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宝还能谈谈京中景象, 跟世子爷就没什么好说的, 只能相对无言了。不过阿溟觉得,就算是无言对坐也比他一人坐在树上欢喜得多。
可惜景深体会不到他的欢喜, 仍旧无趣, 木着一张隽脸取来火钳略显粗鲁地捅了捅火盆,良久听闻一声嘆息。
阿溟撩着眼皮子看他,尝试提议:“不若找夏姑娘说话罢?”
景深一脸怅然:“早间逗了她一下,还在和我害羞呢。”
虽小姑娘只脸红了小会儿, 可之后说话时却都没看他眼,他这才意识到, 虽她还未及笄,却已是有了少女心思的姑娘了,单从她爱看甚么书就窥得些了。
唉, 早该晓得不该逗她的。
景深正嘆惋着,如何也料不到夏意会这会儿来堂屋, 见着人后先是咦了一声而后忙笑着起身让座:“坐我这儿来罢,暖和。”
“嗯。”
虽小屋里也摆了火盆儿,但这才将将立冬, 哪须浪费多的炭火去,再说了,这会儿也没了刚刚的害羞劲儿,便带着装彩纸跟剪子来堂屋里坐着剪。边坐去景深让出的位置边与阿溟问了好,随后指着篮子道能帮二人裁寒衣来。
岂料二人根本不知裁寒衣的习俗,她这才晓得原襄云的立冬习俗跟京城是不同的,与二人解释来:“今日起便入了冬,我要给我娘做几件‘冬衣’,免得她受冻。”
爹爹与她取了这么个暖和名字,一半是因自己是夏至日生,另一半则是娘亲怕冷的缘故了,说冬日里抱着会暖和些……
两个呆的听了这话,都劳神从彩纸堆里挑了好久,景深一脸慎重抽了黛紫与海棠红,阿溟沉思好久才选了玄青与胭脂红出来,夏意暗暗瞧上几眼才匐在矮几上垂下眼帘乖巧裁剪起来,余下两人便坐在椅上,枕着膝托腮专注看她,便是炭火烤得脸烫了也不收回去些。
夏先生从土地庙回来时就见这场景,一种约莫是叫不满的情绪钻将出来,这两个小子……
尽管才入冬,夏先生还是在门外做了个掸寒气的动作,刻意发出的声响将堂屋里三人视线都转将去。
景深和阿溟忙站起来叫声先生,乖巧的就像是先生流落在学堂外的学生。
“爹爹,怎去了这么久?”
“顺路去你崔伯伯那儿瞧了瞧。”夏先生将手烤暖和后转去看她裁剪的寒衣,眉眼间愈发柔和。
夏意没再问,埋头三两下剪完了全部的彩纸,便连边角料都没丢,想着多做几件待烧纸衣时也能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烧上些。
日迭时院前就点好一小堆火,各色纸衣没入火中瞬间被火燎去,暖烘烘的,想来当真能教去了的人也得些暖和。
烧完纸衣人便闲坐至堂屋之中。
夏先生少见地捧着本闲趣书在看,景深从他那儿得了盘棋便拉着阿溟对弈,只阿溟不哪般擅长下棋,是以他还能不时走走神帮夏意敲两颗干核桃,声音比落棋子的声音还清脆。
夏意则慢吞吞剥着果肉,攒的核桃装满了一只碗儿才给几人分,这般多余的架势皆成了几人心头窃笑。
素来不爱核桃阿溟,偏今日教这十来瓣干核桃弄得稀罕起来,不经意抬头时瞧见坐在对面的世子爷正眉飞色舞地落下一子。
责任心驱使下,阿溟在心底打起腹稿来——
晏平二年九月三十,立冬。闲时溟与世子弈,世子忙里偷闲,与夏姑娘敲七八核桃,及至吃核桃,笑逐颜开,系以助人为乐。
一日闲闲到头,就着核桃用了碗暖粥才算过完了立冬日,阿溟一派傔足地晃悠回李叔院里,在信纸上刷刷几笔,末了将近日所记的几封全包进个大信封里。
***
初一这早天还未亮,便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儿吵醒了夏意,她闭目听了好一会儿,混沌间忽想起昨儿景深叮嘱她的话,一骨碌坐起身来,忙眯着眼跑去窗边。
透过油纸窗只见到两个模糊身影,一直等模糊身影见不着了才拢了拢薄里衣、趿着鞋小跑回床上继续酣睡。
等再醒时已是初暾上窗。
是个晴朗日子,院里有锯木头的声音,夏意拾掇好自己推门出去,冬阳底下木屑显眼得很,飘在地上蒙上一层木白。
“爹爹,锯木头做什么?”
“早先学堂腐了扇门,又教几个淘气的踢了一块儿下来,托人问了几户都合适木头,只好先要了一块小的来明儿去补补。”
如今入了冬,终归不能吹着寒风念书……他边说边量,却听小姑娘幽幽嘆息声:“唉,冬日过了又是春日了。”
到了春日,又得念书、背诗、写字了。
夏先生失笑:“怕什么,如今不还有人陪着你么?”
“景深?他又不念书,再说他还有别的事儿要做的……”
“别的事?”夏先生手上的锯子丁丁响起来,他的声音藏于其下,“是指偷偷画几幅画卖去么?”
夏意登时睁圆了眼,微顿后说起瞎话:“才不是,他没有,你胡说……”
“你二人的小伎俩还不及学堂里淘气孩儿的一半高深。”
见是这样,她绕去牵住夏先生衣摆摇了几摇:“那爹爹要装作什么都不晓得,要是景深晓得了,不准觉着是我泄了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