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荣卷起袖子,看了看粗壮了快一倍的臂围,又摸了摸半年没修的络腮胡子,觉得自己又向鲁智深靠近了几分。
鲁智深醉闹五台山,他假以时日火烧仙峰寺不是问题。
没能一次说服变若御子恢复饮食,但这不要紧,或者说正好不过。
柏荣在见到仙峰上人前的逃跑计划是走苇名连通仙峰寺的密道,大概做法是找几间殿堂,靠偷袭把里面的僧人杀死,再翻倒灯烛引起大火。乘着寺里救火的时候一口气从密道冲出去。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后,他发现密道应该是有苇名的武备力量负责把守,仙峰寺研究法术的僧人偶尔会走那里运送一些货物,但每次去都带着一群武僧,似乎也在防备对方,柏荣不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能骗他们给自己放行。
再加上寺里有一群善于隐匿的乱波众,他策划的方案很容易半途当中被破坏。
不过现在有了平田千岁辅助,他也不用急着走了。
仙峰上人在昨天最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他继续尝试劝说平田千岁结束绝食,似乎上人也觉得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问题。
“柏荣师兄。”
柏荣回过头,看见是宽性,手里还提了很多东西。
“宽性师弟,有什么事吗?”
宽性笑得很不自然:“恭喜师兄了,座主任命师兄暂代藏经阁首座东藏主之职。只是非常时期,仪式从简,特命我送来袈裟一件,法冠一顶,禅杖一支。”
东藏主就是管藏经楼里次要经书的职位,不过如今寺内僧人怠慢佛法,这个职位也和宽性的知客身份一样失去了实权,只是地位还比他高,而且真的没事干。
仙峰上人不过和这个明国僧人见了一面,如今又是晋升又是送来这么多东西倒是让人十分吃惊。宽性只能认为是柏荣终于决定加入仙峰寺光荣的成佛道路了。
“上人厚爱,贫僧何德何能.......”柏荣嘴上说着不要,手却摸上了那根精美的禅杖。
禅杖有茶盏粗细,长约二米,比他身高还高些,外表镀金漆,杖首形状如香瓜金络,下缀九环,杖尾接莲花装饰。这种外表放到后世也是能放进五常国家博物馆的水准,而且分量很适合敲爆人的脑袋。
禅杖的功能便是警醒禅修时昏睡的僧人,佛门《十诵律》中所谓“以两手捉杖,戴顶上,应起看余睡者以禅杖筑。”
由此可见,它生来就是用于敲人脑袋的,柏荣的想法一点错也没有。
“既然上人要我暂居东藏主之职,那为兄我也算是寺内常住了,以后生活便不用师弟费心。我自己解决便是。不然总是这样劳烦,只怕师弟也无暇修行。”
宽性弓腰赔笑:“哪里的事。”
柏荣一边踱步一边把玩禅杖:“我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师弟。”
“请说。”
“那个每夜陪我研读佛经的乱波众施主为何昨晚失约了?”
听到这,宽性心头一紧。
那名乱波众是他亲自派去监视柏荣和尚的,同时也是仙峰上人闭关时诸位法师的嘱咐,不过后者却是不会承认的。为了避免乱波众在柏荣得势后供出他来,他特意挑选了一位天生患有喉疾不能言语的忍者,每晚都在柏荣熄灯后才潜入房中监视。
可就是这样严密,居然还是被这个明国僧人发现了,听起来双方还比较熟悉。
柏荣到底是怎么发现乱波众的?又是怎么知道乱波众这些人的存在?
除非拥有忍者之眼,否则不该能在黑暗中看到刻意藏匿的乱波众才是。宽性没有想过在物质发达的四百年后,充足的食物能让每个人都摆脱夜盲症。
他现在心里只有惊慌,但想到柏荣现在是东藏主,便不得不开口回答:
“师弟不知是哪位乱波众违反戒律夜行至此,此事合该由律院纠察判断,不过看在师兄的份上也得饶他一饶。”
“那他昨晚去哪儿了呢?”柏荣不忘初心地问。
“好叫师兄知道,这也是寺中的一桩丑闻。前不久乱波众的首领黑笠貉叛逃,寺里对这些忍者的忠心有所怀疑。座主出关后下令暂时解除他们的武器,让他们集中接受审问。法师昨晚见不到那位乱波众,恐怕也是因为此事的缘故。如果事情顺利,或许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原来如此。”柏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忠心确实很重要呢,宽性师弟。”
他在暗示什么?!
质疑我的忠心?还是认为那个乱波众不够忠心?
虽然如今柏荣已经加入仙峰寺,但如果那名乱波众在今天之前和他用别的方式交流过,这也是忍者的失职,是绝对的背叛!仙峰寺同样不会容忍这样的行径。
感受到了柏荣语气中若有若无的笑意,宽性猛然醒悟,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不管那个监视柏荣的乱波众有没有出问题,处死他就完事了。
不管柏荣是真的收复了乱波众,还是只是在故弄玄虚,处死乱波众就完事了。
左右不过是一个哑巴忍者,话不会说,字也不会写,便是杀错了也无所谓,他只想要万无一失。向戒律院的师兄借个方便审杀了那忍者便是,只要人不在现场,那个忍者也指认不了自己。
小事一桩,宽性冷静了下来。又客套了几句,他便告辞了。
柏荣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背影,一手提着禅杖,一手捋着络腮胡子,笑容祥和,仿佛藏有万机于胸,之差唱一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仙峰上人出关后会主持之前未能处理的事务——按仙峰寺的方式。黑笠貉叛逃就在几天前,乱波众停止监视的当晚他就猜出发生什么了。
仙峰寺划地为国,自成一体。有田有军队有贵族,还有信众给他们上供。这样一个势力肯定不会允许叛逃这种事,但有一就会有二,虽然只有一人叛变,却是整个乱波众组织失去僧侣的信任。
这个时候提起监视自己的那名乱波众,假装那名乱波众不守规矩,宽性一定会想办法清理掉的。
不过柏荣也是恰好知道自己成为了东藏主,于是对此更有把握。
大明的和尚还是高人一等的,宽性不想得罪柏荣,所以不会承认忍者的任务是谁发布的,自然也不会直接问柏荣和自己派出的乱波众之间交流了什么,同时对忍者又不信任,所以那名乱波众的辩解是完全无用的,无论拿出多少证据,宽性也不会完全相信。
对眼下的仙峰寺来说,忠心不完全就是完全不忠心,之后的发展可想而知。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昨天才和平田千岁聊完就清理掉一人,未来可期啊。”
当天的安排依旧是研读经书,修炼拳脚,只多了一个“等宽性的好消息”。
下午他没有去见平田千岁,而是打算让小姑娘先自己看看这出好戏。
熬到傍晚,他感到有些饿了才想起葫芦里还有米,便倒了一小把出来在手掌上,随即有些犯难。
这些东西的质感好像是真的米,指甲掐起来还有一点点韧性,但平田千岁声明这不是真正的米,所以他也分不清具体是什么了。
于是柏荣继虫卵之后又多了一个猜测。
“这玩意儿不会是工业尿素吧?”
冒出这个想法后他自己也觉得离谱,索性捏了一粒放进嘴里。
“啧——这不就是米吗?”
生米的味道理应不会很好,但平田千岁给的米即使生吃味道也不错,能清晰尝出甜味。
可惜数量不多,刻意煮熟它们有点浪费柴火,
柏荣嗑瓜子似的送了小半把进胃,然后就异常地感受到了饱腹感,强烈的暖意从胃的位置向外扩散,连睡意都给他驱散了。
“真是好东西,哪怕是虫卵也值了。”他决定明天再去问问平田千岁还有没有存货。
“不过没有肉还是很难受啊,再忍一忍吧。”
当晚也没有兜裆布侏儒怪人偷窥,他过得异常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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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柏荣才非常惫懒地去自己的新地盘藏经楼溜达。
他其实昨天就该来的,但是因为不适应那个像是提手袋倒扣似的的黄色法冠,加上知道寺里又不是很需要东藏主,所以想着迟一天也不要紧。
他出门后果然发现了问题,别的法师戴着这种黄色衣帽都显得文质彬彬,就他整的跟个力士似的。小腿上用的绑腿布带都比别人多用二尺,肉眼效果宽了不止一圈。
而且身高像他这样的僧人很少见,仙峰上人赐下的袈裟穿着身上颇有几分紧身衣的味道,还不如之前那身碎布拼就的黑色百衲衣。
去藏经楼的路上他还顺路去了所有封闭的殿堂前窥听,试图找出仙峰寺审问乱波众的那一间。
但是很可惜,每一间封闭的殿堂里都有悲鸣声或者奇怪的喘息,让他完全没法分辨。
进到藏经楼里,已经有人在等他了。
过分消瘦的脸,以及突出的鹰鼻,此人正是在正殿前与柏荣拥有一面之缘的智寰法师。
“柏荣法师。”
“智寰法师。”
两个和尚互相合掌行礼,心中各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