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一震, 径直联想起了尹杜氏大老远从陇州带来给太后认亲的女儿……可是,如若是她,那太后为何将她秘密关押,还要活活饿死她?除非,太后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尹杜氏死了,听说尹相莲也真真一病不起了,还好太后“仁慈”,念表姑侄一场的情分,派宫里嬷嬷去照看着,从此闭门谢客。
夜更深了,外边儿值夜的狱卒也都趴着桌子偷懒打盹了。窦疑丛生的我悄然起身,朝着墙壁摸索探寻。恰好此时一只肥大的耗子从我脚下堂而皇之地经过,竟顺着墙缝的小洞钻进了隔壁的暗室。见此,我心生一计,趁无人注意,去端起了旧木桌上的一碗水,偷偷从小洞塞进了隔壁。
片刻后,也没听到动静,我干脆蹲下身来,朝小洞里看了看,碗依旧纹丝不动。于是压低声音对隔壁唤道,“你睡了吗?给你的水,赶紧喝了吧。”
那人似是已经晕厥了过去,听到了我的声音才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待她定眼看清水后,立马滚爬到了墙角,将水猛地一饮而尽。
见她将空空如也的碗重新从洞里退回给我,我又忙起身去桌上拿了些发馊的馒头递给她。虽隔着墙壁,但我几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地狼吞虎咽。quya.org 熊猫小说网
我静静地靠在墙角,空洞地望着晨光熹微的天窗。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对面传来颤颤巍巍的一句谢谢。
“我也是得罪了太后才被关押在此,听说你也是。你是犯了什么事儿啊?”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对着洞那边儿套话。
对方只是沉默着,并没有答复我。我耐下心来,循循善诱,“我听狱卒说,太后下令要将你活活饿死。那这么看来,我比你好些,至少没被判死刑,以后兴许还能恢复自由身。咱们其实境遇一样,皆因太后娘娘的一句话,决定了是生是死。既然你我同病相怜,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尽诉与我听……”
“就算我死了,族人们也不会知道是太后赐死了我,更不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吧。”对面的女子不再保持缄默,开始呜呜咽咽地啜泣了起来。几度哽咽后,又低声道,“我是陇州人......若你愿意,可否帮我写封信给家人,就说女儿不孝,今生无以回报父母恩情,只能来世投胎再孝顺他们。”
“我当然愿意帮你。咱们都是命不由己的可怜人罢了。只是……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儿,你可得先告诉我才行。”
“我叫尹相栀,乃是陇州当地望族尹家的……”对方凄楚地向我说起了家世身份。她太|祖父本是尹家的庶生子,结果她祖父、她爹也全非嫡出。在家族中的身份,一代不如一代。后来她出生了,母亲竟又是个妾室。尹相栀这样的出生,在偌大的氏族里,就是人微言轻,柔弱无能的。只待长大了,要么做个高门贵妾,要么低嫁给能为尹家效力之人。
再后来,少女初长成,五官也长开了,眉目间竟有几分当朝太后王学英的神韵。京城与陇州山长水远,而且尹相栀又深居闺阁之内,所以除了尹家人,鲜少有人发现这一点。王尹两族,为求百年之利,常有裙带通婚的关系。只是最近两代,王家才因升迁变动逐渐从关中的地界儿搬去了京城。毕竟有四姻九戚的关系在,尹相栀就算偶然与太后王学英长得相似,也不算太稀奇。而尹杜氏正是利用了这点,有心诳骗钻营,结果却被太后反杀。
本来,这尹相栀是没打算跟我全盘托出的,只是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想求我为她写封诀别的家书。我只好以迂为直,反跟她大致诉说了我被打入大狱的理由。听闻我也是因涉及到归乐公主身世而沦为监下囚的,如此如出一辙的入狱理由,她才不由多了份同病相怜,同忧相救之感,慢慢打开心扉,告诉了我整个事情的经过。
尹相栀的娘亲是个地位低下的姨娘,身体多病,常需汤药续着命。父亲虽疼爱她们母女,可惜好几个月前因为酒后过失杀了人,至今还在牢里。多亏了尹杜氏在陇州伸手遮天的本事儿,才给他判了个罪不至死。等过段时日风头过去,估计就能放出来了。为了父母的安康,她才不得已答应了尹杜氏入宫冒充太后私生女这个差事儿。
入宫前,为了使眉眼嘴巴跟太后更相像、更接近,她们还不惜通过螺黛、口脂的运用,做了个效仿太后五官的妆容。
直到以为太后对她身份信以为真时,尹相栀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甚至难免虚荣地构想起了未来华贵体面的日子......比如要把父母接来富庶的京城孝敬,比如要为兄弟谋个好差事儿,为姊妹寻个好人家。
但太后始终是太后,对尹杜氏这等子阴谋是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之所以佯装深信不疑,只是为了麻痹尹家母女。等尹杜氏疏于防范,以为事情解决了,安心离京时,才派人将她在马车内一招致死。然后,就是对尹相栀这个犯了欺骗大罪的私生女秋后算帐,打入天牢暗室......
“那太后究竟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呢?”我忍不住急切地追问。
“木簪子。”
“木簪子?”
当年去王丞相府上的稳婆,只被告知是给丫鬟接生。她便以为是哪个暂无名分的通房丫头怀了主人家的种,不日就会母凭子贵了。待接生完孩子后,她正要向主人家道喜讨个赏钱,却偶然撞见一丫鬟神色匆匆,遮遮掩掩地抱着刚出生孩子偷偷溜走,而王丞相紧随其后驱车追赶……反正啊,王家给了稳婆一大笔钱活计费,并勒令她对这单活儿封口,才准她离去。此反常的举动,反叫稳婆留了个心眼,对当天之事久久不忘。?
第79章
关于木簪子, 稳婆记得是孩子还没抱出产阁前由床榻上虚弱无力的少女产妇颤巍巍地塞进襁褓夹层的。在把孩子抱出去前她出于好奇便偷偷翻出来端看过。可惜稳婆目不识丁,不知上面刻了什么字。但好在她依稀听到产妇对身旁照料的女婢说“这把木簪刻有樱枫二字,独一无二。好方便日后寻这苦命的孩子”云云, 而女婢又唤了产妇一声“小姐”……
本来那木簪是何样式, 有何细节,十多年过去早该被遗忘了。只因是王相府的秘闻, 又与金陵钗阁的出过的一款紫檀木簪相似,稳婆便记得一清二楚。
金陵钗阁是天下有名的珠宝首饰铺,以别出心裁、款式繁多的精雅工艺而闻名。当年该店推出的一款紫檀木簪因被彼时已经名动京城的温禾筠小姐所钟爱, 所以闺秀们纷纷仿而效之, 都争相去购买。这款簪子一时间便成了街头潮流。
温小姐认为, 发饰的花式愈繁,愈辉耀, 则愈有喧宾夺主之嫌。反而叫人忽略了女子自身的美感。所以京中的贵女们从此也摒弃了过分繁奢攀比的华胜步摇,皆以简雅高洁为美。
这款紫檀簪虽然样式简单,木料却贵, 细节处也很精致。普通人家的姑娘只能依样画葫芦, 在市集间买些平价的仿款。稳婆接生那天看见的那把效仿金陵钗阁的木簪便是以红木制成的, 但簪头处还简单刻有“樱”与“枫”二字。
王学英出生优渥, 乃是轩裳华胄。但杜尹氏听到稳婆说她那簪子不值一文时,却并不惊讶。原因无他, 彼时年少的霍风没有建立赫赫功勋, 更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襄阳王。只不过是个家徒四壁,环堵萧然的低门小户。哪里有钱财能买到造价不菲的紫檀簪做定情信物?如此乞儿马医般的卑贱地位, 更不可能入得了王丞相的眼。
这尹杜氏掌握好当年的情况后千算万算, 以为自己编排的足够策无遗算, 足够百密而无一疏。却不料千虑一失, 疏忽大意,竟在最开始就露了马脚。那稳婆对她说木簪上刻有“樱”与“枫”二字,她便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认为那两个字取自二人名字中的“英”与“风”,根本没有料想过是借物喻人,带有寓意的谐音字。而稳婆由于不识字,也压根没有意识到需要提醒尹杜氏一句“樱是樱花的樱,枫是枫树的枫。”
所以,纵使那根木簪做得再仿旧,再逼真,王学英也一眼看穿了尹家母女费尽心思的拙劣伎俩。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暂时看破不说破罢了。
当尹相栀将她知晓的一切都向我倾肠倒腹后,天色已逐渐大亮。过了一会儿,狱卒们开始交班了。新来的几人绕着牢狱巡视了一圈,做做样子就离开了。
墙对面的年轻女子再无话讲,便默而不语了。而我内心震荡的波澜却久久不灭。城南、木簪、樱、枫。视野豁然开朗般,已知的所有线索都为我清晰地指向了真相。太后与襄阳王的私生女,不是叶知秋,更不是尹相栀,而是好几年前被凌|辱致死,死相凄惨的幼女浮萍啊。
来不及感慨命运无常报应不爽,心中立马又悲凉四起,只觉得惊心怵目,替浮萍深深怅恨与不甘。太后可曾想过,自己惟辟作福,惟辟作威,仍鸿飞自在,报应却到了女儿头上?还有那叶知秋,明明自己也是因鱼目混珎才获封尊贵的公主之位,竟好意思那般不齿我。
时至晌午,狱卒再次送来了凉水与发馊的馒头。身陷囹圄,我实在食不下咽,只将馒头先从洞里递去了对面。但对方......没有动静。来不及关心她,就听牢狱外传来动静,像是什么达官贵人来了。那些东倒西斜的闲散狱卒纷纷笔直站立好,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那人。
我不由得起身望去,只见木之涣打点好那些狱卒官兵后,快步朝我走来。终于见到有人能翻越阻隔为我而来,我先是喜极而泣,后又感到羞愧,只得靦面相迎。
“我什么都知道了。”木之涣的神色里布满焦虑与担心,“太后下了懿旨,所以二叔二婶他们进不来。我也是托了韫儿与皇太妃的关系,才悄悄进来的。”
我自责道,“你们实在不必为我涉险。只怕以后太后知道了,会牵累繁昌公主她们。”
“逢春……”木之涣唤了我的名字,却欲说还休,相顾无言了许久。他应该明白在木府备考的那一日,我去木芙小阁探望他时说那番话的深意了吧。我曾对他说,若有朝一日,我身废名裂、身陷囹圄,还请他看在我为他向繁昌公主极力美言的份上,也能始终对我保有善意,替我齿牙余惠一番。所以如今,他来了。
木之涣忽然愧疚道,“前天我与韫儿去了宁康宫,想请太后赦免你。但太后以正在礼佛为借口将我们拒之门外了。后来韫儿请了皇太妃去为你说情……结果本来态度好像松动了的太后见大家都那么袒护你,反而有了逆反排斥之感,又对你生了厌恶。”
“或许,是太后故意这么表现的呢。只不过为了折磨替我求情而去烦她的人,让大家心里不好过。”我低头苦笑道。
木之涣是瞒着太后来探监的,想必时间紧迫,我得分清主次,只拎重点。于是又抬头,极小声地朝他附耳道,“哥哥,无论如何请你帮我去趟木府,我的桌案下有块暗格,里面有把木簪子,请你务必要在我流放前带来给我。切记,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现在我一无所有,只有握紧这把簪子才安心。决不能让它落入他人手中。
木之涣颇为费解,同样压低声音道,“区区一把木簪子,有何重要的?你应该让我多准备点银票才是,好打点这牢狱里上上下下的人。”
我思忖了会儿,望了眼隔壁的暗室,险些踌躇,终究还是果断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发现那把木簪子可能才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信物。反正若我真的不幸被发配边疆,连父母的信物都丢了,那便真真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成了连死了都没祖宗魂魄牵引去投胎的孤魂野鬼了。”
这么多年过去,大杂院儿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记得浮萍的存在了。那里的人们死的死,长大的长大,遗忘的遗忘。而她,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从今天起,我便是浮萍。若要扮演好这个身份,使人信服,那便连自己都要骗。更何况是骗别人呢。
不能以自己真实的身份活着是很可悲,但现在的情况是,以自己的身份活着不单过不好,甚至还可能活不了。
“我答应你。”木之涣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这个你收好,以备不时之需。我过两天会想办法再来。”
我紧接着问,“哥哥,你可知皇上什么时候回京?”
“皇上冬巡估计还有十天半个月才回来。如今你自身难保,为何关心起了皇上的行程?”木之涣不解地望着我。
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怕我是挨不到这十天半个月……思量半晌,我径直说道,“哥哥,我真实的身世其实这段时日自己已经调查出了一些眉目,但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与证据,所以不敢贸然认亲。其中的很多事情目前还不便对你讲,怕你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
第80章
“我...很可能是某位权贵的私生女, 木簪就是信物。若我被押解离京,请你务必帮我在京中贵胄间甚至是宫中把我只带了一根木簪流放的消息传出去。”这招主要是为了让太后知道,而且又不会显得刻意。
“为何现在不能替你放消息出去?”木之涣关切道, “若你亲生父母位高权重肯救你, 也许太后会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对你网开一面呢?”
我之所以现在不让木之涣替我向太后说明“我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来是太后接连经历了两次错认女儿的事故,如今必然甄心动惧, 更为警惕戒慎了;二来是怕她又以滴血认亲为准,若我与她血不相溶,岂不是彻底自掘坟墓了。还是等真的走投无路了, 被逼到流放的路上了, 再让木之涣与翁韫帮我在太后耳边将我的身世旁推侧引吧。而且, 就当这是个缓兵之计吧,让我趁此期间想想有没有什么应对滴血认亲的法子, 方便以后施展。
我回复道,“若现在就放消息出去,我恐怕就不是发配边疆了, 而是直接死在这里也说不定。反正, 请你相信我, 我这么做一定是最利己最慎重的选择。”
木之涣临走前, 我又问了他叶知秋如今与木家的进展如何。木之涣只道一切都好,不过双方都需要些时日将关系适应。
“你与归乐公主都算是二叔二婶的女儿, 于他们而言, 手心手背都是肉。只是如今你身陷囹圄,水深火热。他们不得不以你为先, 所以去求了归乐公主, 希望她能为你说情。只是这样...公主难免有些怨怼和伤心, 以为爹娘是偏爱你的, 所以暂且没有回应他们的请求。”
听他这么说,我却笑了。原来叶知秋也是会记仇的。我还以为她会一直保持善良美好、宽容大度的模样不念旧恶的以德报怨呢。
若要显得她气量狭小,我就得更善解人意。于是道,“我从没有存心伤害知秋的想法。如今真相大明,得知她才是木家的女儿,我是万般的愧疚难安。只是,现在知秋恐怕是误会我故意鸠占鹊巢,未必肯宽恕我。哥哥出去后,请代我传话给爹娘千万不要因我而让知秋不愉快,不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那样的话我也会更加地抱罪怀瑕,愧天怍人的。”
见我如此,木之涣垂气道,“逢春,你这样通情达理,先人后己,反而教人心疼。我听说这些年来你没少对归乐公主施以援手。还有那城南大杂院的一大堆人,几乎都是受过你接济的。你出事儿后,他们都很担心你,还派了大点的孩子连夜去了木府,想从我们这儿探听你的消息。”
木之涣离开后,第二日就托狱卒将木簪子混在饭篮子里捎给了我。但直至出京流放的那一日,他以及木家人受阻,都未能再来探视我。至于隔壁那间暗室牢房里的尹相栀,早在馒头包子将洞口堵住的那一刻,便叫我明白,她是已经悄然地去了。只可惜,就连她的尸身被狱卒拖出去的时候,我也未能看清她的脸。这样如花的年纪啊,真真叫人痛惜。
被押解出京后,一路西行。离城镇越远,越是苍凉萧索的荒迹。尤其离了平坦的官道后,在荒郊野外,路途也崎岖凶险了起来。与我一批同被押送峪山关军营为奴为妓的,还有另外十余人。她们大多是被无辜牵累的罪臣家眷,又或是有命案在身的罪人。
本以为路途上会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所以我一早就想了许多自保的法子。比如假装有痨病、脏病,好让不怀好意的官差待我如瘟神般避而远之。却没想到翁韫夫妇与刘禤早已替我打点好了官差,让他们捞了不少油水钱。因此,这一路上大家都对我比较客气,并不欺辱和招惹。
月黑风高,荒山野岭。押送罪犯的队伍就地露宿。犯人们脖子和双手都套有枷锁,行动不便。官差们点燃了篝火。待吃饱干粮后,其中几个品行龌龊的就思起了淫|欲。贪婪垂涎的目光在女犯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儿,立马物色好了三个女子,然后就风月膏肓般急切地将人拖进了小树林。没多久,昏暗处的树丛里便传来了窸窣的动静,和女人惨烈的哀嚎声。
其余女犯瑟瑟发抖蜷缩在一起,丝毫不敢发出一句声响,生怕下一个被拖进树林里奸|辱的就是自己。
留下值夜那堆的官差里,有个年纪小点儿的少年,他频频望向我,然后不解地问旁边的中年刀疤脸,“师傅,明明那个女囚姿色最好,仙女儿似的,甩刚刚那几个一大截。怎么这一路来,那几个兄弟都不挑她爽快爽快?”
“那女子是繁昌公主跟驸马爷要保的人,早在咱们出发前,连着翰林院的刘禤大人,都是给咱们塞了银子的。”
“那我怎么分到这些银两……”小官差不满的嘟哝。
刀疤脸鄙夷地望着这贪心不足的徒弟,差点没忍住一巴掌呼过去,“你小子,这点儿资历就想跟师傅平起平坐?你以为这几日的好酒好肉是哪里来钱买的?你可没少吃啊,怎么,还嫌少?”
怒骂后,刀疤脸平静下来,也望向了我,补充道,“公主驸马的意思是,这女子日后定能被赦宥回京。若她过几年安然归来且对我们没有抱怨和不满,那届时咱们这一批人另有一万两银元重赏。”
“此话当真?”小官差的眼睛瞬间锃亮,“我就说嘛,难怪这群好色的弟兄不敢惹她,原来不是个有去无回的。若她有来无回,就算公主有意为她疏通打点,不照样被弟兄们吃干抹净了。反正她横竖都无处申冤。”
在一旁隐约听到他们对话的我感到庆幸,但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深刻意识到了钱财与权势的至关重要。这一路凶险,若上面无人关照,没有泰山可倚,现在在树林里哀嚎惨叫的,恐怕就是我了。
又过七八天,彻底出了第一道关隘,举目尽是荒芜凋敝之景,少了蓊蓊郁郁的绿色。因见我没有逃跑之意,又有公主驸马做靠山,管事的官差早就为了我松了镣铐。所以我也行动自如些。
夜深休息时,又是露宿荒野。一肥腻模样的官差酒喝多了失了心智,满眼眈眈逐逐的色|欲,捂住我的嘴,将我拖到岩石后,试图行不轨之事。我厌嫌恶心,极力闪躲,可惜对方力大无穷,实难挣脱。正当他要解裤腰带时,我心一横,恶狠狠挥起一巴掌,阴辣地朝他扇去。
这“啪”的一巴掌,竟把对方给直接打懵了。他是如何也料想不到看似软弱的女子能迸发出如此惊人的力气,让他的脸上泛出五指鲜红的巴掌印。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拾起石头的我紧接着举起手朝他脑门使劲儿一砸……
见他轰然倒地,我冷傲地睥着他,刻意扬声道,“你是好色之徒,不是亡命之徒。命跟色哪个重要,还用我提醒吗?你今日敢得罪我,是不想让你弟兄们好过吗?不但连累大家得罪繁昌公主,还会失掉万两白银与升职的机会。”
本色令智昏的胖子因疼痛发出哀叫。而那些已熟睡或值夜时打盹儿的官差被我这里的动静惊醒,纷纷赶来将他推搡开,愤愤斥责。我裹紧衣裳,冷眼看他被管事儿的踢打。?
第81章
可心里还是难免感到后怕, 不由再次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就算现在尚能护住清白,但去了军营,身子上被烧红的铁 炮烙营妓的身份标志, 便是洗不掉的一生之辱。就算几年后真能侥幸回京, 谁又会不嫌弃我这样的残花败柳之身呢?
因那群官差不敢搜刮我,所以我身上还留有木之涣给我的银票, 而且现在我并无镣铐束缚,若要逃走,远比这些女囚容易。可现在置身荒凉贫瘠的旷野,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时不时有野狼对孤月号角的声响飘来, 若逃了也难活命。而且,我并不比这些负责押送的官差更熟悉地形。
正当我犹豫犯难时, 却忽略了想活下去的人,想要自由的人,远不止有我。那几个女囚的境遇才叫惨绝人寰。隔三差五就被拖进小树林里让男人们宣泄兽|欲, 有个贞洁刚烈些的官宦小姐, 不堪受辱, 昨儿就自尽了。那些官差不但不心慌, 还“呸——”的一声,直骂死人晦气。然后聚在一起编排着, 就说到了军营后以她是途中病死为由, 将责任推诿。显然,这群人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丝毫没有一个人因此良心难安。
步行两日, 终于出现了肥草与河流。黑夜中, 阴风阵阵, 篝火将熄。我睡得浅,听到了身旁极细的窸窣声。轻轻抬眼,瞧见仅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囚滚到了打呼酣睡的官差旁,蹑手蹑脚地取下了挂在他腰间的一大串钥匙。而其余女囚则紧盯着正在瞌睡的值夜人,为其放风。
虽艰难地窃取到了钥匙,可他们的脖子和双手都木板与镣铐所缚,要开锁的话,极其不便,很容易制造出铁锁碰撞的声响。都是可怜的女人,又有绝境求生的不屈,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于是悄然起身,小心谨慎地替她们开了锁。那些女人见我没被凌|辱过,原以为我是趾高气昂之辈,所以也从未依偎我取暖,密谋着什么更不会让我参与。
刚才她们都捏了一把汗,害怕我会大喊一声通风报信。见我没有恶意,反出手相救,才松下一口气。身上有命案的那个女囚不是个一般女子,很是雕悍,且睚眦必报。如今卸下枷锁,行动轻松自如,便弓着身子偷偷迅捷地爬向值夜的官兵身后,抄起到刀往那人脖子上一抹,刹那血光四溅,使其一命归西。
在她的手起刀落间,三四个熟睡的官差就这样一命呜呼了,连一句挣扎的声响都没有。正当她要挥刀解决年纪最小的官差时,那小伙子却在睡梦中忽然尿遁,竟睡眼惺忪的睁开了眼。
“啊!救命啊——”他在大刀离自己仅有半寸的距离时急快地躲开,也瞬间将其余八九个官差全都惊醒,抄起家伙就是殊死搏斗。那女子虽功夫不错,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很快就束手就擒了。但好歹,在拼杀中为那些早解开刑具的女犯们争取了逃跑的时间。而我也趁此机会,迈开腿逃窜,消失在了漆黑不见五指的旷野……
第二日一大早,我躲在一处小山丘的石缝里藏身。却不想听到了几个官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所幸,他们忙着内讧,并未注意到我,只搜寻了一阵,嘴里囔着不知如何交差就愤愤离开了。
之后的几个时辰,我随着旷野上的河流一路东行,正伏岸河喝水时,却听见远处尘沙飞扬,一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那一大队人马似乎是朝我而来的。莫非是来那些官差联络了当地的衙役来巡捕抓人?可这救兵来得也太快了吧。
不容多想,我径直跳下河里,企图潜水逃走。在河里憋了许久之后,岸上的马蹄声也戛然而止了。急需呼吸换气的我,难再闭气,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身子冲出水面,激起一大阵晶莹的水花。然后急促而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直到我得到了大口换气的满足,才放眼望向岸边,然后惊惶地发现,身穿戎装的翁斐正在一匹汗血宝马上端详着我。那张噙着笑意的俊脸,眸色幽暗。那张噙着笑意的俊脸,眸色幽暗。而他的身后,是一大队禁军。
“都把头翻过去。”他一声令下,所有人调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