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化吉司有脑袋,懂得什么叫互利互惠,不像你们钻牛角尖上瘾。”面对着鲜血与尸塔,钟异聊天似的说道。“至于我死后么……厉鬼的话不太可能,人家厉鬼要有执念的,我已经活得很尽兴了。”“凶煞,嗯,更够呛。到时候我会找个僻静地方,安安祥祥地死,就剩骷髅一副。”“……和你们不一样,你们剩不下任何东西。”说罢,钟异声音喑哑地补了句。“你们浪费这数百人命,只为做这个愚蠢的试探……很遗憾,诸位不如死在这儿吧。”铃铃铃。他跳下黄粱,赤足踩着冰面。银铃在他脚腕上疯狂震动。“开饭。”钟异笑着说。他话音刚落,几圈气爆以钟异为中心,朝四面八方扫去。冰面上的雾气被吹成一圈又一圈,乳白火焰般摇曳。钟异身后,黄粱膨成滚圆的球体,瞳孔骤然放大。那人身周,似乎升起了某种看不见的网。“不过你们提醒了我。”冲天的杀气里,钟异轻声咕哝。“有空我得给自己弄块墓碑,到时候就写上我自己的名”这句话没说完,记录被迫中断。恐惧海啸似的劈头而下。邪物还没碰触到那一百零八人,那些人便直挺挺地倒上冰面,没了呼吸。他们倒得异常整齐,给高高的尸塔添了一圈人肉嵌着槐木的篱笆。记录播放完毕,魏化谦深吸一口气。他睁开眼,慢慢抹干净额头上的血咒。太完美了。简直是以人的身躯,复现堪比神灵的力量。至于凶煞之力侵蚀的痛苦,如今他们有太多手段可以转嫁。客观上来说,凶煞之力的侵蚀让钟异不见衰老地活了三百多年,远远超出一般人类。千年前的神降,造就一个钟异。二十八年前的神降,又造就了他们的研究成果。相比之下,后者远远不及钟异当年的风采。他们的研究还得继续才行。可惜钟异已死,也不知道他们的造物对上全盛期的钟异,能撑多久呢? 第100章 出路钟异, 不,殷刃鲜少有过这样集中的时刻。惭愧地说,鬼王大人不喜欢用脑子。先前在荒野中到处游荡, 他没有深入思考的习惯。之后入世,他的对手不过是人情世故。凭借几百年与人类通信积累的经验, 殷刃应对自如。至于用谋略争权夺利勾心斗角,类似的想法根本没造访过他的脑袋。毕竟世上没有比“趴在沙发上, 什么都不想”更放松的事情了。如果有, 也只是前半句变为“趴在钟成说上”, 后半句坚决不变。如今钟成说知道了他的身份,一切微妙地轻松起来。殷刃甚至有点儿感谢沉没会,让他的暴露来得顺理成章。否则要是他们哪天走在街上, 一人一根冰棍啃着, 他突然来句“其实我是大天师钟异”,难说钟成说会有什么反应。他的小钟同志是位货真价实的科学岗。哪怕钟成说被喜欢蒙蔽双眼,愿意相信他的无凭空口, 对一位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来说,所谓的“大天师钟异”, 远远比不上“人形凶煞”冲击力大。于钟成说,自己这位同姓老前辈,没准和“被狗咬的吕洞宾”差不了多少殷刃留心过。这个时代的“钟异”,不过是修行者家中一尊神像或一副挂画,图书馆中的几页传说, 更接近一个象征符号。他存在感最强的地方,无外乎那本百年工作报告汇总……不, 《辟邪志异》。那些报告绝对被化吉司的相关人员润色整理过, 还有挺多人将后世的其他发现也编纂了进去。他们将作者的名字让给了殷刃, 让那两个字穿过盛世与乱世,延续至今。不过也仅限于此了。先前化吉司在信中称,为表尊敬,他们给他塑了像,摆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时至今日,识安的大厅里只有播放着各种须知与新闻的大型电子屏。……不,想远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揪出幕后邪物。殷刃把气息压抑得很好,他的千年的老坐垫相逢不相识。那玩意儿把自己臌胀得老大,哀怨地追在他们身后,“眼球”后飘满丝绦般的紫黑肉絮。殷刃再了解黄粱不过。那东西智力比狗东西还飘忽,本身懒得要死。眼下黄粱被幕后邪物支使,狗一样纯粹追着他们跑。可它没用半点术法,百分百在偷懒。要是久追不到,它不得不使出全力,局势会更棘手。人生又有几回被沙发垫追着跑的机会呢,殷刃心态平和。可惜他无法与两位部长分享这份平和。蚁穴的建筑渐渐变得崭新,壁画密集到叫人全身不舒服。干枯的尸体垃圾似的聚集成堆,其间黏连着干枯的细丝。长明灯的灯光亮到扎眼,建筑内部充满了诡异的“人气”,如同下一刻便会有研究人员从门外拐进来。他们离蚁穴边缘近了,比起先前的严丝合缝,建筑与建筑间的空隙大了不少。更多邪物在阴影中睁开眼睛,加入黄粱为首的杀人队伍。奇形怪状的身影从缝隙中弹出,它们环绕着浓厚煞气,杀气腾腾地冲向五人。符行川一只手掌控漂浮术,一只手快速切换攻击与防御术法。袭来的邪物们如同砸在雨刷旁的雨水,被一波波扫远。高速行进下,普通人光是辨识环境,都要集中全副精力。这人四十多岁,动态视力简直可怖。于是殷刃躺得更安详了。他们挺接近地表。以符行川的实力,破土而出不难,难的是确认地上有没有民居。万一引起居民楼垮塌,两位部长也不用搞什么处刑任务了,大家可以一起收拾铺盖离开识安。话说回来,老这么耗着符行川,也不是个事儿。不如趁机掉个队,用发丝探测一下?只要钟成说肯配合他演戏……殷刃下意识动动手腕。钟成说将殷刃抓得很紧,像是怕他半路突然蒸发。如果这人不是把取样背包搂在胸口,力道大到要把它勒变形,殷刃几乎要被感动到了。他刚瞧了钟成说大概半秒,后者蓦地转过脸,他凝视了殷刃片刻,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钟成说用口型说道。“小心沉没会的监视。”果然,比起之前,钟成说对待自己的态度没有改变太多。此人一脸谨小慎微地嘱咐完殷刃,沉稳转过头。他柔软的刘海被风吹得乱飞,长明灯的火光在镜片上跳跃。他们刚好在飞跃一条崎岖窄道。一只邪物被符行川破为两半。鬼血墨汁般溅了钟成说小半脸。宛如触到荷叶的水珠,那些漆黑血珠骨碌碌滚下皮肤,坠入黑暗。就在殷刃以为钟成说要按兵不动的时候,那人异常认真地开了口“李部长,我们可以炸楼。”殷刃差点被口水呛住:“?!”这人一副斯斯文文的无害模样,开口比谁都狠。档案馆里头没炸够是吗,钟成说的宏观视角未免有点太过宏观了!符行川、李念:“……?”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言论,符行川动作歪了刹那。漂浮术方向微转,五个人低空掠过一处低矮屋檐,险些在檐下挂成一串萝卜干。谁料没过多久,被点名的李萝卜干率先开口:“是个办法。”符行川看起来很想捂脸,鉴于他双手还在疯狂施术,他挺住了:“行啊小钟,说来听听。”钟成说:“地上部队在无人区制造巨大震荡,我们能立刻确定方向、强行突破。”“是的,山镇中心有大量荒废建筑,他们驱散民众即可。”李念皱着眉补充说明。符行川神色复杂,余光瞥了钟成说一眼。钟成说的想法逻辑上没毛病,但能第一时间想出这个类型的解法,本身就能说明某些问题。他的语气里欠缺了一些东西,就像说的不是真实山镇,而是游戏里需要推倒的关卡。识安人员维护秩序的天性深入骨髓,还真难第一时间想到这么……有毁灭倾向的招式。这小子……心里嘀咕归嘀咕,符行川没有浪费半秒。“项江,回话,你们到哪了?”……地面上,三位识安人员加上一个气喘吁吁的任镇长,四个人在建筑废墟中来回穿梭。镇内的居民们活像中了邪,明明是工作日,更升镇的男女老幼却像无事可做似的。他们源源不断地聚来镇中心,手里都拿着可以作为武器的家伙。有些人脚上还穿着拖鞋,头发上还带着没冲干净的泡沫,就这样加入了追杀他们的大军。四人每移动些许,那些头颅便整齐划一地跟着动作,千百双眼睛死死盯着一行人。一个人追杀叫“故意杀人”,一队人追杀叫“狩猎”,就葛听听看来,现在的场景已然称得上“围剿”。接到符行川的通讯前,识安的“地上小分队”正停在一栋废弃的办公楼顶。那栋建筑足足有八层高,镶满了当年昂贵非常的玻璃幕墙。它荒废已久,爬藤从窗户钻入钻出,废旧的空调主机与鸟巢融为一体。它早已成为动植物的天堂,却扛不住镇民们取来铁链剪,径直破门而入。明明没有电梯,这群人却不知疲倦似的顺着楼道咚咚咚朝上跑。葛听听紧张地听着隐约脚步声,楼道里无人说话,只有武器碰撞声与低喘。镇民们机械地逼近他们,让她想到前阵子刚看的丧尸围城电影。不愧是沉没会的地盘,它精准地痛击了识安的弱点。镇民们巴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而识安员工又不得伤人,他们这一路逃得狼狈不堪。之前的逃亡里,每到镇民们冲上天台,项江便弹出灵器绳索,带着三人荡去最近的房顶上。镇民们也学乖了,附近的房顶上开始有人蹲守。终于,他们逃无可逃。不知不觉,他们被逼到了山镇的正中心。环形线在他们身周不断隆隆运转,声音与雾气交织出一道沉重的牢笼。那些大多衰老的身影站在附近建筑的天台上,身子齐齐朝向办公楼的方向。他们或低头或抬头,视线被看不见的绳索紧紧系在四人身上。楼底的雾气海波般摇晃。无论怎样的强者,只要是肉.体凡胎,力量都是有限的。这群人想要磨死他们在社会底层混得太久,面对恶意,葛听听和黄今的反应相当快。就这样,他们刚在八层办公楼上停了几分钟,气还没喘匀,天台上的门发出吱呀声响。项江头也没回,白着脸再次布置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