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他,清隽的面颊,匀净的肤色,清晰分明的墨发,浑身的清贵干净,跟市井烟火格格不入。可此刻,却纡尊降贵,陪我吃着几文钱的烧饼。
我轻嚼了一口,眼眶不觉有一汪热泪涌出。翁斐本就眷注着我,见我掉眼泪,忙问,“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当然是因为儿时的酸楚记忆与此刻涓涓暖流交织在一起太煽人泪下了啊。我强笑道,“这饼外层酥脆,内里咸香,太好吃了。”
翁斐将信将疑,替我拭去眼泪,也跟着尝了一口,细细感受。呃...好吃是好吃,但为此流泪倒不至于。“若喜欢,朕再去给你买两个。”
他说着便要再去买,我及时拉住他,轻俏一笑,“我啊还想留着肚子去碧海楼吃饭呢。夫君不是说碧海楼的瀛洲牡丹玉虾最负盛名吗?我自然得一吃为快。”
“好好好,都依你。”他揽住我的肩膀,静好的眸光忽而带着两分愧疚之意,“朕发现,你只有在宫外或是私下无人的时候才敢叫朕夫君……”
...
不远处的沧浪塔上,有一群勋贵子弟登高远眺。有人道,“这样的好日子,可惜云骁兄缺席。”quya.org 熊猫小说网
卫国公府世子爷杜墨白正在向大伙儿展示自己最新得的宝贝,嘴上还颇为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晟王南下远航时带回来的宝贝,叫千里镜,据说千里开外的东西都能尽收眼底。宝奉兄也有一个。”
翁斐的温家表亲温珍袭将接过杜墨白的千里镜,视线一路从官宦富户的宅邸移到了碧海楼、邀月台、红螺寺甚至是沧浪长桥的对岸。然后...他便痴痴顿住了。
“珍袭兄看什么呢?看傻眼了?”好奇的霍宝奉也举起手中的千里镜顺着温珍袭的方向望去。本悠闲懒散的神色忽而失惊打怪了起来。“皇...皇上?皇上跟良妃娘娘在吃烧饼?”
......
我虚着眼睛抬头望了望日光,太阳此刻正躲在沧浪塔后,像熟透的柿子一样只露出了毛茸茸的半边脸。塔上似乎挺热闹的。虽隔太远看不清人,但乌泱泱的一片。想来是今儿天气好,百姓兴致高,都出来登高游览了吧。
收回视线,翁斐正打算扶我上车。却无意与迎面走来一对年轻夫妇打了照面。女的梳着回心髻,一身浅粉长衫加灰锦百迭裙,门襟与袖口皆是提面花料,上边儿绣着几簇滴翠流碧的竹叶。以竹为花饰点缀,本该是文雅而不俗的。只是粉色未免艳媚,与竹的清高之意相斥。男的倒和从前一样,高大轩昂的身材将裁剪得当的锦袍撑得极好。只是,当他望过来时,清隽内敛的脸上悄然浮上了一股复杂的神色。
“微臣...叩见...”
翁斐淡淡一施手,将正要跪下行礼的刘清慰拦住。“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胡云瑢跟在刘清慰身后,也不失规矩地欠了欠身,极是端雅。
“爱卿今日休沐?”
刘清慰点点头,回话道,“难得有空,微臣便带着家眷去红螺寺上了一炷香。”
纵使他谦恭内敛,气质磊落,却始终不敢正眼看我一次。我知他是为了避嫌。自上次避夏行宫之事败露,皇上明面上并未多追究什么,这反而叫他跼蹐不安。刘清慰深知,帝王一反常态的沉默并非纵容和饶恕,而是对他最大的警示和震慑。
翁斐顺势睥了眼低眉顺目的胡云瑢,心下了然。而我也不欲多留。正要迈开腿要上马车时,胡云瑢却忽然上前一步,再度行了一个半蹲礼,呼道,“云瑢斗胆请娘娘留步。”
“胡姨娘还有什么事吗?”
“娘娘您曾教过刘家的两位小姐弄月与耕云一首叫做《如梦令·夜阑忆与君游》的曲子,可惜两位小姐的乐谱被不长眼的家仆打扫时当作废纸遗失了。甚是可惜啊!现如今耕云小姐将要出嫁,贱妾想在娘娘这儿讨个好,请娘娘重新画谱一张。前方正巧有家卖文房四宝的墨斋,不知娘娘可愿随贱妾移步……”
我微微一笑,且让翁斐在原地等我,跟刘清慰先赏沧浪桥边的长河落日与孤帆远景,打发打发时间。转身进了墨斋,见周遭无客人,我才径直道,“这首《如梦令》弄月恐怕早已倒背如流,胡姨娘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
“娘娘果然八面莹澈,洞察一切。”
在我挑选笔墨之际,胡云瑢又忍不住绵里藏针道,“娘娘鸾姿凤态,有天缘奇遇,当真是命理福厚,竟能绝处逢生,飞上枝头。旁的女子若走到入狱流放这一步,恐怕是飘茵落溷,早无翻身之地了吧。”
“本宫跟你来,给你说话的机会,你就为了说这一堆酸溜溜的话?”
见我冷静的面容上浮起了一丝不悦,胡云瑢忽感慑惮,只得强自维持淡然镇定的样子。她接着道,“贱妾就斗胆问娘娘一句,心里可曾有过清慰表哥?如果有,那么现在可还对他念念不忘,爱而不得?”
“我与他之间的这段错缘,命薄缘悭。过去的事情就不必要再多提了。总是犹豫回顾,畏缩不前,终究是害人害己。”
胡云瑢似一朵初开摇曳的秋菊,嘴角漫开苦笑说,“难怪,清慰表哥曾说,您这样的人,不管跟谁一起,都会有能力让自己过得很好。”
“那他还真是抬举本宫了。”
“说实话,贱妾还未入刘府时就很羡慕娘娘您。样貌姣好,富有才情,而且家世清白。哪里像我,出生在债台高筑的落魄户,爹爹尸位素餐,现在又被革了职,彻底没了振兴门庭的力气。我是个庶女,不但是个蒲柳之姿,还材薄质衰。被送回宣州老家养病,险些就回不了京城了。所以当我回京后,第一眼见到您时,便是忍不住处处去比较。可是...我发现几乎没有一件事情能比得过你……”?
第123章
我了然道, “所以呢?所以当你听说我不是木府木大人的真千金,不是当今状元郎、驸马爷的亲堂妹,而是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是不是很不齿我, 并且在心底暗爽了一把?”
“是,我是暗爽不已, 尤其是听说你被太后的懿旨休逐出刘府并且发配去军营充妓,简直是神来之笔,天助我也。让我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你从清慰表哥的榻上挤走。想想你之前无时无刻艳若桃李, 冷若冰霜的样子, 我就觉得你不配。你这样不堪不明的身世, 凭什么瞧不起我?我就算家道中落,可再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可我实在是没想到啊...你竟这般命硬, 不但没有穷途末路,反倒否极泰来……”胡云瑢叹了口气,接着在眼红与失衡中寻找欣慰, “但还好, 不管你是富贵荣华或是落魄不偶, 至少经过这一遭, 你与刘家,与清慰表哥都再无瓜葛了。”
墨斋的主人本想出门迎客, 还好玉棠及时打点, 将他屏退。见人退去了后院,我才淡淡道, “本宫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你, 踩着别人的不幸和厄运去织造自己的锦绣美梦, 并且幸灾乐祸, 同样也不见得是个纯良之辈。还有,之前在刘清慰大人行军的路上,你有没有施过伎俩与他苟合你心中有数。”
险些被褫华衮,示人本相的胡云瑢因心虚而屏气慑息,因为曾经...确有下药之事。见她面色难堪,我便平和道,“唯一让本宫感念的,便是你对刘大人的一片痴心。你眼红本宫也正常,毕竟人无完人。这京城那么多贵女,有多少人不是一边不齿我又一边艳羡我的?有点心机和伎俩是好的,只望日后胡姨娘能改邪归正,为了刘大人家宅安宁,凡事多多向善,将手腕用到光明正处去。”
于是,胡云瑢再无话说。只想静静地恭候我将乐谱凭记忆录入纸上。既然并不是耕云弄月需要这个谱子,我也就随意应付了几句,不想花费太长时间。毕竟,跟碧海楼的瀛洲牡丹玉虾比起来,胡云瑢对我来说,简直是个无关紧要之辈。
迈出书斋时,我复又问道,“对了,你方才说是耕云出嫁?她要嫁去什么人家?还有,弄月不是也要出阁了吗?”
胡云瑢本就孱弱,一阵风吹,没多走两步,便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还愈发剧烈,面颈憋得通红。缓了一会儿,呼吸顺了点,才辛苦答道,“这次耕云要嫁的便是通政处梅家。人家原先确实是相中了弄月,只不过...世事总有变数。”
“可是弄月不肯?”我默默退后一步,悄然以干净的手绢捂住口鼻。想起方才刘清慰身后跟着的小厮手上还提着几副中药。难道是她的病又反反复复了?难怪之前花囍也说,胡云瑢的身子从冬天复发之后,就总不见好。
胡云瑢心底一阵酸儿,但还是点头道,“难怪弄月与耕云都更喜欢娘娘您些。与她们阔别那么久,竟还能一下就猜到其中原由。弄月平时看着温驯听话,但骨子里却倔强。毕竟年轻呐,刘府内宅又安宁,不似别的官宦富户家,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她没吃过庶女这层身份的苦,更不知柴米油盐贵,便不珍惜梅家的优渥。一心想找个与自己情孚意合的郎君。当时...若有娘娘帮忙劝说几句,她兴许能想明白些。”话末,眼睑一抬,别有深意。
这胡云瑢怎么回事,以前分明是个会藏事儿的人,今朝竟处处口无遮拦。我没再接话,只从墨斋返回沧浪长桥。翁斐本与刘清慰有话在说,但见我归来,便及时止住,不再多说什么。而刘清慰也不好多留,带着胡云瑢便依礼告辞了。
到碧海楼时,由女掌柜茅大娘子亲迎,领着我们去了楼上视野极好的观景窗傍用膳。只是,店里的小二身上有急事,做不了主,顾不上掌柜的正在热情地给贵人奉茶,凑上来请示说,“掌柜的,户部谢家的谢小姐与襄阳王府的霍小姐她们来了,点名要去后院儿的雅间幽兰谷吃茶。但幽兰谷今晚不是预定给了晟王爷嘛。您看,现在时间尚早,那些贵家千金咱也不好得罪,不若先放出雅间给她们?”
茅大娘子斟酌了会儿才决定道, “行吧。这谢家小姐本就是晟王爷的表妹,沾亲带故的。何况她们来吃点茶食唠唠嗑,不出黄昏大概就散了。你切记,等她们走了之后,务必将幽兰谷收拾干净,再点些上好的沉香。把王爷给伺候好。”
小二收到指示,忙不迭退下了。茅大娘子一番招待后,也不多打扰,推荐好菜品后就下楼了。她走后,我才笑说,“想来这茅大娘子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吧?不然也不敢在你面前给晟王更优厚的款待了。不但要拿出上品沉香伺候,还早早地预留雅间。”
翁斐淡然一笑,并不在意这些,神色逍遥,摇了摇折扇。还是随行的小康子解释道,“这碧海楼原来的老掌柜啊八十好几了,听说去年冬天驾鹤西归了。而皇上这一年也不常出宫,就算来碧海楼,也是跟徐柘、秦锵两位大人来。低调得很呢。这位新上任的茅大娘子啊虽然眼熟了咱们主子,可暂且也没法联想不到一国之君的身份上去啊。”
在碧海楼享用完膳后,翁斐与我在集市上步行消食。随后又去鹤唳坊听了小半天的戏。直到落日熔金后,月白风清时,才打算回宫。只是,这回宫的路,小康子临时却让车夫改了道。
正巧经过三巷交叉的路口时,翁斐掀起左边车帘,质问道,“怎么不走近路,反而舍近求远?”
“回禀皇上,咱们回去的路原要经过碧海楼,可是这碧海楼方才着火了,此刻正黑烟滚滚,乱着呢。”小康子焦灼望了眼身后滚动的浓烟,如实道。
“小康子,停车。”说罢,翁斐回头看,火势果然凶猛。年轻的国君守土有责,不禁忧患,“千万止住火,可别殃及了周遭的百姓和铺子。”
我亦好奇焦炙着,掀起从右边儿车帘。可来不及往后瞧,先撞入眼帘的,却是巷角一场惊心动魄的绑架!一伙中原商人打扮的异域男人强掳住刚想跳出马车逃跑的年轻女人,极其粗暴地将她重新塞进黑不见底的车厢内。那手脚被捆着死结绳、嘴巴塞着布条的女人,倔强反抗的脸上有两道不小心蹭到的猩红划痕。挣扎间发丝凌乱,衣衫不整,但哪怕在这种狼狈的情况下,她仍能不失哀美。这人,不是也知秋还能有谁!
那伙绑匪正要驶出我的视线之时,翁斐将要回头看我之际,我手疾眼快,在千钧一发之间,火速拉下车帘。
“怎么了逢春?”看我面色不太好,翁斐以为我是被凶险的火情恫吓到了。
我极力掩下方才那一幕带给我的胆战心惊,强作镇定道,“没……没事,碧海楼火势凶险,臣妾感到担忧而已...”
我心中对你有恨有妒有忌惮。所以叶知秋啊,别怨我,见死不救。
“小康子,你先护送良妃娘娘回宫。朕要去碧海楼看看。”
下令之后,翁斐就要起身下车。我及时将他拉住,双眸怜怜想他留下,“皇上...危险,别去。”
“朕就去看看望火楼的救火兵丁他们到了没有,不然不放心。再说了,朕还有暗卫在身后保护。”?
第124章
望火楼乃防火哨所, 是城中最高的烽火瞭望塔。有百来号屯兵。一旦发现火情就会即刻调遣潜火兵去扑救。
“那臣妾也要去。”我执拗地望着他。
翁斐拗不过我,便无奈同意了。回头就吩咐车夫驱车前往碧海楼的方向。距离火情越近,越是尘烟障目, 混乱一团。除了潜火兵在火海危楼里积极灭火, 还有成群的百姓自发扛着水桶浇水救人。
我们才到没一会儿,就见烟雾尘天中, 晟王心急火燎地用水打湿全身,然后拿起湿帕子捂住口鼻,冲入火海中觅人, 可惜, 一番舍身冒险后, 无功而返。
翁晟正心乱如麻时,见翁斐与我迎面走来, 遂上前两步,焦急问,“皇兄可是从东边儿来的?来的路上可有见到归乐?”东边儿是回晟王府的方向。
“并未曾见到她。”翁斐照实说。
心爱的女子消失在茫茫大火之中,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翁晟遽然望向身后那群才劫后余生还心有余悸的贵女, 一改往日的冷静儒雅, 怒目圆睁, 提剑逼得她们惊恐万分,连连后退。尤其是对准那向来诡变多端的霍宝卿后, 诘难道, “说!知秋到底在哪儿!你们到底又对她做了什么!”
原来,今夜是翁晟生辰, 要在碧海楼后边儿的幽兰谷设宴款待亲朋。而这群京中出了名的潇湘诗社的贵女“恰好”也在下午去了碧海楼吃茶小聚。并且还邀请了叶知秋赴宴。晟王本想替美人拒绝, 但美人觉得这是她被京中名媛真正接纳的信号, 不忍推拒, 便先行去了碧海楼。
往日光鲜亮丽的大家闺秀皆被蔓延的大火熏得灰头土脸,蓬首垢面。其中几人想起今下午对叶知秋的刁难使绊,如今再面对晟王杀气四起的逼问,都不禁胆寒。
霍宝卿战兢又愤怒,“着火之前叶知秋就说要去出恭,可迟迟不见回来,现在不见人了与我们何干!我父亲乃先帝亲封的襄阳王,战功硕硕、功德无量,我还是卫国公府世子爷的王妃。其余在场的贵女同样金贵无辜,王爷拔剑对准我也就罢了,竟还这样羞辱这群未出嫁的千金!”
说罢,霍宝卿转头就梨花带雨地带着众位高门小姐向翁斐匍匐跪下,“求皇上为大家做主啊。今日晟王爷当街举剑羞辱我们,日后我们可怎么见人啊?”
翁斐蹙眉问翁晟,“可派人回去晟王府看了?”
“家丁方才来报,她并没有回府.......”面对亲近的皇兄,翁晟难得显露脆弱的神色,挫气道。
半个多时辰后,火势得到了控制。碧海楼被烧得只剩残垣。所幸没人伤亡,更没有殃及到街道附近的商铺。翁斐朝着闻讯赶来且喘息未定的官员们吩咐道,“三日之内给朕查明碧海楼起火的原由。这碧海楼地处繁华之境,周遭楼宇连绵,人群密集,若今日没控制住火情,后果不堪想象。”
众官员齐声领命道,“臣等领旨!”
我看了眼心神不定的翁晟,才假做好心,言之切切地提议道,“皇上,归乐公主还没消息呢。不如另派官兵二百,全城寻找她的下落?她如今才有身孕,可不能有闪失。”
其实翁晟自己手下也有势力可以寻人,但此刻仍感激地看着我,“多谢娘娘好意。”
今夜宫外七慌八乱,宫内倒显得宁静太平。我回漪澜殿时,杜欢姑姑就早就秉烛,领着众位内侍等候在门口。而花囍也从刘府归来许久。今夜月色溶溶,池中莲叶错落,新荷尖尖。尤其是那浅水雪藕,看着就生凉消热。
时间尚早,看完孩子后也并无困意。我坐在廊下赏月,由花囍替我捶肩。我问,“耕云不是混入宫中做了乐伎吗?什么时候又请辞离宫的?”
花囍细细想了想,“耕云小姐在宫中待了个把月就因懒惰怠学、技艺不精等由头被乐坊逐出宫去了。”
“耕云在音律琴器上虽不如弄月精通,但也绝不是滥竽充数之辈。”我心中有数,耕云当初不辞辛苦托了华姨娘的关系入宫,只是想替长兄刘清慰传那封信给我。既然事情办成了,自然没有多留的理由。
凝着月色,花囍也分享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这次回去刘府,奴婢听说华姨娘跟殷姨娘闹不和了。”
“因为跟梅家的婚事儿?”
“可不是嘛。我娘说华姨娘一辈子做妾,死后也进不了宗庙供后人祭奠,她自然盼望弄月小姐能被明媒正娶。所以刘府上下都在暗骂弄月小姐不识抬举。说什么梅家这样的衣冠世家,一个庶女嫁过去给嫡次子当正妻,也算是高嫁了。以后可未必还能有这样条件的好人家看得上她。不过啊,对老爷和主母来说,无论是耕云小姐还是弄月小姐嫁去梅家,都是一样的。如今白让耕云小姐捡了个好婚事,殷姨娘自然欢喜,华姨娘也自然不甘。”
我替弄月默默垂气,“也不知她现如今做的决定,将来会悔恨还是会庆幸?”
杜欢姑姑端来一碗红豆糯米汤,恰好听完了方才花囍的话,便苦涩接话道,“看眼前菡萏待放,多娇丽可爱,可花开不过百日,迟早憔悴。虽不想承认,但这重男轻女的世道,女子就如待价而沽的鲜花,稍有风鬟霜鬓之势,境遇便会等而下之。”
这碗汤里的红豆早被文火焖得酥烂。配上白砂糖和软糯的团子,口感又甜又绵。我连尝了好几口,才豁然笑道,“可人啊总是这样,不自己按着心意尝试一次,就会永远活在‘如果当初’的假想中。就算弄月嫁给了梅承瀛,以后也难不保天天质问自己当初为什么就轻易妥协的嫁了。”
杜欢姑姑附和了几句,又见我胃口好,碗很快见底了。她才满意地端着托盘退下。
我忽然扬起眸子,手掬一捧月光,心想,今夜这样好的月色,堪比中秋了。花囍看杜欢姑姑走了,才敢接着道,“前些天老爷过寿,恰好云游四海的老御医扁百龄回京了,来了府上做客。听闻清慰少爷至今无子,而您却生下皇子,便私下里悄悄为少爷仔细问诊了一番。老御医确诊的结论便是——当初不能怪您不孕,要怪只能怪少爷不育。”
虽然早在去年怀孕时就听现任御医扁樱君说过类似的猜测,但如今诊断确凿,还是不免惊讶。“那可有医治良方?”
“扁大夫行医六十年,医术深厚而精湛,传说还有让人起死回骸的本事呢。想来早给少爷配好衍宗药方了,但要想根治总需时日和耐心。听说早在好几个月前,胡云瑢胡姨娘就常去红螺寺拜送子观音,求子药也没少吃。”
“也是难为她了。”我对胡云瑢无喜,顾念着刘清慰,便暂且无主动害她之心。可如今还是会为她的白用功而感到快意。虽刘清慰与我早没了瓜葛,但当初胡云瑢在我还是刘家长媳时使得下作手段和歪心思,却仍叫我恶心不爽。尤其,她偏偏还总摆着一副清冷孤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