刚刚走出跨院,却看见身披月白文士衫的智仙子方梦菁,手摇折扇,对他含笑点头。
“喂,方姑娘,这么巧?”贺奇拱了拱手。
“彭大哥,好久不见,一向可好?”方梦菁轻合折扇,以男子的礼仪向他拱手作揖。
“好好,方姑娘,这些日子,为了策划对付青凤堂的事,你想必是掉了不少的头发。”贺奇连忙还礼,接着又热心地说:“你们什么时候剿灭青凤堂,如果用得到我的,我一定竭尽所能。”
方梦菁深深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彭大哥,青凤堂和我有杀父之仇,我和它势不两立。彭大哥和青凤堂虽然有些过节,但也都是小事,就不必插手了。”
贺奇用力一摆手,道:“武林之中名侠辈出,我这无名小卒去或者不去,本来也无所谓。只要方姑娘胸有成竹便好。”
方梦菁叹息道:“青凤堂总舵神秘莫测,江湖中人无人知晓,非常棘手,令我们虽然徒有精英齐聚,却无用武之地。”
贺奇眉头一挑,道:“不知道昨日我义妹给你的纸条上,可有任何线索。”
方梦菁奇怪地问:“什么纸条?”
贺奇大吃一惊,道:“什么,你不知道?难道义妹没有告诉你?”
方梦菁回想昨日情景,立刻了然于胸,微微一笑,道:“昨日我和雪妹相见恨晚,言谈甚欢,想来她是一时忘记了。”
贺奇以拳击掌,长叹一声,道:“义妹办事一向稳重,这么性命攸关的事怎会忘记,真是令人不解!”
方梦菁神色一动,道:“彭大哥,可有什么要事?”
贺奇道:“那日我路过洞庭湖东北丛林,发现一个兄弟被青凤堂追杀,我出手相救,但是晚了一步,那位兄弟伤重而亡,递给我一张纸条,上书君山岛三个字,我苦思多日,不得其解,想起方姑娘你才华过人,必有惊人见解,所以兼程赶至此处。希望方姑娘有以教我。”
方梦菁神色大变,脸色忽明忽暗,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贺奇看她这样,忙问:“方姑娘,你还好么?”
方梦菁半晌才回过神来,犹豫着说:“我一时想不太明白,需要细细参详。”
“噢,希望姑娘尽快揭开疑团,”贺奇神色严肃地说,“那位兄弟被人利剑穿喉,本该立刻毙命,他挣扎着残留下一线生机,待我赶至身边,只来得及递给我纸条,再比划着告诉我自己的姓名,就一命归阴。他叫张放。”
“张放,”方梦菁微微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江湖上著名的蒲草飞张放。轻身功夫别有一功。”
“这位张兄弟临死之时,满眼希冀,紧握着纸条,一脸的不舍,但是当我记下他的名字之时,他放心一笑,这才撒手归西。我猜,这个纸条绝对非同小可,希望方姑娘成全张兄弟的心意。”贺奇说完。
“彭大哥尽管放心。这一点,梦菁必会让张兄弟含笑九泉。”方梦菁的眼中精光一闪。
贺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事,笑了笑说:“方姑娘,关于天下第一录之事,到底是谁竟然如此能耐,从你手中窃得初稿?”
方梦菁惊讶地素手一抬,道:“彭大哥如何得知此事?”
贺奇苦笑一声,道:“我刚到江都,就有数十个使刀江湖人物轮番上前和我邀战,我苦战数个时辰才把他们全部打退,后来发现他们误把我这个厨道上的天下第一刀当成了天下第一刀法名家。嘿,现在江湖上流传的天下第一录残缺不全,又是最新的排名,想来是什么人从你手中偷过来的。”
方梦菁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神情,向贺奇深深一揖,道:“彭大哥对不起,都是我疏于防范,才令你受此连累,这里梦菁谨向你赔罪。”
“不碍事,”贺奇忙一摆手,“只是此事可大可小,听说不少人因为争名而反目,须小心处理。”
方梦菁的眼中透出一丝坚毅和决绝,她沉吟了一会儿,道:“我日后会广告天下,这世上再也没有天下第一录了。”
“哦!”贺奇惊讶地问,“你这是……?”
“彭大哥,天下第一录虽然评价公允,当世无双,但是江湖纷争,大半因此而起。当初方家先祖之所以首创天下第一录,乃是为了振奋汉人武者尚武精神,令人发奋图强,勤练武艺,抗击胡虏,光复中原。如今天下太平,好武之风虽然有助于振兴社稷,但是中原武林高手自相残杀,自损实力,实令亲者痛,仇者快,害多于利。这天下第一录已经成了鸡肋般的蠢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如早早割舍,求一个无牵无挂。”方梦菁深思着说。
贺奇连连点头,笑道:“方姑娘说的话我虽然不是全都明白,但是这个无牵无挂,我实在喜欢,既然如此,不如不写了,省得麻烦。难怪方姑娘开始写一些武功之外的杂家百艺,连我们作厨子的也有幸上榜。”
方梦菁微微一笑:“爹爹以前痴迷于武功的钻研,忽略了当今世上,还有很多和武功一样多姿多彩的技艺。小妹只是想将以前花在研究武功上所荒废的时间多多用在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上。彭大哥厨艺,口碑广布天下,青州以南,巴蜀以北,众人皆赞,天下第一,当之无愧。”
贺奇哈哈大笑,连称:“岂敢岂敢。”
他到底不是彭无望,对于厨艺没有那么在意。不过,对于能够做出好吃的,他还是很有些兴致,若是回归大乾之后,厨艺还在,倒是可以吓苏英一跳。
苏英照顾他这么多年,做些好吃的犒劳一下苏英,岂不是理所应当。
方梦菁忽然问道:“彭大哥,你这是去哪里?”
贺奇笑道:“我去找华二哥和郑大哥,还有我四弟,我们要去江都逛逛。”
方梦菁眼珠一转,笑道:“彭大哥,你还是别去找华兄和郑兄了,他们今天早上对我说有事要办,已经出去了。”
贺奇大惊,道:“啊,他们都走了,没他们引路,我可不行啊。”
方梦菁笑了笑说:“怎么?”
贺奇看了看她,也不好意思和她说要去青楼寻访司徒念情,告了声罪,匆匆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不见,方梦菁转身疾走,第一时间闯到洛佩贤的书房,沉声道:“洛叔叔,青凤堂总舵在君山岛,我们应该秘密召集武林七公子和各派精英商议对策。”
洛佩贤大喜:“这下太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方梦菁又道:“洛叔叔,这次行动,我们需要瞒住彭氏兄弟和红思雪。”
洛佩贤奇道:“这又是为何?他们正是可观的助力。”
方梦菁沉默了一会儿,道:“彭兄多次救我脱困,身历万险,吃足了苦头,这次我真的不忍心让他再冒风险。”
洛佩贤微笑了一下,道:“彭小兄若知有此事,必不会与你干休。”
方梦菁苦笑着说:“能够活着和我计较,总好过死后万事皆休。”
在他们谈论贺奇的时候,贺奇已经自顾自的在江都城内租借了一个别院独自居住。并且他一口气付了十天的租金,保证老板不会来打扰自己。
他没有兴趣去找什么司徒念情,正好华不凡等人愿意鼎力相助。贺奇便捏造个理由,说自己一到青楼就紧张,还是到官府去查一查当时给司徒伯仁下套的那几个人下落更加靠谱一些。
这个理由光明正大,华不凡、彭无惧都没有推脱的理由,于是三人分作两路行动。在贺奇安居突破的时候,华不凡和彭无惧已经到了簪花楼。
本来嘛,华不凡是准备找天山派连锋帮忙的,这家伙号称倚剑公子,留恋秦楼楚馆名扬天下,对这里面的道道一清二楚。
不过连锋这家伙,连续几天看不到人影,无奈之下只能和彭无惧两个人独闯龙潭虎穴了。两人对于江都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先从最出名的地方查起了。
簪花楼号称江南第一楼,自然也就是两人最先追查的目标。
它坐落于瘦西湖畔,楼分三层,俯瞰二十四桥秀丽风光,雕梁画栋,飞檐如翼,楼如卧凤,东西伸展,庭院如画,布局雅致,甚有风情,自陈朝以来,盛名不衰,乃是古来名妓,风流才子的留恋之所。
隋炀帝邀二十四名妓献艺于陈家砖桥之时,簪花楼共有七女入选,乃为一时之冠。簪花楼自此声名更盛,成为全国冠盖云集之所。上至当朝一品大员,皇亲国戚,下至中原最有实力的帮会帮主,儒雅风流的江湖浪子,多汇于此。江南一带世家大族子弟多以身登簪花楼贵宾阁为平生荣耀之事。所以,簪花楼门槛之高,也是普通百姓所难以想象的,平常百姓,即使身携万贯,若是无人引见,想要登楼,也是难上加难。
华不凡和彭无惧哪里知道这些,只当这里是寻常的酒楼,强自镇定,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刚一进门,就被簪花楼上掌门的伙计拦了下来。
其中一个黑脸大汉勉强堆出一脸假笑,道:“对不住,两位大爷,簪花楼白天只接待贵宾,不接其他平常生意。两位若无引见,就晚上再来吧。”
彭无惧大怒,浓眉一竖,塌鼻一横,阔嘴一裂,道:“混账,你们这不是狗眼看人低么,以为小爷我没银两?”
那黑脸大汉冷冷一笑,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乡巴佬,怎会不知咱们簪花楼的规矩?初更以前,簪花楼的红阿姑只为身份尊贵的爷们献艺,若无引荐,便是你腰缠百万,也休想踏上簪花楼半步。看你们一个个粗布麻服,灰头土面,快快滚回家去吧,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脏了咱簪花楼的台阶。”
彭无惧气得眼冒金星,大骂一声,抡拳就要打人,却被华不凡一把拉住。
“二哥,这个混蛋如此无理,待小弟好好教训他。”彭无惧大声道。
华不凡和彭无望结拜,最近还加上了一个少林派郑担山。彭无惧十分羡慕,便跟着彭无望一起喊华不凡二哥,郑担山大哥。
“四弟,咱们尚有要事,先忍一忍。”华不凡凑到彭无惧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然后大步走上前,微微一鞠躬,道:“这位大哥,在下青州彭某携舍弟到此,不是为了喝花酒,而是为了寻人。”
“寻人?”黑脸大汉眼睛睁得大大的,回头望了望身边的几位手下,几个人同时放声大笑,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个连鼻涕眼泪都一起笑了出来。
华不凡和彭无惧互望一眼,实在不明白他们都在笑些什么。
“哎呦,哈哈,笑死我了,你们听听,这两个乡下佬想要到簪花楼寻人,哈哈哈,我在这里看了十五年的门,还从没遇到这么愣的傻小子。哈哈哈!”那个黑脸大汉笑得喘不过气来,一个劲儿地揉着肚子。
“请问各位笑些什么?”华不凡奇怪地问。
“我,我笑,笑你傻。也不打听打听簪花楼什么地方,江南第一楼,就算是在这儿做活的厨子都是锦衣裘袄,你们两个乡下佬配认识谁?我倒是见过不少想要大白天到这里浑水摸鱼的,但没想到竟碰上你们这两个傻子,想出这么个穷酸理由。啊哈哈,笑死我了。”黑脸大汉的一番说话,更引得簪花楼的一众伙计狂笑不已。
其中一个活计大笑着说:“喂,你们趁早滚得远远的,别在这丢人了,下次来簪花楼再想个好说辞。哈哈!”
华不凡大怒,他是蜀中浣花剑派的当家人,是武林七公子中的神龙公子,这天下敢嘲笑他的可没有几个。
若是往常,华不凡必然会出手教训一下这两条狗,但如今他受贺奇托付寻找司徒念情,却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刻。
他强行忍住怒气,大声道:“喂,兄台,说话可别这么过分,咱们兄弟的确是来寻访一位故人的后代。请你们通融一下。”这两句话他气发丹田,声音洪亮如钟,顿时把众人的笑声压了下去。那些掌门的伙计顿时收起轻视之心,开始仔仔细细打量两人。
就在此时,正在招呼一众贵宾的簪花楼老鸨张凤娘听到门前的吵闹,接着听到华不凡的吼声,心知不妥,连忙告罪一声,急步走出楼来。
本来,一些门面上的事情,交给门前的几个伙计,多半都可以顺利办妥,不会劳动名震江都的妓院大鸨张凤娘的。但是,今天的情况十分特殊。
因为今日,簪花楼的第一名妓琴仙子苏婉将要开阁献艺。这位琴仙子自十三岁出道以来,以一手可令神仙动容的绝美琴曲名震中原,被当之无愧地誉为天下第一琴。凡是听闻她所作之曲的文人雅士,当朝显贵无不如醉如痴,神魂颠倒,不知人间何世。传闻有人无意中听她调琴试音,如中魔咒,三天三夜死守在簪花楼仙音阁,任人如何打骂,仍不肯寸离,直到三日后苏婉开阁赐曲,方欢喜放歌去,传为一时佳话。
可是这位琴仙子的架子却也不小。每年只在春秋两季,开阁献艺两次,其它时间一概不言琴曲二字。
即使这样,簪花楼的生意也因为这第一名妓的存在而蒸蒸日上,可谓日近千金。簪花楼的老鸨张凤姐虽然强悍也不敢稍稍违逆苏婉半点心意。因为只要苏婉一不高兴,动辄取消献艺,那些簪花楼势力非凡的各路贵宾豪客不会责怪于她,往往将一腔怒火泄在张凤姐身上,令她焦头烂额。
每年春秋之际,无数腰缠万贯的豪商巨贾都会早早来到江都预定下簪花楼最好的花阁,静静等待一年两度的献曲佳期。而在开阁献艺的当天,簪花楼花阁的位子更加炙手可热,如果稍加不慎,就会有人因抢夺花阁而大打出手。这更令老鸨张凤姐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生恐出了一点乱子。
现在离琴仙子苏婉献艺之时只剩下小半个时辰,所有贵宾都已经各就各位,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贺奇兄弟出现在门口,还和人大吵大闹,这叫张凤姐如何不急。
“吵什么吵什么吵什么!”张凤姐刚一来到门口就大声说,“你们这几个混蛋,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还和人吵?不想活了?”听到这声喝骂,刚才耀武扬威的几个伙计立刻缩头不言,乖乖地退到了张凤姐的下手处小心站立。
张凤姐舒了口气,看了看华不凡和彭无惧,没好气的问道:“刚才吵吵嚷嚷要找人的就是你们吧?”
彭无惧看到张凤姐这样的气场有些畏惧,但此时却不是畏缩的时候,连忙上前拱手道:“大婶你好,就是我们要找人。”
本来老老实实站在张凤姐身后的一群人,刚刚收住笑,现在宛如房倒屋塌一般又笑做了一团。
“大婶?”张凤姐本来没什么好气,一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笑了出来。
华不凡在后面也捂住了脑壳,感觉有些痛。
“看你土头土脑的样子,料来算是老实人,想找什么人,就说给我听罢,这个簪花楼里所有人我都认识。”张凤姐不耐烦地说。
彭无惧向她作了个揖,道:“我们要找的人名叫司徒念情,乃是河南道青州司徒氏之女。隋末遭人劫掠为妓,散失在江南一带,不知道簪花楼可有此人?”
张凤姐想了想,道:“没有没有,我们这里没这个人。”
彭无惧顿时有些傻眼了。他嗫嚅了两句,向后退去准备离开。
华不凡却不死心,越过彭无惧上前两步,道:“她可能已经改了名字,不知道……”
华不凡在江湖上号称神龙公子,自有一番气度。张凤姐也不敢怠慢。
“那你有没有她的画像啊?”张凤姐不耐烦地问。
“画像?”华不凡犹豫着看了看彭无惧。
“有,有!”彭无惧兴奋地连声说,接着在怀中摸索了良久,找出一张画像,交给贺奇。
华不凡立刻将画像对着张凤姐一展,道:“不知道大婶你可曾见过此人?”
出于好奇的原因,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张画像身上,连张凤姐也不例外。接着,全场一阵令人压抑的沉默,仿佛空气都凝结而下坠。接着,宛如滚雷霹雳一阵涌动,所有人都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不少人一屁股坐倒在地,前后左右地打起滚来。
华不凡莫名其妙,连忙问:“你莫非已经认出来了?”
张凤姐好不容易才缓过劲儿来,一听到他说话,立刻又笑了出来,好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认得。我只是想不出来,能有这幅长相的人怎么会被人劫掠为妓。”
华不凡没有看过这画像,闻言一愣,急忙收回画像一看,大吃一惊,惊叫一声:“四弟!你!”
彭无惧凑上前,看了看,道:“没错,就是这张。这幅还是我照着司徒伯伯的画像描下来的呢。”
华不凡哭笑不得,“四弟,你!咱们要找的是他老人家的女儿。”
“对呀,二哥,你看,我没有画上胡子,而且,你看,我把她画成瓜子脸。这样就很像了,我看差不到哪里去。”
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开阁献艺之时了,有着琴仙子美誉的簪花楼第一名妓仍然懒洋洋地卧在锦榻之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案前的一具古琴,纤指撩拨着琴弦,发出仙翁仙翁的清音。
这位众人倾慕的绝代佳人发如卧云,眉如春山,杏眼桃腮,朱唇微翘,显出慵懒而华贵的雅致风范,一颗美人痣,轻挂嘴畔,惹人遐思。
她的那双杏眼之中,流光溢彩,时如轻雾薄烟,时如月华流水,朦胧迷蒙,令人无法捕捉她真正的心意,也更无法知道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而这种若即若离的风致,却最是令天下青楼恩客如痴如狂,为她颠倒迷醉。
在她的对面,静静坐着一个衣衫如雪的瘦削青年人。这个人和琴仙子苏婉一样有着懒洋洋的神情,仿佛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无法令他有半分兴趣。他的一双眼睛大而明亮,仿佛夜空中的启明星,散发着一股英气。
他的脸英俊到了几乎让人窒息的地步,瘦削的脸颊拥有着峰峦般的鲜明轮廓,笔直的鼻翼挺立如玉柱,薄而轮廓柔和的嘴唇透露出温柔多情的风致,而他嘴角的那一丝满不在乎的浅笑,更足以令天下女子的心房为之停止跳动。
“公子很少如此早来,不知为何忽然有此雅兴?”苏婉用一种轻柔如风,甜美如蜜的美妙音韵缓缓说道。
那位英俊公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色的牙齿,悠然道:“因为今日不巧身有要事,所以提前到来,也特意送上一份薄礼,请婉儿笑纳。”
苏婉懒洋洋地看了看摆在琴旁的一副闪烁着宛如金属光华的秀丽丝锦,道:“这是成都天蚕庄的蜀锦,听说此锦乃为天蚕庄特有的紫蚕丝结成。紫蚕数量稀少,繁殖不易,成一匹锦缎,须历时三载。所以古来皆有天蚕吐丝,三年成锦之说。公子这份礼,着实不轻。”
那位公子微一击掌,笑道:“婉儿果然见识广博。”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缅怀的神色,朗声道:“记得当年初闻婉儿仙乐,如遭雷击,三日三夜,形同痴狂,令我终生难忘。一直以来,我都想找到一样可形容你的琴韵的物事。那一日,我路过天蚕庄,看到一匹锦缎被一位贵妇人抖手掸开,流光溢彩的锦缎被微风一吹,阳光一照,立时摇曳生姿,锦缎反射太阳光芒,层层折射,光华流动,绵绵密密,缠绵不绝,令我想到婉儿你令人柔肠百结的缠绵琴音,就仿佛这在阳光下飞扬的锦缎,令人如坠美梦之中,不愿醒来。所以我特意购来三匹天蚕锦,以谢婉儿多番赐曲。”
苏婉轻笑一声,道:“不如说是月光下飞扬的锦缎来得贴切,日光强烈,不堪入琴。”
“妙极妙极!”那位公子摇头晃脑,一脸陶醉,“婉儿此话切中要害,深得我心。只怪我未曾掸开锦缎,邀之以明月,才有今日之错。得婉儿此言,已经不虚此行。”
哎,老舔狗了。
就在此时,一个肩背双剑的文装童子扣门而入,来到公子身边,低声道:“公子,方姑娘几次派人催促,事态十分紧急,还请公子立刻前往。”
那英俊公子点了点头,站起身向苏婉深深一揖。苏婉微微点头,道:“公子只管离去,不必多礼。”她又转过头对那童子说:“连福,我来问你,为何外面如此吵闹?”
连福连忙作了个揖道:“回禀苏姑娘,外面有两个愣头愣脑的小子吵着要到簪花楼寻人,张凤姐正在应付。”
“噢,”苏婉无动于衷地点点头,随口问道,“他们要寻访何人?”
“回禀姑娘,乃是司徒念情。”
那公子和苏婉同时一惊。公子道:“婉儿,那司徒念情不是你以前的乳名么?”苏婉秀眉一皱,冷冷地说:“想不到,那个贪财好赌的父亲终于找人来寻我了。”
那公子立刻对连福道:“阿福,告诉凤姐,说我连锋有要事去办,没时间恭聆婉儿仙乐,就请楼下的两个小子上来代劳吧。”言罢袍袖一抖,人如一溜轻烟般消失在仙音阁的楼台之外。
华不凡正被张凤姐等一干妓院中人嘲笑戏弄得不可开交之时,一位文装童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地咳嗽了一声。
听到这一声咳嗽,张凤姐等人立刻止住了笑声。张凤姐连忙来到这位童子身边,献媚地笑着说:“啊,连福兄弟,你家公子呢?”
连福颇有风度地向张凤姐鞠了个躬,道:“有劳凤姐牵挂,我家公子有要事先走了,说是改日再来仙音阁聆听苏大家的仙乐。”
这是连福方才看到了华不凡,他一愣,继而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道:“华,华公子。”
“好啊,原来是你连福。连锋那臭小子呢?我到处寻他的人却找不到。”
连福暗暗叫苦,支支吾吾的道:“方小姐说有急事想招,我家公子赶往仁义庄了。”
华不凡神色一变,道:“难道是……”
华不凡知道,方梦菁急请连锋,必然是找到了青凤堂的老巢。相比剿灭青凤堂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寻找司徒念情这种消失就不值一提了。
张凤姐“哎呦”了一声,作出一派深以为憾的模样,大声说:“婉儿好不容易才开阁献艺,连公子连听个开头都不赏脸,不知道婉儿会有多伤心啊。”
说完,她又一脸谄媚的道:“不过有华公子来,婉儿也必然欢喜。华公子快快请进。”
华不凡却不甩她,只是一脸凝重的对彭无惧说道:“方仙子寻连锋,必然是那件大事有眉目了。”
“四弟,此事非同小可,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寻找司徒念情这件事,待我活着回来,再来帮你。”
说完,华不凡匆匆离去。
华不凡离去,连福松了口气。连福面对张凤姐却是从容自若起来,微微一笑道:“凤姐放心,公子自有交待。还有,公子吩咐,他的花阁可由门外的这位兄弟填补。”言罢,也不理张凤姐的回应,大摇大摆地走了。
张凤姐目送他施施然离去,冷冷地哼了一声。
旁边的黑脸汉子嘿然道:“真是狗仗人势,一个连家庄的书童也可以这么作威作福,一点也不给凤姐面子。”
张凤姐的脸上目无表情,冷然道:“人家连公子乃天下武林的第一公子,连庄主又是当朝一品大员,再加上几个兄弟皆是各州各府的镇将,势力滔天,当然不把我们这些生意人放在眼里。”
她回过头来,看了看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彭无惧,道:“喂,你们两个,算你们祖上积了几辈子的阴德,今日连公子赏脸,把花阁让给了你们,还不进去。”
彭无惧道:“那我们可以进去了?”
张凤姐看着两人就烦,大声道:“连公子虽然把花阁让给了你,自然可以进去。”
簪花楼内的布局可说是别出心裁,不同其他烟花楼台的布置。楼虽分上中下三层,但是大厅正中央却中空出了一大块地方。
这个空场之中竟然修了一个巨大的池塘,塘中饲养着百余尾细鳞如锦的五色鲤鱼,池塘边上亭台林立,共有八座之多,分伏羲八卦位置排列。
池塘上横架一座宽阔的石桥,桥分五曲,在第三曲之上立有一座小亭,亭下横卧一座精致的琴架,架上摆着一具古色古香的琴,琴上木料纹理鲜明,显然经过上佳的保养,琴头琴尾分刻彩云追月,百鸟朝凤图案,色彩沉厚艳丽,极尽雅致精巧,令人一见难忘。
而那八座小亭中各舍一间雅座,亭畔种植芍药,花团争艳,别有一番风韵。而环绕着这格局奇美的空场,簪花楼三层楼台靠近空场的地方遍设花阁,客人无论坐在哪一层的雅座之上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石桥中的小亭。而天下第一琴苏婉也会在那里演奏她风靡一时的名曲。
此时,所有贵宾都已经入席,所有人屏气息声,静静地等候苏婉的到来。这些人虽然个个都有显赫一时的身份,而且为了今日的列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是对于苏婉的姗姗来迟却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有很多人对于这个等待的时光也分外享受,左顾右盼,点首叹息,似乎在赞赏的簪花楼会宾厅别出心裁的设计。
彭无惧的座位正是在那八座风雅小亭中正对着那副古琴的小亭,可以说是贵宾席中的佳位。当身穿布衣麻服,打扮粗旷不羁的贺奇一出现在贵宾席上,很多人都开始奇怪地交头接耳,纷纷议论此人是何人物,为何打扮如此粗俗竟可以登堂入室,占据如此珍贵的席位。
彭无惧一座入位子就开始东张西望,想要找个人打听司徒念情的消息。但是他的位子离任何一个其他席位都距离太远,询问不便,而簪花楼里的侍应也没有人来到他身边招呼,一来是因为苏婉表演在际,所有人等都要退避三舍,避免打扰众贵宾听曲,二来是因为张凤姐特意吩咐手下不必招呼那个土里土气的穷光蛋。
所以彭无惧空自着急,却也无法找人询问,只好闷头坐着,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一身素雅华服的苏婉,巧笑嫣然地施施然走到空场之中。所有人都兴奋地站起身,纷纷向她遥遥施礼,更有人忍不住欢呼叫好起来,气氛热烈之极。
苏婉来到桥上小亭,站在古琴之前,向四方作了个万福,柔声道:“各位贵宾大驾来此听婉儿拨弦作戏,婉儿实在受宠若惊。”
众贵宾立刻轰然回应,不时听到“三生有幸!”“愧不敢当!”之类的话语,此起彼落。这时,坐在彭无惧左手边小亭中的一位六十多岁的文装老者微笑着用残了一指的右手扶了扶颌下银髯,朗声道:“婉儿姑娘太客气了,在下等人在京城每每听闻天下第一琴的美名,心动已久,如今能够恭聆仙乐,实在三生幸甚。”
苏婉恭恭敬敬地向这位老者一个万福,恳切地说:“若能得到杜大人亲口点评,才是婉儿的三生深幸。”
“哈哈哈!”坐在杜大人身边的一个黄面壮汉大笑了起来,大声道,“听说苏大家脾气很大,言语锋利,不给人情面,如今相见,姑娘谦恭有礼,与传言那是大大的不同了。”
苏婉看了看这个即使身着平常服饰都不忘了在肩臂处套上一幅皮甲护肩的壮士,微微一笑,道:“婉儿脾气也是因人而异,对那些为国为民,尽职尽责的官员和那些保疆护土,奋勇争先的将军,婉儿当然敬重有加。而对那些满身铜臭的恶贾和作威作福的大人,婉儿自问也没什么心情敷衍。”
“说得好!说得好!”那壮汉更加高兴,道,“对于那些人秦某也是没什么好脸色,这一点倒和苏大家不谋而合,哈哈!”
苏婉微微瞟了瞟在座的其他贵宾,竟不再理睬,仍然对杜大人道:“杜大人一向公务繁忙,不知为何竟然有空莅临此间,听婉儿的曲儿?”
杜大人微微一笑,道:“事关李将军已经统帅大军平灭江南余孽,而牵涉天下民生的江湖第一大帮年帮也被人一夜散尽,更兼一向特立独行的巴蜀宋阀举家请降,使巴蜀海南尽归大唐。圣上忧心尽去,龙颜大悦,我们这几个日夜操劳的幕僚喜获特赦,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事有凑巧,竟然赶上婉儿开阁献艺的佳时,所以我们几个才结伴而来。”
苏婉微微点头,道:“杜大人为国事操劳,且凡事为民请命,实为万人敬仰。大人来到扬州,无论在什么时候,婉儿都愿意为您献曲。”
杜大人笑着一拱手,道:“那,杜某多谢了。”
秦姓大汉在一旁凑趣地问:“苏大家,那我呢?”
苏婉嫣然一笑,道:“秦将军一声令下,婉儿岂敢不从。”
秦将军大喜,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是万万不许赖的。”
婉儿微笑着点了点头,目光霍然转向东张西望地坐在杜大人旁边的彭无惧。
“这位公子请了。”苏婉向彭无惧微微万福。此话一出,众人都悚然动容,无数热辣辣的目光立刻集中到了他身上。
原来,苏婉性情孤高冷傲,只对那些有真才实学的高人和善名远播的良臣名将青眼有佳,所以在献艺之前,能够和她说上话的无不是显赫一时的风云人物。
那杜大人乃是从李世民仍是二皇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出谋划策的股肱之臣,可比汉之张良,秦之李斯。而那位秦将军更是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无敌勇将。所以苏婉才破例多聊了几句。
而彭无惧此人不但衣着毫不起眼,而且长相也不像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居然令苏婉主动和他说话,理所当然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连杜大人和秦将军都好奇地对他侧目而视。
彭无惧生平第一次和艺妓之流的女子打招呼,只感到浑身都不对劲儿,勉强一抱拳,道:“姑,姑娘有礼了。”
苏婉脸色一沉,道:“公子可是来寻人的。”
彭无惧一惊,道:“姑娘如何得知,在下正是来寻人。”
苏婉轻轻一摆衣袖,慢条斯理地说:“我还知道,你要找的人是司徒念情,乃是司徒伯仁的女儿。”
彭无惧惊喜交集,猛地站起身,用力拱了拱手,道:“姑娘既然什么都知道,定然知道司徒念情身在何处,彭某这厢有礼了,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苏婉微微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