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汉国人皆知,皇帝陈寿原有四子二女。
大皇女殿下,于幼时在深宫中不慎“夭折”。
余下一女,原排名第四,名琪瑶,封为晋陵公主。
朝有太子,非嫡长子,乃是原三皇子。
午时末刻。
内阁三老,六部堂官,在京勋贵,皇子皇女,国朝分量不低的那一小撮人,此刻齐聚在皇宫大内。
司礼监掌印太监,魏尽忠,宣读皇帝遗诏。
国不可一日无君。
次日。
太子陈由检,于皇帝灵前继位,改元天启。
“二哥,五弟,六弟,给父皇守灵完,你们,就去封地就藩罢。”
夜,先帝陈寿灵前,陈由检当着后面跪伏着的一众先帝嫔妃的面,如此说道。
二皇子陈由柄,五皇子陈由镇,六皇子陈由钰,跪在蒲团上的身躯闻言一震。
沉默以对。
半响,只听一旁侍立着的魏尽忠轻哼了一声:
“几位殿下,陛下与你们说话呢!”
三个亲王对视一眼,心中些许野望稍稍熄灭,俯首恭声道:
“我等,谨遵旨意!”
最前方的蒲团上,陈由检遂微微颔首。
灵堂之内,一些先帝嫔妃低声哭泣的声音,再次占据了主旋律。
不知过了多久,多数人昏昏欲睡之际,陈由检冷不丁道:
“琪瑶,你年纪亦不小了,等父皇葬入皇陵,朕便着手为你寻一门亲事……”
身后不远,听到这话的陈琪瑶,精致娇嫩的白皙脸蛋,一下子白了数分。
……
先帝大行的消息,还未彻底传出京畿之地。
远在山东淄川道会司衙署内的道正玄机,在第三日,有两个白面无须的小黄门,跪在其的面前。
两个小黄门将话带到,起身拜离。
陈芷若端坐在衙署偏堂的座椅上,愣愣出神。
她那位足有十载出头,没有得见过的父皇,驾崩了。
一丝淡淡的悲伤,在心间涌动。
那个男人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还停留在十年前,其风华正茂之时。
“琪瑶?倒是差点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同一母妃所出的妹妹……”
……
陕西,延安府。
李枣率众投靠了当地一伙流民组织“不沾泥”,仅仅半个月,便成为不沾泥内部的二把手。
这一日,率众攻破了米脂县官府。
隔天消息传至延安府城,掀起一番轩然大波。
流民公然攻破一地县城,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只有层层上报,由当地派兵镇压。
只是,镇压流民叛乱,需要饷银。
但北地连续数载灾荒,赋税年年都收不齐,国库空虚,粮饷都是能拖就拖。
但凡有一些余饷,都是紧着九边供给,这些地方的卫所军,便没这待遇了。
这般情况,军队没有哗变,都算是不错,还指望这些人去镇压叛乱?
怕不是打着打着,流民队伍滚雪球一般,愈来愈大?
眼下的陈汉朝廷,若不是有江南数省膏腴之地支撑着,只怕真是没几年气数,而前番日蚀,在一些野心家的心中,这个朝廷还能苟延残喘几年,都是在默默掐着手指头计算。
米脂县官府大小官吏,在被流民当场屠杀掉一批之后,部分人选择了从贼。
没法,若不从贼,一家老小活不了不说,妻子、妾室,还要被贼人当着面糟蹋。
至此,不沾泥这伙流民的名号,逐渐在西北一地打响。
夜幕降临,李枣与不沾泥的首领张存孟,还有几个流民队伍的头目,啸聚知县后院,左拥右抱着已死知县的小妾、丫鬟婢女,哈哈大笑。
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小半生受尽剥削、压迫,如今翻身农奴把歌唱。
岂不快哉!
那种将曾经鱼肉自己的“大人物”www.youxs.org,是常人无法体会的。
张存孟仰头一口闷下碗中酒水,一把推开在怀中哭哭啼啼的知县女儿,看着正与几位头目相谈甚欢的李枣,他是越看此人,越觉得顺眼。
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其克制着自身欲望,没有对知县妻女,动手动脚。
凭此一点,当知此人志向、心智不凡!
另外,他隐隐觉得此人身上,或许具备,那些仙师、望气士,口中所说的什么福气、鸿运。
此人才投入自己麾下,短短半月,不沾泥的发展便有了突飞猛进般的变化!
攻克一座县城,他以前,都不太敢想。
此番不沾泥经此一役,人数不但没有锐减,反而翻了两番!
势力壮大!
便是府城派兵来剿,他如今都有信心,借县城库房内的兵甲武装后的流民之众,与之斡旋一二。
当然,他还没有傻到攻克县城之后,要放弃原本深山中的基本盘,在此固守。
须得在府城,及周边州、县,反应过来之前,将米脂县内,豪门大户家中,能收刮干净的钱粮,尽数收刮干净。
“这李枣,可真是我的福将啊……”
张存孟目光闪烁。
所谓“不沾泥”,不单是他一手创建的流民队伍的名号,更是他的一个别名!
数载前的一次洪水中,也不知是何原因,只有他能够站立在水中,且身上几乎没有泥点,遂因此得名,一众流民遂推举他作为首领。
威望甚重,这也是他即便知道,李枣志向不俗,但他依旧将之提拔的缘由之一。
他自信,只要他在一天,这不沾泥,他说一还是一。
还有一点,他已年过四旬,膝下无子,而对方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出头。
对此,他是有一些想法的……
这想法若是实现,日后不沾泥或可由其接班!
天狗食日,王朝末年,人祸天灾,诡异复出。
这十六字箴言,广为人知,眼看着这陈汉朝廷,摇摇欲坠,要说此番打下这米脂县城后,他没生出一点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是不可能的!
位置上,李枣刚结束与一位头目的聊天说地,随后夹了一筷子下酒菜,送入口中。
少顷,其看向主位上的张存孟,有条不紊道:
“张都统,破城之后,抢掠三天,我认为,当在此基础上,做出一些调整。”
此话一出,座中的一些人,眼睛微眯,酒意散去大半。
张存孟面上不见喜怒,“都统”是他自封的身份头衔,层层下编,便于管理队伍。
“什么调整,你且说来听听。”
张存孟一只手倒拿着酒碗,缓缓道。
闻言,李枣精神一振,然后将自己的一些考虑说了出来。
归纳在一起,其实就两条。
一是破城之后,只劫掠富贵人家的门庭,黔首布衣的住所,尽可能不去侵扰。
二是一句口号:“均田免赋,平买平卖。”
以此来收当地民心!
张存孟幼时读过书,甚至还是个童生,只是没能取得生员身份,一些见识,还是有的。
听闻此言,他心中微惊:
“这小子,此举意在动摇陈汉朝廷的根基啊……,不,不对,此人原先是一放羊、放牛郎,一下子就有此等见识?”
暗衬间,他又灌了一口酒水,忽然笑道:
“李小兄弟背后之人,是个智囊啊。”
话音落下。
李枣也是笑了起来:
“就知道瞒不过都统,在下正要向都统引荐一人。”
“哦?何人?”
张存孟兴趣提了起来。
李枣抱拳起身道:
“容在下去外面将那人领进来。”
张存孟自无不可。
片刻后,只见身材魁梧的李枣,带进来一个羽扇纶巾的微胖书生。
书生在主位前站定,拱手一礼。
李枣站在旁边介绍道:
“都统,此人叫牛金星,说起来,攻破米脂县,还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张存孟笑脸相迎,吩咐人设座。
接下来,一问一答,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
嘭!!!
只听一声巨响在场中响起!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张存孟醉醺醺的大力拍击了一下桌案,双目睁大,看着李枣,蓦然道:
“李小兄弟,你入我不沾泥已有半月,我观你不是等闲之辈,我欲为你取字,可愿否?”
李枣闻声,直接愣在座上。
“咳……”
攸地,一声轻咳从下首处的席位传来。
李枣当即反应过来,起身在张存孟跟前单膝跪下,朗声道:
“能得都统赐字,在下甘之若饴!”
张存孟满意的笑了,而后用右手指尖,沾了一点碗中酒水,写出了两个字。
自成?
李枣观之,先是一怔,随即喜不自胜!
至于这喜从何来,若他细细思索,会发现没有任何由头!
……
米脂县,道会司、佛会司衙署。
里面的道官、道吏,僧官、僧吏,不慌不忙的收拾好衙署内有修行价值的物什,从容离开县城。
衙署之外的街巷,到处都是“www.youxs.org”的流民,闯入民宅,欺男霸女。
往昔豪门纨绔做的事,他们此刻也在做,甚至更加禽兽不如。
但这些流民,看到从道、佛衙署之内出来的人时,都或敬畏、或忐忑的暂时停下了正在进行的暴行,离得远远的。
克制!
而那些道官、僧官,也没有对流民出手。
或许有人想出手,但没有“机会”,无从出手。
双方都很克制!
修行之人,不得干预俗世,除非俗世之人,先行出手。
可也只能向挑衅之人动手。
更多的修士,想的则是,流民叛乱,与他们无干。
陈汉朝廷亡了,他们大不了回归山门。
再者,新朝,总会有用得上他们的时候。
毕竟,这天下想要大治,异祸之事若得不到抑制,完全是空谈。
只是有一个方面,一些修士的亲属,乃是凡人,这东土大地四处烽烟,那些修士的家族、亲属,也难免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
少数人,选择沾染俗世因果,将自己家人带入深山之内,庇护起来,也只是权宜之计。
是以,若是可以,修行圈子里的人,也并不希望,这天下生出乱象。
可惜的是,乱象存在与否,自商周之后,从来不取决于在人间生存的凡人、修士,乃至异类们。
……
辽东,建州。
孙传庭已死,如今整个辽东镇,虽说不至于乱成了一锅粥,但人心散乱,这个节骨眼,陈汉朝廷还没有议定新的辽东总督,此乃可乘之机。
女真骑兵,从古勒寨兵发四路,以不同的路线,入寇秋后打草谷!
当然,若是建州方面得知,陈汉皇帝陈寿,已在近日驾崩,更会为自己的时机把握程度,而感到惊喜。
踏哒……踏哒……
如闷雷般在东州堡外数十里响起。
四路骑兵,一路旗兵被此番入寇的统帅,皇太极,设在此处,牵制东州堡内屯着的陈汉边军。
其自身则率领三万铁骑主力,兵峰直指抚顺!
另外两路旗兵,入侵宽佃一带,走叆阳路,过清河路,虏掠牲畜及汉庭百姓。
最后合兵抚顺!
抚顺所在之外,百余里,三万骑兵,浩浩汤汤而来。
中军之内,一匹高头大马之上,皇太极正值青壮,头戴貂皮帽,着貂皮护颈,身穿五彩龙纹天盖,上长至膝,下长至足,皆裁貂皮为缘饰。
“阿哥,此番入寇,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右翼那边途经宽佃一带,根本没有遇见像样的抵抗,汉庭边军全都龟缩在堡镇之内,不敢出来阻拦。
清河路那边也是一样……
可见,天命在我们清廷!”
旁边,镶黄旗的一员汉人大将,不忘献媚。
皇太极淡淡的瞥了其一眼,手握缰绳,不急不缓道:
“汉庭气数未尽,山海关不破,东土中原,根本没我们清廷什么事,不过近来听说汉庭西北一地,流民叛乱的动静不小,兴许最后我清廷,可坐收渔利。”
语罢,他双脚用力一夹马腹,马匹一声嘶鸣,奔行的速度快了几分。
其实能不能坐收渔利入主中原,这个问题还太过遥远。
他目前只知道,今年供给十三位尊者的血食之数,肯定是不会少的。
……
泰山主脉。
欲往阴阳界,必过黑龙潭。
而笼罩、弥漫在阴阳界的浓雾,正是从黑龙潭所在飘荡而出!
但出奇的是,黑龙潭本身,几乎清晰可见。
上面一座肉眼看去,七八丈的木桥,横跨了整个黑龙潭,桥面形如弯月,犹如长虹卧波,两侧栏杆泛着些许神异,漆以红色,与青山绿水相辉映,显得玲珑别致,分外美观。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十月初九夜里子时以来,泰山之上的空间景象,全都当不得真。
每步入一处地方,那里面的空间,必然是经过道韵、道痕作用之下,折叠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