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上说这件事已经不归他负责,具体情况浦田还得去侦探所了解。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侦探公会有规定,与案件有关的内容,都不方便向外人透露。他说的很正规,他说得很正式,他说得也很‘官方’。就像在面对那些总是喜欢无理取闹的岛民时,发生的状况一样。
说这句话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样的人叫什么来的?啊,对了,刁民。恩特经理说,这样的人,全是刁民。
浦田愣在原地。三上看得出来,他不想走,他还想继续问下去。他的表现和那些刁民一样——不甘心,不满意,一脸愁苦,又满腹抱怨,但他又不敢当自已的面表现出来,他还得努力陪笑,他还得用讨好的方式继续同自已对话。
三上感到恶心,尤其是在看清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老脸,和闻到他那一身参杂着垃圾味道的混合气味之后。
好脏啊,他想,他为什么要穿这么脏呢?你就不能穿干净一些再来见我吗?
浦田笑了,露出半口黑牙。他笑得那么猥琐,笑得那么不堪,笑得那么令人讨厌。
三上看着他那如同黑洞的口想:他的嘴,肯定也是臭的,就像他每天搬运的那些垃圾一样。他也是垃圾,一无是处的垃圾。呵呵,我居然被垃圾纠缠上了,我怎么这么倒霉?为什么所有的坏事都找上了我?
“信义,再帮帮我吧……求你……”浦田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他,“我只是想问问调查的进度……并没有非让你们找到孝男……”
哈!那谁能帮我呢?爱情爱情没了,事业事业丢了,我不仅成了费马的奴隶,还有可能会进监狱。哈!又有谁能帮我呢?我也想求人啊,但我都不知道应该找谁。你只是死了个儿子而已,而我呢,却是已经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浦田,我比你惨,我比你儿子惨,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惨!
他躲开浦田的目光,冷淡地说,“我不能破坏规定。时间太晚了,我要休息了,你们回去吧。”
“信义,你就帮帮你浦田叔吧,”这时,母亲突然说,“他家里就孝男一个独苗……你帮他找找孝男吧……”
母亲也在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已。
呵呵,还有你。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哈哈,真好,哈哈,真棒。浦田叔?叔?他也配?他帮过我什么?他配当我叔叔吗?母亲,你知道吗?人家的叔叔都是如何帮侄子的?人家的叔叔又是怎么给侄子铺路的?他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老头,到你嘴里,居然还成了我的叔叔?他配吗?他不配,他一点都不配!还有你,你也枉为人母。你除了会跟我要钱之外,能帮上我一点忙吗?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先管好你的女儿吧,呵呵。别来找我了,也别来烦我了,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回去吧,这件事我无能无力。”三上淡淡地说,然后转过身去。他准备关门了。
“信义,”可母亲却突然走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你浦田叔的日子不多了,他得了癌症,晚期。信义,你就帮帮他吧……”
你们这些人,为了让人帮忙,居然能编出这样的借口!哈哈,哈哈哈!那本书说的没错——穷人,因为根本拿不出实际的利益来交换,所以只能用道德来绑架其他人!啊,真是够可以的,母亲,你也学会撒谎了是吗?你也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审判我了是吗?
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三上猛地抽回胳膊,回过头,怒目而视,“妈,回去吧,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信义,你就帮他一次吧。你浦田叔,真的很不容易。”母亲再次拉住他的胳膊。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三上。容易?谁容易?我容易吗?我容易吗?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要逃离那个逼仄的家吗?可结果呢?可结果呢!我他妈都成了别人的奴隶了!你知道费马打人有多疼吗?你知道费马有多阴险吗?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火上心头,难以浇灭。他再次抽回胳膊,并咬牙切齿地低吼道,“我说了我管不了,你别太过分!”
母亲直接被甩了个趔趄。她惊呼一声,她差点跌倒。幸亏浦田扶住了她。
“信义,你干什么?”浦田又惊又怒又胆怯地质问道,“你怎么能打你妈妈呢?”
他在凝视自已。这是一种失望、责备、愤怒、悲伤相交织在一起的目光。他的脸颊在微微颤抖,他的身体也在不停打颤。
“你怎么能打你妈妈呢?”
他把这句话,再次说了一遍。
声音回荡在空旷又幽暗的走廊里,清澈的就像山谷间的回响。
三上仿佛听到整个世界对自已的怒斥。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指责我?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极为恼火地看向他们。
全世界都要与我为敌是吗?你们不把我逼死不行是吗?
“滚,你们都给我滚!!!”他大手一挥,就像在指挥千军万马一般。
母亲和浦田怔住。
半晌,母亲面露痛苦之色。她眉眼间的失望,溢于言表。接着,她的眼睛里,有晶莹的泪花出现。然后,她叹了口气,低声道,“我们回去吧……信义最近心情不好,他不是故意的……浦田,你别生气……”
浦田再次看看三上,欲言又止。他叹口气,移开视线,对母亲说,“行,我们回去……”
“打扰了,信义,再见。”
浦田扶着母亲,转身离开。轻而琐碎的脚步声响起。
“别来了,别再来找我了!!!”
三上发疯一样对他们的背影大吼大叫。他砰地一声关上门。他靠在门上,慢慢滑向地面。他坐在了地上。他抱住头,盯着眼前有裂纹的地板。
他对它,突然出现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因为他的人生也是如此,已经快要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