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城,谭玄便发现。
这正值日上三竿之际,街巷之上,颇为冷清,零星的行人,各自相隔甚远,且人人都用一沾染了不知名药水的白布,蒙住了口鼻。
行走匆匆。
闭门不出者,占了绝大多数!
街巷两侧,几乎每五十步,都能看到几条白绫,或系于竹竿,或高挂屋檐。
阴沟、角落处,一只只腐烂发臭的老鼠,密密麻麻。
偌大的府城,弥漫着一抹死寂!
见此,谭玄眉头一皱。
这是瘟疫爆发了?
可,半个月前,他临走之时,不是向道录司衙署,知会过此事么?
“不对,若是前番那次,该当早就爆发了,岂会消息至今还没传至辖下州、县?目前看起来,城里之人早有堤防,死的人不是太多。”
走动间,谭玄敏锐地将城中每一处细节,尽收眼底。
很快,他来到城内东一坊所在,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叩响贺府紧闭的朱漆大门。
但城中各处客店,都因这瘟疫,大多不做生意,且都又是宋家的产业。
那么,他今日在何处落脚?
去上次炼蛊之处的烟花柳巷?
只怕瘟疫横行之际,即便是烟花柳巷之所……
脑海中念头飞掠,只是片刻,他心中便有了主意。
趁着天色还早,就此离开府城,前往泰山附近!
在周围寻一村落借宿。
正好他也方便将敛息蛊升炼为三品!
思绪渐定,他快速出城。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便见通往道、佛两司衙署所在的街巷远处,往这东一坊区域,走来一二八芳龄的温婉少女。
少女身姿灵动,着青山白云衣袍。
俨然是道录司内的在职道官。
但谭玄瞥了一眼过后,神色蓦然一凝。
贺青墨?
这,怎么会……
愣神间,少女已经距离谭玄仅有七八丈。
看到街巷之上,为数不多不用白布蒙住口鼻之人,少女也是多看了一眼,待瞧见着一身常服的谭玄时,少女樱桃小嘴微微张开一丝缝隙。
显然有些诧异。
“谭……谭哥哥?”
贺青墨轻快的步伐微微收敛,改为轻柔的莲步。
不多时,其便站在谭玄跟前,俏生生的看着对方。
少女青葱洋溢,美好的气息迎面扑来,兰香盈鼻,心旷神怡。
谭玄面色恢复如常,笑着颔首。
两人寒暄了一番之后,谭玄这才道:
“青墨这是步入修行了?”
他这自是明知故问。
此刻,他心中正暗自吃惊,没有动用魂灵感知,对方隐约间透出的修为气息,竟是第二境!
须知,半个月前,他尚在府城之际,对方可还是一个被贺府上上下下,保护得极好的掌上明珠,凡俗贵女。
才一别大半个月,对方从一个从没接触修行的深闺少女,一跃成第二境的修士?!
这般修行进度,称一句骇人听闻、恐怖如斯!
都不为过!
半月时间,便成为第二境修士,那再给对方两个月,甚至数年。
是不是便能晋入地仙之境?!
或者更离谱一些,直接渡风火雷三劫,飞升成仙?
跟前,谭玄言语一出,贺青墨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美眸中视线,与谭玄目光稍稍错开。
她不傻,知道自己这位心仪之人,想要从她口中得知的内容,肯定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是”或“嗯”。
半响,贺青墨抿了抿嘴,还是道:
“世兄可还记得半月前我晕倒那次?”
“当然记得。”
“那次我昏睡三天三夜,其实做了个梦,梦里我好像魂魄出窍一样,意识从身体脱离,不断升高,先是能够看全济南府城,然后是山东地界,后面看到了东海,看到了整个东土……
最后我到了云霄之上……”
贺青墨动用传音之术,与谭玄并肩立于街巷角落,娓娓将自己梦中的大致经历道出。
当然,一些隐秘,出于某种禁忌,她还是没有一股脑的说出。
一番话落,谭玄听得心间波澜起伏。
虽然只是听了个大概,但他清楚,对方这是得那天蓬真君,梦中传道!
并且,对方这梦中传道的位格,要远远高于燕赤霞的经历!
此乃大造化!
常人根本羡慕不来!
但是,其有何特殊之处,值得那天蓬真君如此?
“世兄此来府城,是来看青墨的吗?”
贺青墨语罢,眨巴着波光潋滟的明眸,故意道。
不过这一问,显然令谭玄有些不好回答。
一时间怔在原地,酝酿言语。
贺青墨见状,红润的樱桃小嘴轻撇,纤细的腰肢一扭,却是转身背对向谭玄,玉手晃了晃,整个人往贺府所在继续行去。
有温婉的声音传来:
“知道世兄此行所为道官考核,今天我不挽留,但世兄外派任务结束,路过府城,可一定要来找我。”
少女清脆的嗓音袅袅。
谭玄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目送那道倩影进入贺府,朱漆大门关上,这才身形挪动。
少女之情,他知之。
但他只能默默说一句:“抱歉”。
……
济南府城,宋家府邸。
宋泽岑于青山白云纹路的外衫之内,穿上一件深色内衫。
这内衫看似不太起眼,但要是此刻有第三境掌握神魂感知的修士在此,动用感知之力探查,便能知晓,这件内衫,内蕴神异磅礴。
材质不明。
乃是一保命法器!
等闲第三境修士的一击,难以洞穿内衫防护!
至于具体能抵御多少伤害,宋泽岑自己也并不如何清楚。
“岑儿,为父并非修行中人,此去泰山阴阳界,自己小心。”
房间主位之上,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男人,看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宋泽岑,徐徐道。
闻言,宋泽岑神色淡淡,打了个稽首,说了两个字“放心”,便欠身离去。
府外,有二女久立。
一女姿色中上,但风韵成熟妩媚,胸前衣襟鼓鼓囊囊。
一女长相普通,除了身材匀称之外,平平无奇。
此二女乃是幽梦、碧云。
也是准备参加此次外派任务之人!
任务地点——泰山阴阳界。
“玄崖道友,泰山就在济南地界毗邻之处,我们这便启程?明日一早出发,也完全来得及。”
幽梦唱了句道号,施施然道。
宋泽岑面上露出微笑,本就玉树临风的他,和煦起来,使人感到春风习习:
“二位道友此先非山东之人,山门之中兴许也对泰山阴阳界探知甚少,因而有所不知,这泰山自古便有连同阴阳两界之说,内有门户,上通天穹,下贯幽冥。
只不过商周之后,门户隐而不显,少有人得其门而入。
提前一日前往,可在日夜交替之际,沾染一缕幽冥阴气,萦绕体表,这对我们第二日阴阳界展开外派任务,会多出那么一丝几率,得遇道缘。”
道缘?
听到这话,幽梦、碧云二女,相视一眼,纷纷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虽说同在府城任职,平素也有些来往、交情,但涉及道缘,该当慎重,其愿意将一些隐秘吐露而出,这是人情。
如今看来,此番外派任务,选择结伴而行,确实是一个明智之举!
幽梦眼眸中秋波荡漾。
她对这宋泽岑,有那么些许倾慕。
毕竟,出身好,修行天资又不差的英俊男人,且擅于人际交往,少有女子能不产生好感。
尤其是她本人,拜入山门之前,出身并不如何。
往往一个人缺什么东西,便越希望另一半能够拥有那样东西。
“只是这千百年来,知晓这一隐秘的道派山门,已不在少数,尤其是有地仙坐镇的道派,要知道,一些隐秘,在修行圈子内,有些时候,是互通有无的。
此番十月初十,www.youxs.org,恐怕北地各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修行之人,数量庞大。
这些人与我们不同,并非有任务在身,而是专为秘境机缘而来!
其中,那芙蓉城七郎子之女,月霓裳,天纵之资,不到双十之龄,修为便已至第三境,比我那位同门师姐,还要惊才绝艳……”
侃侃而谈中,宋泽岑领着二女,直出府城。
此次外派任务,他并不担心。
不光是穿在身上的那价值连城的“内衫”。
负责在泰山阴阳界道官考核任务中,统筹全局的第三境道官之一的泉焱道长,他早已笼络。
只因需要避讳,这才没有同路。
因为山东地界,其余参加此番考核的道官,都未统一行动,只要在规定时间,抵达地方即可。
谭玄?
我在泰山等着你!
……
山西境内。
道录司太原府衙署。
此刻八名身穿青山白云纹路的道官,聚在一名老妪身后。
日上三竿,九道身影冲天而起!
他们此行目的地,亦是泰山阴阳界!
泰山虽位于山东境内,但历来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之道官,外派任务,皆有前往泰山的。
泰山是天下人的泰山,非山东一地之人所有。
道缘,有缘者得之!
且单靠山东一地的道官,也难以满足十月初十这一天的人员需求。
……
河南,开封府。
……
河北,顺天府。
……
四方云动。
光影变化,黄河之畔,陕地西安府外数十里,一辆云雾萦绕的车驾,踏空而行,驶出芙蓉城仙境。
驾车之人,乃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头。
周遭并无轻骑环绕。
半空凉风吹拂,车窗珠帘晃荡。
一只素手掀开珠帘,车厢内一双清亮睥睨的凤目,俯瞰底下山河。
里面女子,着一袭华贵霓裳,双眼亮如琥珀,容颜娇丽无俦,雪白的修长脖颈,在日头洒在云雾间的光辉中,流转着玉一般的光晕。
她就像是一只雏凤,此番泰山之行,将向此方天地展开亮丽的羽翼。
……
谭玄出了府城,一路不停。
途经济南府辖下的两个州县所在。
令他有些心思沉凝的是,在蹚过那条据说水底有一座蛟龙宫的徒骇河时,他腰间悬挂的那青皮葫芦之内,龙鳞莲出现了一丝异样。
这番异动,险些使得他施加在青皮葫芦之上的遮掩气机的粗浅术法,随之瓦解。
委实是让他背部衣衫都湿润了几分。
道听途说得来的消息,那底下的蛟龙宫中,那条蛟龙,可是有着地仙巅峰的可怖修为!
看这样子,他从那只水蜗残躯之内得来的龙鳞莲,最初诞生之地,便是在这徒骇河?
……
日居中天。
泰山主脉,山脚二十余里。
一个叫裴家村的村落之内。
身穿一袭青衫的谭玄,推开屋舍之门。
此处地质面貌极为复杂,裴家村不是距离泰山主脉最近的村落。
事实上,在泰山主脉之上,亦有不下七八处人烟聚集之所。
但对于即将热闹起来的泰山,离得近的村落,他所求的宁静,必然无法保证。
“柳公子,我家男人从山里捕了两只野鸡,今晚你可是有口福了……”
才出屋舍,一个中年妇人,刚好路过,提着一桶热水,不远处被束缚住的两只锦鸡,咯咯叫唤着。
化名柳冠一的谭玄笑了笑:
“那我就等着张婶的手艺。”
几栋相邻的茅屋之间,一个留着瓦片头,虎头虎脑的七八岁男孩,扎着马步。
见谭玄出来,其双眼一亮,对他使了个眼色,登时嚷嚷出声:
“什么?柳大哥你说你想去瀑布那边看看?”
谭玄忍俊不禁。
这小子,有点灵性啊?
不像是这深山之内的孩子。
当然,可能跟其家并非农户,乃是猎户,以捕猎为生,有很大关系。
营养跟上,脑子就不显迟钝。
更别说其还在习练一些粗浅武艺。
“吴小虫,又想偷懒?!”
已经动手准备杀鸡拔毛的张婶,回头瞪了一眼瓦片头男孩,但想了想,却是对谭玄说道:
“柳公子是读书人,来泰山自然不是只在我们村子里溜达一圈,小沙河那边的瀑布风光不错,我让小虫陪你过去看看。”
闻言,谭玄微微迟疑,随即点头应下。
见状,张婶用干裂、粗糙的手捋了捋挡住额头视线的头发,又横了自家儿子一眼:
“小虫,你爹就在小沙河那边的林子设套子,敢玩水,紧着你的皮!”
小名“小虫”的吴姓男孩,刚摆脱疲累的马步姿势,听到这话瞬间身子一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