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远远巫山十二峰上层林尽染,火红的枫叶满山。而这去往奉节城官道大路边的竹林却丝毫不变,一如高风亮节,竹叶仍然是一片青翠。
已是正午时分,天上太阳却才似刚刚穿出重重浓雾,没有炽热,只是一轮温亮的蜀东秋阳而已,照在行人身上,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蜀中天气,自古天下无双,果然与众不同。
竹路边,“竹林小茶店”中此时正忙,那五,六十岁的老掌柜和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伙计正来来去去的上着茶水,和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等,口中还不停地招呼着来往行人与现在茶店中茶桌上的人:“客官,来啦!”那个“啦”字一定是拖得悠长缓慢,让人听了觉得十分舒服,或是清脆的“客官,请慢用!”
自古以来,就是每一行就有每一行的行话,这店小二精通的,自然是这吆喝声。
“竹林小茶店”中惟有的四张茶桌已是都有坐了人,东首一张是坐着正在大口吃着包子,大口喝茶,大口喧闹旁若无人说着话的三条大汉,那三人头巾缠在头上,却右肩袒露,露出铁一般黑而亮的肌肉,虽然是中秋已过,天气早已转凉,他三人却也不冷,三把明晃晃的长刀搁在茶桌之上。三人满面狰狞彪悍之色,不时抬头吞着口水,恨恨看着南面的一桌。guxu.org 时光小说网
那南边一桌是一对中年夫妇,与一对小孩,大的是男孩约有七、八岁,小的是女孩,却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一家人正幸福地说笑着,那小女孩还在撒娇,正摇着头不吃那美貌妇人喂的包子肉馅,美貌妇女十分温柔,便抱了小女孩在怀,再次努力喂她。
那中年男子,一见就知道是老实敦厚之人,只是看着妇人与两个小孩,憨厚笑着,小男孩却是眼睛随时乌溜溜一圈,不时眨眨,分外可爱,顽皮之色就在脸色显露无疑。他四人衣着虽不甚华丽,却也厚实,桌子上还有两个大包裹,鼓鼓涨涨,看来也非本地人士,是远来赶路的行人了。
西边桌上只一位年轻公子,青衣长衫,他清秀俊俏,似乎说温柔更加恰当,一把折扇放在桌子上,扇坠是好大一块青田玉,价值不菲。时日已过夏季,他这折扇,多是装饰之用,他正很斯文的品着茶,双手白皙,柔软。他一见茶桌因多年之故,已成全是黑色,一皱眉头,轻手蹑臂,衣袖尽量不去碰早已是斑痕点点的桌面,正独自品着茶,双眼偶尔一抬,望着那三大汉,却有一丝狐疑鄙视的冷笑。
那北边桌却也只有一人,约莫四十多岁,素衣方帽,微黑脸面,又微有胡须,成三羊之形,让人一看便是觉得不甚舒服,而他左颊上还有三颗大痣,黑黑亮亮,更是十分惹眼,他一人在坐,左手边长板凳上却随手放有一幌子……
竹竿,布上清晰四个大字:“逢凶化吉”,从外貌行头上看,看来他是一江湖上的算命先生了。
“蹄答,蹄答……”那茶店伙计听得有马蹄声自西面官道响起,忙出得茶店,白布搭在肩上,候在路边,自是准备招呼生意,这官道冗长,行人不便,但是“竹林小茶店”却是相反,占了地利之便,生意也比别处为好。
不多时,两骑飞奔而至,众人听得来人同声长“吁…”,都不禁留心,再后是两人干净利索下得马来,那店中众人便不觉眼前一亮,连那老掌柜也是一双昏微的双眼突然睁大了一倍。
走在前面是好一年轻貌美的白衣女子,只见她肌肤若雪,青丝齐腰,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一片,众人被她一瞧,都不禁有浑身舒软的感觉,旁边同行之人乃是一嘴角微微上扬,总似时时微笑的阳光少年,一身天蓝长衫虽然朴素,却也合身干净。
这二人却正是初九与林茗儿了,他二人初次下山,刻意避开点苍派与各大门派的前辈和众弟子,下山后不直接北上峨嵋,而是直向东北而行,十数日后便是已经绕开重庆府,渡过长江,来到这三峡一带,他二人眼见三峡风光与点苍风月迥然不一样,不禁留连往返,这几日都在到处尽情游玩,实在是人生至乐。
今日两人欲往奉节古城而去,正双双奔得口渴之际,见这路边竹林尽头竟有如此一茶店,自然是喜出望外,下马进茶店了。
“师兄,没有想到,这茶店名‘竹林小茶店’,倒也非骗人,名副其实。”林茗儿兴冲冲道。
初九也是比较口渴,忙先招呼小二道:“小二哥,来两大碗茶水!”然后才回答林茗儿道:“恩,师妹所言甚是,这小茶店地处官道之旁,却又在竹林深处,行人旅人长途劳累,在此一歇,当真让人忘记了旅程疲劳!”
两人一边笑着说话,脚步却是不停,已是走了进来。
林茗儿见东南西北四张桌子上都有人在坐,四下一看,心中思量一下,见那算命先生一直看都未看自己师兄妹一眼,看他相貌衣服,多是江湖粗人;东南两桌已经坐满,再无可能去坐下自己与师兄二人,于是她就往西边那看似干净清秀的独自少年而来,她微一作揖,便坐在那少年左侧板凳之上,那少年面有得色,一双眼睛尽数往林茗儿身上打量。
她在点苍山上何等习惯,随处都坐得,从来不用对人请示,下山之后,一时如何改正得过来,因此,也没有对那少年招呼。
她坐下后,便是朝初九到:“师兄,过来,这边坐!”
初九见林茗儿已在西边桌上坐下,也只得跟了过来,他可是懂得礼数多多,二师兄连天偶尔会说起江湖上行走之事给他听,于是初九先是弯腰作揖,向那少年……
道声:“兄台,多打扰了!”便往少年对面长板凳上坐去。
众人却只听得“哐当”一声,店中伙计忙是注意,走过来,只听那先前少年道:“兄台,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失手,一时失手!”他声音是说不出的腻,却又尖锐,带点甜丝丝的,入耳极不舒服,极不自然。
桌上,初九那一半桌面已是茶水淋漓,茶叶残留,也正从桌子边缘向板凳上滴着茶水,那青衣少年面前的茶杯已是歪在桌面上,茶水还在不停流着,自然是他只愿林茗儿这样的美貌少女坐他侧面,不愿初九坐在他对面,故意打倒茶杯的了。
“哦,客官,实在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请稍等!”那伙计一见,停止配茶,忙上前,放下抹布,为初九面前桌面擦拭,一面又道着歉。
初九忙是道:“谢谢小二哥!”
他话未完,只听“啪”的一声,那青衣少年已是一巴掌煽在茶店伙计脸上,恶狠狠道:“要你管老子的闲事!”
这一出口,竟是川中本地的口音,凶神恶煞如此,林茗儿和初九对望一眼,都暗叹一声,真是人不可冒相,没有想到这外表看似斯文的少年却这般自私恶毒,对一普通店小二也能出手。
那伙计“啊”的一声,捂脸大叫,显是疼痛难当。那边三桌上的人都是一惊,齐刷刷看向这边,那少年更有得色在面,只是轻轻吹了吹他自己手掌,似乎是嫌店小二的脸脏了他手掌。
初九十分歉意,忙一一朝东南北三桌人作揖致歉。南面那桌两小孩也转过头来,初九见年岁稍大的男孩脸蛋微红,眼睛黑溜溜,而那小女孩嘴巴微张,一片天真,都是十分可爱,那男孩见初九微笑看着自己和妹妹,却笑了一下,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头,又转身回去了,他们的父母却只是稍稍侧头,又依旧耐心地将包子撕碎,去喂那小女孩,却是没有回头。
林茗儿看的通彻,轻“嘤”一声,心下微怒,粉面一寒,对初九道:“师兄,我们走!”
说完,她便霍然起身,想离坐,那少年却是脸色一荡,道:“小姑娘,你请坐下啊!”说话同时,他也当真大胆,左手却往林茗儿右手抓来。
林茗儿脸色一寒,气愤在心,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强留自己!
这人可真是大胆,但是她却并不畏惧,翻掌为抓,右手食指径点那少年左手“外关**”,这招姿态迅疾,却是“观音剑法”中的妙招“观音指路”,只是她手中无剑,以指代剑,横划过来!
哪知那少年却似乎早知道林茗儿会翻掌抓划,因此他早已伏下妙着,左手掌一缩一伸,俨然名家手法,已是要将林茗儿的左手握住,他正自欢喜,心想这小姑娘的手指如春葱般白嫩清滑,皮肤定然是光滑细腻了!
……
正高兴中,但是却感到手心正中一麻,再手掌“外关**”一疼,想是被那姑娘点中。
林茗儿已是起身而立,那少年低头一看,手中正抓着一跟筷子,不偏不巧,筷子头正抵着自己手心的“太渊**”,似乎还是自己手掌送上去的,“太渊**”被点,手掌无力,因此自己没有能避开那白衣姑娘的横划,“外关**”也是被扫中,一阵疼痛。
“多谢师兄!”那少年抬起头来,见白衣女子正微笑着向那天蓝长衫少年道,他不由怒火上升,想到自己刚才真是走了眼!没有想到这眼阳光少年竟然能不知不觉间点中自己的“太渊**”!
初九并不想惹事,不再看那卑鄙少年,侧面依然微笑道声:“兄台,不好意思,多有得罪了!”
说完,他便径直拉着林茗儿衣袖往北边算命先生桌上而去,林茗儿仍然气鼓鼓中,坐下,抬头一见那算命先生脸颊上三颗大黑痣,心头一哏,顿感不舒服,不敢再看。初九却仍然是十分有礼貌向算命先生一作揖,道:“大叔,多谢借坐了!”
他说完,见那算命先生微微点头一笑,虽然是面目可憎,可是现在初九哪里还敢计较,便是坐下了,那伙计也捂着脸,过来倒茶。
初九却是好心情,刚才教训了那少年一招,心中爽快,又高声道:“小二哥,给我们上好茶水一壶,包子四个,馒头两个!”他与林茗儿都是南方长大,却是偏好喜欢包子多于馒头一些。
店小二最熟悉的就是这样吆喝,习惯之下,大声悠长向后面的掌柜悠然叫道:“北桌再上茶水一壶,肉包子四个,又白又热的大馒头两个,客官稍等,马上就来啦……”他“啦”字一出口,才意识到那边的青衣少年可不是好人,刚刚吃亏,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忙又忙是住口。
果然,店伙计猜得不错,那青衣少年吃了如此一亏,如何肯罢休,手中一抓折扇,便是起身,一步步向初九,林茗儿这桌走了过来,林茗儿心下微微慌张,侧头看那算命先生与初九师兄时,他二人却似毫不知情,都只是慢慢喝茶,并无一丝慌张。
一时,店小二呆在那边,端着茶壶,过来也不是,不过来也不是。
“客官年纪轻轻,倒是好身手,不知是否愿意让在下为你算一命呢?”那算命先生茶杯离嘴,眼睛突然看着初九道。他声音沙哑,似乎刚从火坑中出来一样,眼中竟然是微有神光一闪,不过只是一闪而已,无人见得,初九也没有见到。
初九心中一动,这算命先生声音倒有几分似自己十数日前教训崆峒派众弟子时做装的沙哑之声,只是假如确实如此的话,自己与小师妹并不认识他,不知道这算命先生是为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