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婴太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一觉了。
在她是青樱的时候没有,青婴的时候也没有。似乎上一次这样长久而踏实的睡眠,是她决定结束一切的时候。
那这一次……
她能有意识、想法,是因为……
她还是没有成功吗?
“青姐姐?”杨不悔注意到武青婴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喊着武青婴名字,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反应,又喊了一次,“青姐姐。”
武青婴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她想有所回应,却只觉得全身沉重,动弹不得。
“爹——”明教众人此刻都在密道之中休养,因多为男子,是以青婴躺的地方,是密道之中的一处角落,杨逍不便在内,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间守着。
听到女儿的声音,本在盘膝调养的杨逍当即站起:“怎么了?”
“我感觉,青姐姐能听到我们说话。”
杨逍又惊又喜,当即到她床边查看情况,却见武青婴眉头微皱,但终不像前两日那般死气沉沉。杨逍轻声唤着武青婴的名字,偶有几声,她微微有一些反应。
“不悔,”杨逍道,“去请教主。”
不悔应了一声,当即去找张无忌。
杨逍坐在塌边,他的手就在武青婴的手边,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握住:“青婴,黑暗会走的,你的光,在等你醒来看看他。”
武青婴感觉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他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只觉得那个声音让他很安心,就和当年他被人劝酒、不知如何拒绝时那人为她圆场的声音一样让人信任。
“Alex,对不起……”
杨逍一直知道,青婴的心里有一道伤口,有一段过往,有一处悲伤,他虽然好奇,但未曾期盼过会在青婴嘴里听到喃喃说着什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青婴,你在和我说话吗?”
“救救我……”
“青婴?”“救救我”三个字,杨逍听清了,他握住青婴的手多用了一分力,“青婴,谁要伤你?”
武青婴听不清杨逍的话,只感觉那个声音离她很近。
“别推我好不好……”
“拉我一把……”
“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
“对不起……”
杨逍听不清到底武青婴对那个伤口说了什么,他只是从武青婴的声音里,听懂了她的疲惫,她的绝望,还有……自责。
杨不悔带着张无忌匆匆赶来:“爹,无忌哥哥到了。”
“教主。”
杨逍起身想要行礼,却被张无忌拦住,“杨伯伯,青姐怎么了?”
“教主,”杨逍道,“成昆的内力至阴,与青婴所练相撞,不知教主是否会这门功夫?我想着若是青婴没有内力相互冲撞,或许很醒过来。”
面对杨逍,张无忌也不隐瞒:“这门吸人内力的功夫,叫北冥神功,青姐教过我心法,但我从未练过。”
“北冥神功?不是吸星大法吗?”
“青姐和我说过,北冥神功是逍遥派的至高功夫,吸星大法与化功大法同出此源,只是只练皮毛,没有修炼到家,未能掌握其高深之妙。”
杨逍提议:“既然如此,教主——”
“杨伯伯,”张无忌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对有些人来说,没了内力是生不如死。青姐之前的情形你我都清楚,我是怕……”张无忌欲言又止,他怕武青婴本就是一心求死,若是以此法相救,只怕救了,于武青婴也不如不救。
“教主放心,”杨逍想到武青婴那句“救救我”,面上不由流露出疼惜之色,“有教主、我、不悔和明教众人的关心,她会为了我们所有人,好好活着的。她以前走在黑暗里,被歉疚、自责所累,可如今,她前方有光,有你我,她有牵挂了。”
张无忌看杨逍神色笃定,道:“杨伯伯,我想着还是先用九阳神功试试,若是还不行,那我再试着练北冥神功。坦白说,我其实还有另一层担忧,青姐知晓那么多武功秘籍,在各门各派眼里,她是比倚天剑和屠龙刀更值得争抢的存在。如果青姐不能自保……”
张无忌想到了他那时受了玄冥神掌的经历。在光明顶的时候,各门各派没有再问谢逊的所在,便是因为他已经足够强大,那些人再也伤不了他的缘故。
杨逍也是心中懊悔:“我若早些意识到她有求死之心,必然会阻止她这么做,不会以为……”
不会以为她说“心愿未成”便是有脱困之法。
“青婴于明教有恩,我等必会护她平安。”
“杨伯伯误会了,我不是不相信大家的本事,只是想到了我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有些担心。”张无忌想了想,复又道,“总归不论如何,我们都得保护好青姐。”
张无忌盘膝而坐,杨逍护卫在旁,看着武青婴与张无忌四掌相对,两人的脸上均是忽明忽暗,想来成昆几十年的至阴内力,实在是凶狠霸道。
张无忌所受之伤经过这几日调养已经恢复了九成,为武青婴疗伤之时,九阳神功的威力完全发挥了出来。
六个时辰之后,张无忌睁开了眼睛。
杨不悔第一时间追问:“无忌哥哥,青姐姐怎么样了?”
“九阳神功阴阳调和,刚柔并济,虽是阳刚一路的武功,却能将青姐体内的内力调和。青姐若能醒来——”
杨逍接道:“若青婴醒来自行调息,便能将成昆的内力化为己用。但若一直靠着教主,怎么都不是长久之计。”
“杨伯伯说的没有错。”张无忌点点头。
杨逍转头对杨不悔道,“不悔,这几日你时时与青婴说说话。”
“好,”杨不悔乖巧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青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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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青婴总觉得有个人在自己耳边不停地叨叨,有时候是个女孩子,有时候是个男子,他们会握着她的手,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琐碎吵闹极了。
她既想永远睡下去,又想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与她一直说话。
张无忌受了倚天剑之伤,终究是利器,便是只伤了皮肉也不免深了些,他养了七八日才能下床。
退入密道之后,众人有张无忌帮忙疗伤,如此又过了七八日。此时距离光明顶之战,已经半月有余。因着青婴伤势不轻,迟迟不醒,虽然张无忌曾经打算尽快前往冰火岛迎金毛狮王谢逊回中土,但却迟迟未能成行。
两天之前,张无忌带着五行旗和天地风雷四门去了焚毁的大殿,彼时他与众人约法三章,并决定明教人马分三路:天地风雷四门暂由冷谦统领,镇守光明顶;五行旗分赴各地,招集分散了的人众;殷天正父子率领天鹰旗,探听敌人、寻访光明右使和紫衫龙王;韦蝠王前往六大门派表明明教止战修好之意。
至于迎接谢逊之事,则由张无忌带着周颠等人同去。
这些安排之中,独独漏过了杨逍。
原本张无忌是想由杨逍留守光明顶的,可若是把青婴留在光明顶,无人为她疗伤,若是带着青婴,那必得有人照顾保护。在这件事里,没有比杨逍父女更合适的人选了。
距离张无忌定下的下山之日还有一晚。
杨逍同前些日子一般,查看武青婴今日的情况,与她说些闲话。
“青婴,教主明日就要带着韦蝠王他们下山了,你若是不想在光明顶呆着,就赶紧醒过来,好不好?”
“你以前欠我的酒,还没还呢!”
“不悔这几日把你当年和她讲过的故事讲给你听,你的那些故事,确实有意思。”
“不悔和我说了她找你吵架的事情了。青婴,有时候我宁可你不要这么顾及他人的想法,即便你顾及的是不悔。”
“青婴,不悔的话,还是伤到你了吧!”
……
“青婴,不悔今日问我,如果她没有与你吵架,你会不会一直在坐忘峰住下,陪她一同长大。我想了很久,竟有些好奇若真是如此,会是什么情景。”
“我随意乱猜,觉得你不会喜欢光明顶,你若不醒,我这道光就自作主张,带你回坐忘峰好不好?还是说,你想回家?”
“我才不回去呢!”
杨逍握着武青婴的手,没留意到她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此时听闻声音,喜道:“你可算醒了!”
“我……”武青婴扭过头,不想看见杨逍眼中那个狼狈模样的自己,“我怎么了?”
“你——”杨逍注意到武青婴转过头去的动作,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教主明日下山,你呢,想留在这里吗?”
武青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张无忌已经是明教教主了吗?这里是……密道吗?”
杨逍愣了一下,他确信自己与不悔这几日都未曾与武青婴说起张无忌担任教主的事情,只是在她塌前,他的确曾多次称张无忌“教主”,难道她都听到、猜到了吗?
武青婴脑子钝钝的,也没留意杨逍表情:“你刚刚说下山,是要去冰火岛吗?”
杨逍知道武青婴有很多秘密,但此刻,他暂时放下刨根问底的心思,见她精神不错,便将这几日的事情一一与她说了。
武青婴躺了这近一个月的时间,四肢肌肉都有些僵硬,好在张无忌基本隔日便为她调和内力,内力游走人体各处穴位经脉。杨逍扶着武青婴走了两圈,虽不是能跑能跳,缓慢行走却是无碍。
张无忌很快听说了武青婴醒来的消息,他把了脉,确认武青婴暂时无恙,问道:“青姐,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武青婴沉默了许久,张无忌也不催促。
良久,她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我收了你这样一个徒弟,不跟着你,我不放心。”
张无忌心头的石头落地,这才是他熟悉的武青婴,而不是那个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模样:“既然是师父的话,我自然得听。”
“师父”两字一出,武青婴惊讶:“这还是你第一次叫我师父呢!”
“也是最后一次,”张无忌起身,将明日下山事宜与杨逍父女一一说明,复又在青婴塌边坐下,郑重道,“青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我也盼着你好。”
“盼着我好?”
“是,”张无忌道,“青姐,将军是我打死的,我一定赔你一只。再不济,青姐想它的时候,把我当成是它也行。”
武青婴失笑:“你瞎说什么呢!”
将军是狗,张无忌难不成是要当小狼狗吗?武青婴就是想过,也不敢啊!
“青姐笑了就好,”张无忌如愿,“青姐,虽然将军不能陪着你,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