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荣因为工作需求常常在野外过夜，因此也遇到过某些或因意外或是寿终正寝死亡的人尸，报过好几次警，自己也看过相关的书籍，因此判断出这名野武士成为尸体的时间不超过两天。
现在气温在转冷，尸体的腐坏程度还算少，只有面部堆积了少许蝇卵，其他地方反倒没有兽类啮咬的痕迹，可见即使在野兽眼中，这里的气味象征着某个极端强大的猎食者，不能擅自靠近它的地盘。
左臂消失不见，但死者仅存的右臂没有拿刀拼死反抗，而是抓着油瓶试图给火把上油。当然，因为只有一只手不方便操作，他还没拔出塞子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这个异常现象让柏荣十分在意。
如果野武士的对手是活人，白天就没必要点火把，而到了夜晚，火把发出的光芒反而会暴露位置。
唯一的解释是他的对手属于某种极度怕火的大型兽类。
于是柏荣出声提醒道：“攻击野武士的很可能是怕火的野兽。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给火把上油。”
他的提案让其他人都有些不知所谓，他们没有动作，而是一起看向半兵卫。比起和尚，他们更相信武士一点。
不过武士也是柏荣这一边的。
半兵卫起身，把断刀抽在手里：“柏荣法师说的不错，你们先给火把上油，一会儿有发现异样的动静立刻点燃。”
老人们面面相觑，如果一会儿还要腾出一只手抓火把，那准备的竹枪就没用了，因为他们的力气不足以单手运用竹枪。
看他们还不动作，半兵卫稀疏的三角眉向下一压，只是一个扫视，老人们的迟疑立刻消失了，当即放下竹枪颤颤巍巍地给火把上油。
就在他们忙活的时候，正吉突然发现不对，他跑前跑后，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们少了一个，豆叶大叔不见了！”
福太郎不以为意，他把湿漉漉的火把别在腰带上重新弯腰拾起竹枪：“豆叶老弟的耳朵一直不好，大概是没听到你刚刚的喊声，放心吧，我们一会儿结束后到约定的集合地点去，他肯定也会来的。”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出现异响。
扑簌簌——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声响，似乎有东西在树林间快速活动，
落单的豆叶年事已高，当然不可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于是竹枪被老人们警惕地端起，正吉则拔出了父亲留给他的刀。他们环顾四周，落入眼帘的唯有不变的高大树木和那阴影间隙构成数不清的日夜都浸没在黑暗中的角落，仍不能确定声音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
柏荣打了个寒颤，警醒地锁定住一个方向，他莫名能感应到那个物体的位置和移动方向，那种气息让他感到熟悉，但只是一瞬就脱离了他的感知范围。
半兵卫比他反应还快一点，他已经提着刀朝异响出现的地方跑了过去。后面的人只能看着他的背影，听他落下最后一句。
“跟上来，都不要掉队！”
“把火把也点起来！”柏荣挥舞禅杖，大步前踏的同时警惕四周。
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除了变若水，再没有什么东西的气味能这么令他印象深刻的了。
就像半兵卫和即身佛身上附着的味道，但比那清冽许多，但却透露着一种原始的兽类气味，不像是仙峰寺主动制造的实验体给他的感觉。
七个人在森林里穿行，当后边的六个人跟上半兵卫的时候，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搜山队员之一的豆叶瘫倒在地，胸口露出一个可以透过看到地面的洞，一撮荒草甚至恰好穿过这个茶杯粗的洞，红艳艳地随风摇动。
老人没有姓氏，活着的时候像豆叶那样挺立，死了也不过是枯叶坠地，悄无声息。
半兵卫蹲在旁边查看尸体和周围遗留的痕迹，双眉始终紧锁在一起，柏荣注意到半兵卫的表情不对，上前低声询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半兵卫脸色凝重，指了指尸体的手臂：“在下之前的推断或许错了。”
柏荣顺着指的方向看去，瞳孔瞬间缩小。
他发誓，自己从来没见过如此令人作呕的场景。
老人生长着细碎棕斑的小臂上赫然有一处撕咬的痕迹，流出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而且从齿痕的形状来看，做出这种恐怖行径的绝对是另一个人类。手臂的上端能看到完整的十四颗牙齿留下的痕迹，连后槽牙也囊括进去，柏荣已经能想象出凶手是何等用力地撕咬着同类的身躯了。
然而就在尸体旁边一尺的距离，地上还落了一团混合着唾液血污的肉糊，似乎是嫌弃味道不佳，那个家伙居然还吐了出来。
疯了，绝对是疯了。
柏荣面色惨白地后退几步，抬手想要阻拦后面的人靠近。
但是事与愿违，正吉正跑得头晕脑胀，低着头一个踉跄反而闯过了手臂的封锁，然后一眼注意到了那处伤痕。他脸色一变，扶着树呕吐起来。
柏荣也在心底数着素数，想要通过这个方式冷静下来。
经过每天的早晚修行，他现在虽然不能清晰地看到气，但在冷静的情况下模糊地感到气还是可以的。失去了这种感官提升，凭他自己的眼力还是难以应付战斗。
大忧内崩，大怖生狂。如果不能维持心境，他甚至连闪回的能力也用不出，那也是需要运转自己的气才能发出。
正吉吐了一会儿才勉强缓过神，回转过来后眼睛又死死盯着那处咬伤：“山人....是山人！他一直是这么吃肉的！”
老人们也围过来，看到尸体的咬痕后个个脸色骤变。
“你认识凶手？”半兵卫转过身，始终淡漠的眼中此刻竟多了几分生气。
可还没等正吉回答，其他搜山队员间就已经炸开了锅。
“果然是他。我早就怀疑他了！”
“真该早点溺死他。”
“会吃野兽肉的家伙根本不值得信任。”
“说不定他的养父母也是被他杀掉的。”
“天天捕杀猴子吃，终于也变成猴子了。”
“不是.....”柏荣不解地打断了群情激奋的老家伙们：“既然你们早就觉得他是凶手，为什么不早点报告给你们的领主？”
这一句话好像戳中了村民们的痛点，于是气氛一下子寂静了。
还是正吉开口，少年声音干涩道：“山人因为长相不太受欢迎，还喜欢吃肉，所以不太能适应村子，搬到了上游独自居住。而且他就是被我们当做第一个神隐的人。”
然而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山人和他勉强还算是朋友，只是怕这件事暴露在村民面前会被一同排挤，正吉一直隐瞒此事。
村子里的霸凌现象么？
柏荣顿时理解了，不过也觉得真是无聊透顶。
“我们回到视野开阔的河滩上去。”半兵卫抬头，树荫将阳光全都挡住了，只有一两个光斑照在脸上：“留在这里的话，太阳下山我们就劣势了。”
搜山队的组织者福太郎点了点头：“也好，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剩下的人还是快.......”
他的“快”字被某种更快的东西击穿了。
一根顶端削尖的木矛穿过了他的口腔，从后颈刺出。
速度之快，柏荣和半兵卫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尸体倒地，燃烧的火把向前滚动。
他们扭头一看，福太郎原本正对的方向，福太郎落在地上的火把光亮正照出树后正探出来窥探的一颗白色的山猿脑袋，阴影中的猿猴面目僵硬，眼中发出红光。
发现手持火把的人群已经把目光投射过来，那只如人大的猴子瑟缩一下，闪回了黑暗中。
果然是变若造成的赤目，柏荣心里暗道。
单纯吸收变若水形成赤目现象后，患者会逐渐提升身体素质，但心智也随之躁狂，失去与人沟通的能力，并且极度畏惧火焰，这是仙峰寺从许多次实验中得出的结论。因为副作用太容易被克制，他们才会转而研究虫凭的秘术。
敌人明刀明枪的出现在眼前，哪怕死了人，他的心情也放松了些。有形体就能对付，只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人是猴，虽然看起来是猴子，但猴子的肩膀关节可做不出那样迅猛的投掷动作。
不过敌人能够使用远程攻击的话，其他人的安危就没法保证了。
这下不需要半兵卫继续催促了，搜山队员们集体朝着村庄的方向跑去。
“妖....妖怪啊！”
“山人变成猴子来报仇了！”
这些老人虽然不怕死，但如果事情涉及到妖怪，他们担心自己被吃后连轮回都进不去。
在这种恐怖的氛围感胁迫下，妨碍行动的竹枪和火把当然被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抛弃了。
柏荣提着禅杖在后面气得边追边骂：“你们这群蠢货，至少把火把带着！”
七双脚踢在土块和枯叶上的声音极大的干扰了他的听觉，他根本判断不出那个鬼东西是否还在追他们，距离还有多远。
当那团气裹挟着杀意出现在他背后时，他恍然道。
“我好像也没拿火把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