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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下便听外头笃笃铛铛的声音,以前从未听过的动静,好忍几下未果,又唬着脸推门出屋。

孟夏天长,天光还没落,铛铛的声音是从院外传来,引着还在生闷气的夏意走去门口,尔后便见景深、先生、阿宝连同阿溟四人在老柳底下扔石子。

老柳较低的树枝上挂着个破锣,石子儿砸上去能不响么?

夏意还从未见她爹爹这样顽过,看着他同几个小孩儿笑着扔石头攀比的场景,一时觉得她爹爹也像个小孩儿。

无声走去几人身后时还是景深先留意到她,一见便笑:“怎又出来了?”

剩下三人闻声也回头来,先生许是觉得这场景教他家姑娘看了有失颜面,咳上声才丢了手上石子。

阿宝热情邀她一道玩儿,心里想的却是这下有人给他垫底来,然他没想到夏意一上手就扔中来。

连夏意也很惊讶,从未玩过这类游戏却头一下就中了“靶心”。

景深见状吹捧起来,说她是女将军转世,她这下再不气了,又欢喜地连扔几块石子,几乎是百发百中。

是日薄暮,小破锣笃笃铛铛响个不听,本属于少女的一些心思也消失殆尽,换了阿宝的叫苦声和景深无止境的夸捧。

先生失笑,回屋提笔留了一小记才做别的,书案上的小匣子里,收罗了他村居若榴来的全部趣事……

***

小满日动三车,蚕妇们煮蚕、抽丝、剥茧,日夜皆可闻缲车嘈囋声,农夫们则在头一日就将水车架好,天未亮便打着火把往河岸祭水车神,鱼肉、香烛与净水摆好,起磕头拜祭,再才是泼水、踩水车灌溉田地。

水车声与锣响声底下,河水的水花像一条条白肚皮肥鱼,一迳跃起飞至地里。

隔岸观田的景深见这场景,即刻像福宝那样一抖擞,抛去了仅剩的些因起得过早而生出的不悦情绪。

自来若榴后,连枷打稻他见过、收石榴以及给石榴穿冬衣他也看过、摘过棉花、与村人们一道过过年、看过他们春耕夏耘……

觉得新鲜的同时也感嘆过,他曾读过许多写农人辛劳的诗作文章,然纸上所窥终抵不过亲眼所见与亲身所历,故嘆其艰劳,感其睿智。

没想到父王将他送来乡下一遭,倒还教他多添了些圣贤之思。

正美滋滋暗自夸捧自己时候,身旁另一个隔岸观田的出声来:“厉害么?”

“嗯。”

“再厉害也得摘了槐花儿回来再看。”

景深将视线从水车上收回,见身边抱着圆箩的小姑娘瞪着眼看她。

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如此,近来她看他时总爱瞪眼,那双生的同他一样好看的桃花眼愈发惹人,还真是长大了……至于瞪眼的威慑力,几乎没有。

夏意见他无所动,气馁催他几声,心下只恐槐花被别人摘完去,放在往常,她定是头几个到树下的。

“着急什么?”景深看她急忙忙走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这漫不经心的语气自然别想得到回应。

村北有三四棵大槐树,四月里槐花淡香笼了方圆七八户人家,景深跟夏意快到转角处时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再然后走在他身前的人刚一拐弯就掉头撞进了他怀里,手一松圆箩也掉在地上。

景深嚯地一下弹开了两只胳膊,不敢动,垂眼看胸前的小脑袋,心跳有如雷动。

怀中人显然也惊了惊,从他胸膛抬起头来,摸着撞疼的鼻子道:“我错了。”

他竭力忽视方才的悸动,找回声调问她:“见着什么了?”

不等她答,拐角处便来了个背着竹箧的圆脑袋秃子,笑瀰瀰模样,听他开口:“小夏丫头还怕我?”

景深看看他,又看回夏意脸上,带着点红的脸蛋儿在听了这话后一皱,转过身去沖那人哼哼一声。

那人从竹箧里头摸了包芝麻糖膏出来,伸到她面前:“来来来,专程给小孩儿带的糖,你也吃。”

夏意手抬起来,快挨着糖包时候又缩回来,拿与不拿交锋之际身后人给了那人一枚铜板,夏意回头看看景深,他正抬着眉毛笑。

这下她便心安一些,从那人索了两块芝麻糖来,那人拿了铜板,看了眼景深直笑:“久不来若榴,小夏丫头也成亲了啊,怎没请老夫吃一回酒?”

夏意一下胀红脸,那人还继续说着:“新郎官模样不差,以前倒是没见过……”

“你、你休要胡说,他只是个小哥哥。”

那人这才打住,见两人都面红耳赤的,知是打趣错人了,嘶了声儿:“嘿嘿,老夫去别处瞧瞧。”

说完就背着竹篓去了,留下两人僵站在原地,夏意垂头不语,觉得手心里两块芝麻糖都在发烫,身后站着人也久久没有动静。

都怪那癞头坏人,睁着眼胡说。想着她更难过些,景深会不会为了这话疏远她?

景深若知道她这般想,定也觉得默契,为了教她别在意,他只有自己先静下心来,等面上不哪般烫时才道:“那人头上长了好大块癣,莫不是此前说过的癞头先生?”

“嗯。”

“什么癞头先生,叫他癞头赖子才是,满口胡话。”

夏意听他这样说才收起些羞赧,抱起地下的圆箩继续往老槐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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