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清和收回手机, 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收拾着护肤品,把它们一股脑地塞进收纳盒,又把收纳盒放到书柜上。
“……香玉。”张灵均磨磨蹭蹭地喊了一声。
“你这人真是的, 有什么话一起说完, 不要说一会儿停一会儿好吧?”照清和顿时抱怨起来, “又怎么了?这次不要再断断续续的了,一口气把话说完!”
香玉的口吻其实并不凶,连张灵均也不会觉得害怕。
或许是因为长相的原因吧, 照清和说话时, 就算说得又急又快, 用上一大串语气非常激烈的反问, 或者猛地冒出一长串问句, 最多也只让人觉得他“蛮横”。
这种蛮横里,又总是带着点撒娇的感觉。
“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话。”张灵均轻微地咳嗽了一声, “你刚才不是问我要不要参加项目……那你参不参加?”
“这个啊。”照清和说,“有老师想要我去主持校园会的开幕式。”
张灵均吃了一惊,脱口而出:“可是我们学校不是有主持专业的吗?往年的校运会一直都是从主持专业里面挑选吧?”
“我们学校的校运会主持人一直都是学生公开报名选拔, 报名不限制专业, 但是其他专业一般都赢不了主持专业。”
“哦……”
张灵均不太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是, 他凭着本能觉得, 如果照清和报名,就算他的主持技巧不够好,也绝对不可能输掉。
没办法。
照清和的形象太漂亮了。
即使在他们这个平均颜值极高的寝室,照清和也漂亮到抢眼。
他的五官精细度超过其他人一大截, 一定要比较的话, 就像其他人的面部都是压缩后的流畅视频, 颗粒感浓重;而照清和是超清重制版,无论是光泽度、清晰度还是色调,都能吊打其他人。
而且不光是脸的缘故。
大家一起来路上,同样都是人,照清和的身材比例就是不一样,他的上半身更短,双臂和双腿都更长,随便做什么动作,视觉效果就是比其他人更舒展。
杜若很矮,脑袋也小,可是,杜若和照清和并排走的时候,照清和比杜若高了一大截,脸却比杜若小了整整一圈。
那完全不是同一个等级的美貌了。
说得更夸张点,照清和看着甚至和他们都不是同一个人种。
“那你要报名吗?”张灵均问,“做这个主持还是有好处吧?”
“老师倒是很想要我报名,不过我还没有想好。好处肯定有啦,尤其是对主持专业的学生来说,能在学校里主持大型活动也是很不错的履历呢,也难怪他们抢得头破血流的。”
照清和说着,忽而轻嗤了一声。
极轻,轻得让张灵均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你刚才是不是……”张灵均停了一下,“算了,没什么。”
寝室里恢复了宁静。
快到楼下锁门的时间时,三个人终于回到了寝室。
朝有酒最先进门,他笔直地走向自己的座位;赵青云紧随其后,把书包挂到床边,然后去阳台的小冰箱拿吃的;杜若最后一个从门缝里溜进来,他轻轻锁上门,蹑手蹑脚地拉开椅子坐好,最后才把抱书包从背后拉到怀里,慢慢地将扭蛋们挨个往外拿。
“你们今天怎么是一起回的?是不是背着我出去玩了?不是吧?是吗?应该不是吧醉哥?”
朝有酒正摊开英语题准备做点就去睡觉。
他噎住了:“……”
“你们真的背着我出去玩了!好啊,醉哥你居然带头孤立我!你们玩什么了?好玩吗?怎么不带我啊?”照清和立马来劲儿了,“杜若?赵青云?”
杜若的脊背一僵。
他偷偷摸摸地回了一下头,又慌慌张张地正过身,埋着头不说话。
赵青云捏着雪糕棍,边吃雪糕边往寝室里走:
“不带你一起去算什么孤立你。又不是每件事都得和你有关才行。谁有空孤立你啊,少自恋。”
“我们碰巧遇到的。”朝有酒解释说,“下次一起出去肯定会带你。”
“提前跟我讲哦。”照清和认真地叮嘱。
“还没成大明星就过上大明星的日程表了啊你。”赵青云随口回道,“一起出门还要提前跟你讲——我说,你天天在外面都忙什么?”
“一般都是在拍视频,拍照片,或者蹭隔壁学院的表演课,偶尔也会去一些表演场地帮忙热热场子。”照清和思考了一下,“其他时间基本都是在赶饭局吧。”
赵青云坐下来,心不在焉地打开笔记本电脑。
“你的公众号我关注了。没签工作室吧。”他说。
“没呢。”照清和大言不惭道,“一般的小工作室我才不去。”
“大工作室也不定看上你啊。”
“所以在找机会嘛。”照清和轻松地说,“实在找不到机会,等我毕业就去参加选美选秀比赛好了。”
赵青云打开文档,盯着一个字都没落下的屏幕。
焦躁和烦闷感从心底升起。
还是没有故事。
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故事来。
他想要写一个有趣的故事,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这是第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选了一条不适合自己的路。他甚至怀疑自己根本没有做过什么“选择”,是什么时候开始写第一个故事的?赵青云早就忘记了。
这一切的发展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并且顺风顺水。
他从来没在这条路上遇到过什么阻碍,在过去,他在写故事时得到的大部分都是快乐,痛苦和犹豫藏在快乐的缝隙里,像是沉积家具底部的灰尘。
虽然他不喜欢那些灰尘,但也能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总有些角落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清扫不到的。
既然它们不被人看见,那么容忍它们的存在就好。
可现在那些灰尘冒出来了,而且完全污染了整个房间,清扫的工具不知所终——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清扫过。
那他是怎么写了这么多年的?又是怎么写出这么多个故事的?
写故事的时候他总是置身之外。和很多作者不同,赵青云并不对某一个题材、某一类型的故事抱有强烈的喜爱;同样和很多作者不同的是,赵青云也从不特别地喜欢某一个角色,他甚至不会特别地喜欢他笔下的主角。他让主角更优秀、更符合多数读者的期待,不过是因为这样更适合展开一个故事,也更容易让读者继续往后读。
但他也不特别地喜爱某一个配角。优秀的主角他都不特别喜爱,总是会有严重缺陷的配角就更不讨他欢心了。
更多时候,越是丰满的角色,越是让他觉得烦躁和不耐:完美的主角固然假得可怜可笑,复杂的角色足够真实,可足够真实的、仿佛真实存在的角色,又过于普通。
但要说角色是剧情的工具人也不尽然。完全被故事推动的角色毫无人物的弧光,那不符合他对故事的审美。
他总是竭力做到故事和人物的平衡,但从不投入自己的情绪,也从不借此表达什么。
写完每一本他都能感受到他的技巧在进步,可是这对他没有丝毫帮助。
……他越来越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写什么东西了。
“你不问问我有没有路子吗?”赵青云说,“富二代也是有交际圈的,你知道吧?万一我认识什么影视公司的人,又恰好说得上话呢?不从我这里试试吗?”
他的声音突兀地出现在安静的房间里,像是故事里闯进居民家中的怪兽。
淡淡的恶意从他带着笑意的嗓音里泄露出来。
朝有酒放下笔,转头看了赵青云一眼。
他又开始了,朝有酒想。
虽然赵青云一向这样,可是这段时间里,他这么做的次数好像也太多了些。
“不要。”照清和干脆地说。
“为什么?担心还不上我的人情吗?我不要你还人情。”赵青云的声音愉快起来,“虽然我给的机会对你来说或许很重要,可是我本人其实根本不用付出任何东西,或者说付出得太少了,少到根本不会被我放在心上。再说,我根本就不是那种为了回报给出人情的人嘛。”
张灵均有点不适地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
他心中浮现出一点朦朦胧胧的厌恶,但这种厌恶又很难真正落到赵青云这个人身上去。
“不要。”照清和说,“你只是想看好戏吧?”
“我可以为了看好戏很努力给你找机会的。”
“但是我上大荧幕演戏就够了,下了大荧幕再演戏给粉丝黑粉看也可以,”照清和说,“你是我的粉吗?也不算黑粉吧?那我干嘛下了大荧幕还给你演戏看,你又不把剧本写好了再给我。”
他回答的语调轻快又坦然,根本没经过什么思考。
“哈。”赵青云笑了。
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回答,可也方便了他搞懂照清和的想法。
美人并不是花瓶——再好不过。
他兴高采烈地舔着尖牙,兴冲冲地环视了寝室一圈。张灵均本来是在看他的,但他一望过去就避开了他的眼神。他能缩在那个木讷的壳子里多久呢?总有一天他会出来,想想那一天都会让赵青云觉得快乐。
杜若始终缩在座位前没回头,照清和对上他的眼睛后朝他缓慢地眨眼,紧接着唇边泛起了清甜的笑意。
这实在是个俏皮的动作,而且足够美。他做任何动作都显得足够美,只是除此以外似乎空无一物,像是一段精妙绝伦的动作戏,足够炫目、足够激烈,也足够让观众热血沸腾,但内里的台词藏在暗处,仿佛是在装糊涂。
赵青云最后才去看朝有酒。
朝有酒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并不说话,可赵青云已感觉到他被问了每一个该被询问的问题。
他率先移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