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是本村人,别说近些时日,就是从他爷爷那辈数起,也没听说太恒山附近出现过什么猛兽,全当老人是在用老虎来哄这小孩儿,笑盈盈地帮着腔:
“那大虫,可凶哩!专挑你这样的娃儿吃,一口能吃十几个,连骨头都不吐!”
听到往日里敦厚老实的面摊大叔也这样说,熊孩子顿时不敢再闹了,颤颤巍巍地把碗递给了摊主后,便逃也似得坐回了木凳上,紧挨着自家大人。
“俺不......不上山啦,俺以后再也不跑出去玩了,你们别让大虫来。”
小孩儿急了,扑在老人怀里,便开始念叨了起来:
“大父,虫子都是没牙的,你说大虫子要是一口把俺吞了,还不吐骨头,那俺岂不是还得在它那黑个隆冬的肚子里,被一直关着?那多可怕啊?到时候你可要快来救救俺啊!!”
听完这话,除了那魁梧的大汉没有出声,其他人都被这童言童语所逗乐,一齐笑出声来。
正在消食的书生,乐呵呵地笑着,随口解释道:
“大虫可不是你说的那些小虫,大虫不是虫,那是虎,是百兽之王,嘴里全是尖牙利齿,不需用力,就能给你把骨头嚼成粉末!”
“大虫咋还能不是虫,这可真奇了怪,老虎还能有个花名,叫大虫哩?那你说,这地上的小虫子是不是也有个别名,那我以后就叫它们小虎了!”
小孩儿倒也聪明,坐在大人怀里,倒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嘴里一边地急忙反问着书生,手一边搭在爷爷正端碗喝水的右臂上,探出来个小脑袋,扭头看向他,两人隔空聊了起来。
书生见这小儿聪慧,天真童趣,倒也来了兴致,给他讲起了大虫的由来:
“这天底下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可称为虫。毛虫,甲虫,鳞虫,羽虫......这老虎啊,是百兽之中最厉害,最凶猛的一个!真可谓虫中最大者,百兽之长,山林之王,威猛大虫哉!”
“你说的这多虫,俺可一个都没听说过,鸟子就是鸟子,鱼就是鱼,怎么就全成了虫了?按你这么说,人也是活着的,难不成我也成了个虫?”
“是极是极,你我皆是倮虫也!”
“俺是虫,老虎也是虫,哈哈哈哈,俺和老虎还成了本家亲戚不成?你到时候也和老虎讲一讲这个,它肯定就不会吃俺们了。”
他被书生一逗,立马在爷爷怀里笑个不停,把之前的害怕和惊恐,全都忘了个干净。
日头渐渐高升,这会儿摊主也不忙了,在给王麟端来热汤的路上,顺便又逗弄起了这娃儿,故意板着脸,阴恻恻地说道:
“许是因为大家怕它,担心这老虎老虎的叫着,就把它给引来了,所以只敢叫个大虫,不敢叫它本名。娃儿你可要小心,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喊出来了,不然真个把你给叼走了去,山上的神仙都没法救你。”
被这么一吓,熊孩子的脸瞬间又变得煞白,再也不敢问了,生怕说着说着,真能把老虎给叫了过来。
他可知道,那老虎厉害着呢,家里有一双虎头鞋,说是小时候娘亲做给他穿的,穿上虎头鞋就不怕鬼祟了。
就连他平日里最害怕的鬼,都会被吓得不敢现身,这山上的老虎得有多可怕啊?
小孩连想都不敢想了,赶紧闭上眼睛,趴在爷爷怀里,再没有闹腾了。
按理说,把小孩哄到这个程度,也就可以了,可以安心去忙些正事了。
但不知为何,老爷子眉头紧皱,咕咚咕咚喝完热汤后,就把怀中的孙儿提起,将其按在木凳上坐好,又严肃板正地对训了一番话来。
郑重其事地再三警告,一定要离山头那边远一点,绝对不能跑过去玩。
众人诧异,不知老者这是要干什么。
王麟也跟着众人一起扭头看向老汉,又不是真的有什么老虎,刚刚摊主和书生的话已经完全足够了。
再骗下去的话,这小孩儿可就要被吓哭了。
那埋头吃面的壮汉,此时终于是抬起了头,看了看面色忧愁的老者,缩了缩脖子,收紧了原本粗广洪亮的嗓音,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
“我也听说了,昨天我去找隔壁村的猎户一起搭伙儿上山时,那张猎户死活不肯和我上山,也说是看到山里有大虫的脚印,让我这些天也别去了。”
这大汉缩着头,鬼鬼祟祟地和众人细语呢喃了这几声后,便迅速低下了头,抱住海碗,大口喝了起来。
连喝了几大口猪油酱汤后,这男子终于是壮了些胆气,捡回了原本雄壮豪气的模样,又放开了嗓子,震声大呼道:
“这也说不准,许是那张猎户看错了,脚印而已,做不得数,以前他就常常弄出这些事儿来,总是疑神疑鬼的。”
壮汉越说越来劲,一拍桌子便起身往外走,三声大笑之后,又高声大喊道:
“咱这太恒山上可是有仙家哩,百来年没出过凶物了,老......大虫那是谁都没见过的东西,他凭啥认得?他张猎户要有这本事,还用在那张家村厮混?”
王麟这才明白,原来这附近是真有老虎出没的踪迹,老人家也不是在演哄骗小孩的戏码。
摊主愣愣地收过三十枚铜钱,也没问大汉去要那少的两文钱,满脸愁容地收拾起了摊子,心底暗自思量:
“这几天还是晚点出摊吧,少赚点也算了,别赶这么早......等路上的行人多了以后再出村,万一出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光是那小孩被老虎吓得说不出话,连这壮汉,这摊主,这书生,都只能在脸上强装着镇定,心里却颤颤巍巍的,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书生刚刚还在静坐消食,但此刻是说什么也呆不下去了,赶忙付了钱,不敢再耽搁,急匆匆地上了路,想在今日天黑之前,便赶到晋阳城去。
看着这群刚刚还开着老虎的玩笑,如今却都四散而走的众人,王麟心中觉得无比怪异。
之前骑马的正经官吏来告,有匪寇贼人流窜作恶,却无一人动容,仿佛个个胆气十足,不怕刀兵。
现在不过是听到了一个色厉胆薄的闲人,讲些道听途说的闲言碎语,说些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猜测,便全都惶恐不安,如临大敌。
这可真奇了怪,世人皆知苛政猛于虎,但这区区一头薛定谔的老虎,还能猛于匪患不成?
王麟朝着摊外走去,发现摊主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来回在那些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附近打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了摊位,想要赶紧回到村子里去。
王麟冲着摊主喊了两声,又问起来之前官吏所说的匪寇一事。
他这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故作轻松地解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