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海一角。
黑衣老者话问出口，双手负手，静等谭玄回复。
视线中，谭玄头颅低垂，双拳紧握，心间似是在做极为激烈的抉择挣扎。
在权衡？
辛十四娘美目中眸光流转，紧盯着谭玄侧脸。
此时此刻，心中那丝先前对其逗留于此地的疑窦，终于解开。
“原来如此，他是想要拜入五斗米教？
可之前在湖泊之时，又为何没答应下来，非要等深陷攻击绝境，费那么大的劲，付出代价逃遁到这里？难道是为了证明什么，还是临时改变了主意？”
辛十四娘心中又生一惑。
默默的，她莲步轻移，身位上稍稍远离了谭玄。
她的十多个姊妹，在这两日，已经先她一步，抵达淄川地界，在淄川道会司中做事，顶着道吏头衔。
父亲吴六那边，更是靠着道录司庇护才不用担心死于狐族刁难之中。
说白了，谭玄可反，她不能反。
她如今算是与道录司绑死，一旦事发，可以想象，姊妹、父亲必将受到牵连，她不会冒这个险。
话说回来，这位谭霖公子若投入五斗米教的怀抱，所纳的投名状，八成便是她了！
即便对方无意如此，但五斗米教这几人，也不会留着她这么一个活口的。
思及至此辛十四娘心中悄然一抹死志升腾而起，但这几日与这谭公子相处下来，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在她心中所树立的某种印象，让她此刻不由对其还心存一丝希冀。
脑海中对方在那湖泊之处，自遭遇伏杀，却面若古井的镇静模样。
总给她一种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有恃无恐的客观感觉。
“他莫非留有什么后手？”
就在辛十四娘思绪起伏之际。
数息过去。
跟前黑衣老者未得到谭玄答复，老眼微眯：
“小子，拖延时间可没有意义，老夫知道你先前在湖泊那里的时候，便传讯向府城求援，可府城距离此处，足有上百里。
呵呵，兼之消息层层上报，最后紧急任务颁布，再到动员，一番流程走下来，最快也要一刻钟。
来援此地？哪怕是第三境的修士接下任务全力赶来，满打满算，那也得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
那个时候，来干什么？来给你收尸么？”
黄嗣昭显然对道录司内部流程极为熟悉，此番不忘冷嘲热讽，催促谭玄尽早做出选择。
话音落下，谭玄缓缓抬起脑袋，面上淡淡一笑：
“果然，道录司内，你们五斗米教安插的眼线属实不少，但老家伙你是怎么觉得，吃定我的？”
“……”
谭玄言语出口，场中一片寂静。
“老家伙”三个字，令黄嗣昭身后五人，全都下意识的眼珠子瞪大，表情微妙。
身旁，辛十四娘容颜之上亦是神色震动。
这个节骨眼，其还敢触这尊第三境修士的虎须？
是当真有恃无恐？
还是虚张声势？
简直是不怕死啊……
黄嗣昭老脸面皮微微抽搐，仿佛在忍耐什么，最后演化为寒意森森的桀然一笑：
“好好好，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夫就是喜欢像你这类人，前一刻还桀骜不驯，后一刻濒死之际才跪地求饶……”
说着，黄嗣昭大袖飘摇，一声令下：
“动手！”
身遭早已蓄势待发的五人登时法决掐动，齐齐出手。
两个第二境巅峰教众，手中拂尘挥动。
似是一记合击之术施展而出，竹海地面，地脉牵动，一阵地动山摇。
十数道成人手臂粗的地裂纹路，蔓延开来！
逼近谭玄二人的脚下！
庾蓁得令，复仇心切的她，最为积极。
术法催动之下，体内元炁调动，空气中水、火之炁如萤火般牵引聚拢，最后汇于掌心。
一掌角度刁钻、凶狠递出！
另一名第二境巅峰的教众，长剑劈砍。
其极擅火法。
火元炁附着在剑身之上，眨眼间，凌厉的火焰剑气破空而出！
剩下那名第二境后期教众，亦非等闲之辈。
只见其咒语念动，竹海之内精纯的木炁，被其调动，无数扁平的竹叶，化为足以杀人的利刃，宛若一个个刀片，从四面八方封死了谭玄二人的退路。
而吩咐出声的黄嗣昭，此次却是戒备四下。
五名教众出手已经足以将那二人拿下！
先前那姓谭的小子平淡的口吻，倒是让他心存疑虑，一缕隐忧在心中盘桓。
对方在湖泊处脱身的“纸人替身之术”，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了些端倪，要施展此术，代价不会小的。
若他推衍得不错，此术需靠大量精血、元炁催动。
对方这点修为，全盛之时顶多也就勉强催动成功一次。
元炁还好说，短时间内服用几枚上乘丹药，炼化之后也就恢复了。
可精血？
呵呵……
至于现在，若其没有其它后手，那便等死罢！
可也正因为，对方面对如此绝境，还这般镇静，事出反常必有妖，让他有些投鼠忌器，没有与几个教众一齐出手。
哗啦！
咻！
原地。
就在漫天凌厉攻击，汹涌袭来之际。
谭玄面色如常，嘴唇翕动，传音令已然两袖红绫出袖，欲要拼死抵御各处杀招的辛十四娘停手。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
他猛然往下一跺脚，心口处尸力蛊强有力的跳动，使他损失大量精血的身体，还能保持七八成的战力。
胸腹间已经凝练转化成部分气劲，疯狂涌动。
正巧不远处十数道地裂纹路蔓延过来，谭玄那蕴含了磅礴巨力的一脚轰然跺下。
刹时间，一盏灰不溜秋的百草香炉，被他从这处地底，震了出来！
从地下三尺深度，来到外界，百草香炉通体神异光芒大作！
本是一手可托的袖珍香炉，徐徐膨胀。
里面青烟袅袅。
飘荡而出，一缕缕青烟，宛若无形之手般，分布谭玄二人周遭三尺范围，替二人尽数挡下了四面八方袭来的杀招。
前畔。
瞧见这盏百草香炉的刹那，黄嗣昭老眼瞳孔微缩。
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一个中年声音，从香炉之内透出：
“嗣昭道友，多年不见你修为还是在原地踏步，贫道已在此恭候多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