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话的景深就到厨屋里抱西瓜出来,前些时候就有外村人挑着瓜卖, 听是白头一户人家有一块西瓜田,先生昨日回来时左右手各抱了一颗。
西瓜入桶, 渐渐没入水面,沉去井底,景深做好这事又把夏意窗台上的五色凤仙抱去了石桌上, 拍拍手才去叫还未醒的夏意。
可夏意哪儿是没醒,分明与景深差不多时辰起的,然后就缩在屋里打扮这半日。
景深敲门时候她正在门后磨磨蹭蹭,一听声僵了僵,缩着脖子开了门,只脑袋露出去,身子全藏在门后,两只手扒着门框。
屋外人发笑:“藏着作甚?”
夏意抿唇,短促嘆声:“我太红了,怕你笑话我。”
今儿她穿上了那袭石榴红裙,红彤彤的,美得不得了,可要她出门去又挺难为情的,她从未见过有人穿红成这样的衣裙。
更何况,外头这人过年时还笑话过她那身枣红色小袄,今日这石榴红更明艷。
景深顿了顿才明白过来意思,笑弯眉眼:“哪回是诚心笑话你的?你出来,若我笑了我是猪头。”
她咬着唇笑了笑,将门大打开,整个红彤彤的身影毕露在景深眼前,景深当真去他所说没笑她,反而看得细緻。
夏意被他看得不自在,挠了挠鼻尖,还是没忍住和景深显摆起来,提起腰际的一根纱带与他说:“原本穿上有些宽大的,见箱底还有这么根带子,猜是束腰的就试着繫上,奇的是一下就合身来。”
裁衣人不知她尺寸如何,这许是最好的主意的,添了根纱带反倒又让裙裳精緻不少,而且腰肢一束她才知她腰有多细。
她又美滋滋地称赞好几句,总算夸完了这石榴裙,一看景深,他已经听笑来,她一哑,忽觉自己太没见过世面些,微红着脸问:“你笑什么?”
“头一次见穿红裙这般可爱的姑娘。”
原是夸她,她偏了偏头,悠悠道:“那开始画罢?”
景深先点点头,点过了才有些为难地挠挠头。
他昨日出的主意是,她在石榴树荫底下给他画,自然不能是干站着,也不能像给宫人画肖像那样呆坐在椅上,寻思来便想到美人榻……
眼下问题便出在这美人榻上,恐怕整个若榴只能在小姑娘屋里找着,可他,可他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再进姑娘家的闺房罢?
好罢,除此外再无其余办法,要她一人抬出来的话定是不成的。
“怎不进来?”夏意朝窗边走了几步才发现景深没跟进来,又退回门边招他,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事若放在别的姑娘头上,总会落得不好听的话,可景深眼前这个姑娘,是个呆瓜。
被呆瓜一衬,他这个本该气度不凡的世子就像个扭捏的大姑娘,畏首畏脚反不像君子。
景深清咳一声,扬声问:“你屋里可有不便见人的东西?”
譬如那等粉色的贴身衣物……
不便见人的?夏意回头环顾,确认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点点头。
景深这才肯进来,不敢多瞧,径直朝小榻去,在夏意的帮辅下成功将它抬去了石桌旁的石榴树荫下,至此已万事俱备。
福宝凑巧出现,站在榻脚边一倒,睡了过去。
时辰尚早,二人简易吃了些东西就施展大计,夏意摆好笑坐在榻上,腰背挺直,景深则走去梧桐树下弄色启画。
一个眉眼盈盈笑梨涡,一个双眸含笑持画笔,二人算是做着同一件事,笑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夏意笑是因她是要做画中人的人,自然要笑,景深笑则是觉得夏意傻,他……他是从她周遭景物落笔的,尚未画她。
《夏意图》本是他对着夏意脱口说出来的名儿,可想得久了,脑内便也描摹出此画来。
景深的《夏意图》,不单要有夏意,还要有屋宇、榴树、猫、五色凤仙与美人榻……换言之,夏意图不单要有夏意,还要有夏之意。
若极师父的弟子总要有境界的。
少年眉宇间笑意更甚,夏意看着他,原本僵硬的脖颈缓缓放松,自在地打量起他。
前几日读《世说新语》,书里说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她初见这些字眼就觉得像是在说景深。可她是个只会硬背诗文的蠢笨姑娘,只会捡别人的话夸他,要她自己夸的话,只能说出他像小树,笑起来眼睛像弯弯槐花这样的话。
分明……分明有更美好的词来贊述他呀。
正想着,拿着画笔的人就抬起头来,看见她直愣愣的眼神后微一抬眉,还未开口夏意眼神便飘忽去别处,人倒是还好端端坐着。
便也没说什么,各自安安静静地画画儿,直到夏意坐得累了,可怜兮兮问他:“我能动动么?”
景深憋着笑点头,同时良心又受了谴责,索性道:“我先画其他的,你随意。”
听是随意,夏意登时伸展起来,准备去瞧瞧景深画了半晌的画,结果自然是被做了坏事的景深挡了回去,藉口是得画好了才能给她看,这样才有惊喜。
虎头少女便当了真,不舍退回几步,问:“你口渴么?想不想喝甜糖水?”
“你喝就是。”
画起画来的景深比其余时候都要沉稳,夏意欣慰点点头,到小厨屋里捣鼓兑了大杯糖水才又出来,乖乖抱着杯盏喝水,放松够了又坐回榻上,发现上头落了朵榴花下来,干脆捡起来插去头上,笑着拍了拍矮榻:“我歇好来,你接着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