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天魔眷属发出刺耳魔吟,凄厉至极宛若鸦鸣枭嚎,仿佛已然有灭顶之灾在魔识中肆虐。混乱、挣扎、颤栗……就好像有一柄无形的诛心之刃,在魔潮中猛地搅动,轻轻松松掀起了无边波澜。
失去根本之性的魔妙后,各脉所属眷属、真魔是什么结局,秘藏天子和吞宙天子心知肚明,甚至这样的景象不久之前才出现过。哪怕有天子愿意承接因果,这些失去根性的眷属也只能沦为各脉天魔中的最底层,因为再无一丝晋升真魔的可能。
即便是有相无相真魔,必然也是元气大伤,这是对道路的否定,对魔执的挑战,是命运对所持所执的绝大嘲讽。
至于自在天魔,已然堪破物我虚真,倒是可以不为所动。
对于失去根妙的它脉下魔,除非有天子愿意赐下一缕魔妙根性,才可令其重塑魔躯,再造魔性。
又或是,有那天生魔种,可以穿透魔妙的本质,证得力量的根源,方才能破茧脱胎。
但无论哪种,几乎都是亿中无一……眷属对天子来说,几乎可算得上无穷无尽,自脉眷属都极难得到天子垂青,更何况是它脉。
至于那天生魔种,天子当然是不吝赏赐,不过,要想穿透魔妙的本质,不压于以眷属位格直面元神妖圣,若真有这等魔性圣姿,恐怕早就脱颖而出,又岂会仅有眷属位格。
这是天魔覆灭诸天,食慧啖勇的根性决定的,证魔妙为尊,凝魔相方窥路真,至于有相无相之下的眷属,不过是覆灭天地的工具而已,不值一提。
可以说,诸脉天魔最强所在就是各脉的至尊,大自在天子,当然天子也是一脉天魔最重要的关窍,若是天子失陷,本脉天魔几乎可以算是尽数陨落。
毕竟莲醍一脉的幸运,不是每一脉天魔都能遇到的。
两位天子同时目光一凛,对视一眼后,身形已然隐于魔潮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漫空魔气弥漫,似有愁云惨雾沸滚不休,阵阵魔吟此起彼伏,晃眼间,倾天砸地的天魔眷属已然冲向了森望城,绝望中流露出悍不畏死,恍如疾风骤雨,天河决裂。
似是倾天而来,似是回光返照,整座森望城已然被滚滚魔潮牢牢笼罩,无数魔吟汇聚,仿佛一曲变天击地之音,磅礴沛然,排山倒海,一浪高过一浪,一击猛于一击,不断冲击着森望城所有人的心神。
嗒,嗒,嗒……
森望城之中,有的修士已然被眼前激昂凶烈的天魔攻势骇得面容失色,唇齿抖个不停,眸子中满是不甘,更有着深深的恐惧,不少人露出了苦笑,仿佛是对命数的无奈反击。
天魔的狠厉攻势,森望城的修士也曾领教过,但今日显露出的狰狞和恐怖却是前所未有的,似要以无尽的血肉和魔性生生压下森望城的阵势运转,仿佛那些带着毁灭,掠夺生机的神通光华只是轻风拂面,柔润随它,不过生死无话。
滚滚魔潮好似骇浪,义无反顾地撞在了神通光华构筑的堤坝上,溅血惊尘,激荡起血与肉的涟漪,碰撞出生与死的痕迹,此间只有狠戾亡命,全无惧怯犹豫。
便是两位元神与人皇,也无法维持住沉稳的神情,眸子中已然有着化不开的凝重。
“这波天魔攻势来者不善啊,难道各脉天子陷落金曦之主和杀性尸鬼的计划,这么快就到关键之处了?”
渊蛊仙尊脸色很是难看,右手成拳狠狠击在摊开的左掌上,恨恨说道,“这才多久?怕是三宗防线和东雍都还没察觉到这森望城的变故。”
“根据之前的预案,我估计东雍那里刚察觉到此处出了问题,不过有文婉儿坐镇在东雍,必有正确决断。只是看这个情况,森望城还勉强挡得住,但想援手魔潮之中的那两人,没有三、四位元神支援赶到,怕是难有机会。”
易皓沉的呼吸都不由得沉重起来,几乎全部的心神都被魔潮中的战事牵引,四位配合无间的天子是何等恐怖,便是南域破灭龙宫之战,南域四姓元神拉开的阵杖也不过如此了。
东界诸脉天魔当真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是该说杀性尸鬼浑身桀骜惹了祸事,还是说金曦之主天人绝代,惹来了天子杀劫……
不过,不管是哪种,眼下以森望城的实力却是救之不及,两位天子还在魔潮中虎视眈眈,只能盼着那两人携起手来挡住四位天子,有无头刑天这位先天之灵,有金曦和太阴两尊后天神魔,再加上杀性尸鬼若是全力爆发,必然也有元神战力,哪怕不能持久……
不过以姬催玉的性子,与人合作,还是金曦之主,恐怕有点难。
和城中脸色煞白的修士不同,易皓沉知道眼下万万不能乱了阵脚,这波天魔攻势实在太过凶戾和诡异,可能是天魔为落陷姬催玉和金倌染爆发出的配合,但也有可能是天魔设下的陷阱,以诱使两位元神冲入魔潮,如此一石数鸟才是那魔母的风格。
眼下,各宗支援的元神还未赶到,若是渊蛊和赏云两位仙尊中了埋伏,形势怕是一发不可收拾。
“人皇,你来决断吧,赏云配合城里的金丹倒也撑得住森望城的阵势,我以蛊成道,这保命的手段倒还有些心得,便是中了陷阱,也能多撑些时候。”
渊蛊仙尊不由得沉沉叹了口气,人情债,拿命还,还就还吧,没还给金玉麒麟,还给杀性尸鬼也是一样,蛊中成道,哪有挑食的道理。
易皓沉紧绷着脸没有说话,若真是魔母围点打援的诡计,渊蛊仙尊此去怕是万劫不复,但若不派出元神支援,万一杀性尸鬼和金曦之主真的已到危急关头,怕是再无任何机会。
怎么办?!易皓沉不由得陷入深深的纠结,若是金玉麒麟在此,他又会作何决断?
那日南海战潮设伏,麒麟却是慈不掌兵的决断,今日面对情况难明的魔潮,若是景星,他会保仙尊,还是保道子?是赌东界和西极的未来,还是赌眼下的局势不会糜烂溃败?
“人皇下令吧,无论如何,我和渊蛊既然到了森望城当值,有些东西便没有计较了。
面皮也好,性命也罢,便是眼下留得住,若是等诸脉天魔得了天地,还不是要丢得一干二净。”
赏云仙尊轻轻摇摇头,面色平静地开口,“那杀性尸鬼心机狠戾,金曦之主在西极打出赫赫威名,又岂是好相与的。
一个气运不输麒麟,一个神通煌煌烈烈,必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赏云仙尊话音刚落,围困森望城的魔潮轰然炸开,并开始飞快消散,唯有所剩不多的天魔惨叫着落入森望城的大阵,激荡起愈发灿烂的神通光华。
仅仅过了百息,天地间再度恢复了漫天明媚,就似那一片清凉,骤然扑打在脸颊上,令人赫然间惊醒过来。
森望城中已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无数的修士驾起遁光冲上半空,看着潮水一般退去的魔潮,长长舒了口气。
“魔崽子,爷爷在此,有本事再来冲冲阵势!”
“哈哈哈,天魔两次围攻森望,两次我都在,老子命格硬得很,明日就证金丹,岂有过不去的道理。”
“还好,还好,终是侥幸得活,师弟,根据上次的经验,既然魔潮已退,必然是天子已经离开了,你还在抖什么?淡定点!”
伴着最后几位天魔绝望地消散在神通光华中,生还的喜悦不停沾染着森望城中的所有修士,似乎天地中的气息都灵动了几分。
人皇和渊蛊仙尊同时怔怔看向赏云仙尊,目光灼灼,过了好一会,易皓沉才笑着开口,“流光苍道还有言出法随的因果大神通?”
语气中三分认真,三分放松,四分倒是在郑重地确认。
渊蛊仙尊幽幽看了一眼流光苍道的轮值元神,冲人皇摆了摆手,慨然说道,“他嘴巴硬得很,根本不会认下他用了这神通!就跟那幻宗元神一样,绝不承认有情剑。
我已经习惯了,上一次魔潮被击退之时也是如此,不认就不认吧,想来这是流光苍道的忌讳……”
人皇一抚额头,向着目瞪口呆的赏云仙尊拱了拱手,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是我失言了,仙尊勿怪,流光苍道当是没有因果神通的。”
赏云仙尊没有回话,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似是陷入了深深的思索,更有着满脸的疑惑。
“仙尊,仙尊……”看到赏云仙尊不言不语,易皓沉小心翼翼地招呼着,“在赏云仙尊看来,催玉和金曦之主可是脱出死劫了?”
“什么?”赏云仙尊似是大梦初醒,猛然抬起眸子,却是喟然一叹,“什么死劫?!哪有什么死劫!”
渊蛊仙尊不由撇了撇嘴角,强忍着心头那股拆穿对面的冲动,装,你再装,总有伱装不下去的一天!
“对对对,没有死劫!魔母谋划失败,四位天子无功而返,无论怎么算,都是大胜了,只盼他二人无事。”易皓沉赞许地点点头,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样子。
赏云仙尊神色变得更加古怪,“你二人皆在看我,所以没有感应到,那边云界落下的两位,正在并肩而来,一看就不像刚刚入了死劫的样子……”
人皇和渊蛊仙尊猛然一转头,待看得分明一些,顿时同时抚掌大笑。
……
“催玉,金曦之主,能让各脉天子知难而退,实在是辛苦了。”
易皓沉哈哈一笑,神情中甚是欢愉。只要杀性尸鬼没有身死,金曦之主没有陷落,天魔的谋划便没有成功。
姬催玉没有说话,金倌染神情别扭,就像是遇到什么难忍之事,却又不得不忍了下来。
两位仙尊隐晦地对视一眼,暗暗点头,果然和预料的一样,两人并肩共战四脉大自在天子,金曦之主怕是也不好再提什么了结因果的话了。
眼下正要趁热打铁,把之前的因果给化解了,正好人皇也在,无论金曦之主代命昙宗提出任何要求,都是可以商量的,大不了几家天宗凑一凑,总能让命昙宗心满意足。
“正好易人皇也在,还有两位仙尊作证,今日我便代表命昙宗承诺,无论前面有何等因果,刑天也好,佛剑也罢,皆是了结……”
过了几息,灵慧女修长长叹息一声,只是看着少年道人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惋惜,似是怅然,甚至人皇和两位元神还看到了金曦之主神情中深深的忌惮。
“好!”易皓沉不禁击节赞叹,旋即看着金倌染正色开口,“金曦之主大气,命昙宗能压住化真妖廷,果然非是浪得虚名。”
顿了一下,人皇却是淡然笑了笑,“不过就事论事,命昙宗的损失我东界认了,金曦之主可回去禀报姜宗主,我东界诸宗必会给命昙宗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用了,我命昙宗也不是不讲道理,我带回四位天子的法体,已然足够结清因果,宗主不会说什么的……”灵慧女修端起茶盏,轻轻嗅了一下,随口饮下,言语间也是同样的云淡风轻。
殿室中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似那天地中芸芸万象皆在此失了有常,落了糊涂账,生了荒唐相。
哗啦~
人皇已然站了起来,甚至身前的桌几都几乎快掀翻了。
“等一下,什么天子法体,哪来的天子法体?”易皓沉满脸惊骇之色,语气中已是有着难以压抑的激动,“莫不是四脉天子没有落陷你们,反而被你二人联手斩落云界?”
“不然呢?若是没有了结四位天子的性命,带不回四位天子的法体,金曦之主怕是不好向姜宗主交代,也不好向其它神魔之主解释。”少年道人举起茶盏,语气中很是理直气壮。
“以二对四,斩落四位天子?”易皓沉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这实在是太过疯狂,甚至骇人听闻。
少年道人昂着头,仔细想了想,却是淡定地摇一摇,“不能这么算,刑天本就是元神战力,金曦之主有两尊后天神魔,恰好我也留了一点底牌,这才勉强留下了四位天子,不算是稳胜。
争锋斗法之时,甚至有天子以魔妙引动了我的劫数,虽然终是被我斩破了情劫,却也道心受损,少不得要闭关修养几年。”
渊蛊仙尊和赏云仙尊已然说不出话了,只是面容上有着复杂的神色,两位天子压住森望城动弹不得,那边去埋伏的四位天子反倒落了大自在。
这找谁说理去?!
“人皇,两位仙尊,总之,有四位天子祭天,加上四位天子的法体命昙宗也用得着,所以之前的事情便算是翻篇了,以后我执掌东界生院,与各位可以慢慢打交道,其实我这人还是很好说话的。”
少年道人轻轻笑了笑,端起茶盏向在场众人遥遥一敬,算是全了礼数。
“东界诸脉天魔为何能时机把握得如此之好,恰好就抓`住了这个机会?”
易皓沉还是有些疑惑,当即问道。
两位仙尊也是凝神屏气,虽然隐隐有所猜测,只是这猜测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根本不能宣之于口,否则立成因果,甚至可以说将这尸鬼往死里得罪了。
人皇的话刚一出口,金曦之主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当即直接起身,冷冷出言,“刚刚对战天子,我有些倦了,先行告退。”
宛若轻风一拂,明光一晃,灵慧佳人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年道人一脸蛮不在乎的样子,“实力很强,脾气也大,怪不得那姜默舒也不敢惹她……”
姬催玉旋即看着人皇和两位仙尊,正色说道,“不错,是我勾结了诸脉天子,定下了落陷金曦之主的计划。”
“你勾结的天魔?”易人皇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已然明白了什么叫与虎谋皮,什么叫心狠手辣。
“对,我拿到理株仙尊联络天魔的法器,就联系各脉天子聊了聊,恰好,命昙宗要派金倌染来了结因果,她不是宣称必须以性命来了结么。
我寻思一番,谁的命不是命,与其我和金倌染拼命,不如寻几个天子入局,选择机会不就多了么。
最终,还是金曦之主比较有诚意,我也是诚信之人,大家便联手和四位天子杀了个痛快!”
渊蛊仙尊神情古怪,语气幽幽地开口道,“是不是那几位天子的出价没高过金曦之主?”
人皇和元神看向杀性尸鬼,眸光灼灼,已然如同看到讨债讨命的恶鬼一般。
少年道人耸了耸肩膀,面容上不由得多出一丝悲悯,“我其实并不挑,杀谁不是杀,反正都能了结因果。其实,他们四个若是大方一点,干掉金曦之主也不是不行。”
人皇和两位元神不由得面面相觑,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笑话一样,却是根本笑不出来,终是明白为何金曦之主明明将因果了结,反而神情很是不善。
合着身死道消的人,也极有可能是她,恐怕无论换了谁,脸色定然都难看得很。
少年道人满意地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将手一摊,“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忙活半天,甚至被天子打得道心破碎,才算是将因果了结,所以……”
易皓沉和两位仙尊已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静静听着尸鬼娓娓道来,
“人皇,我很难,这次真的很难,我也没什么奢望,只是说好的赏格,还请给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为了万无一失陷住诸位天子和金曦之主,我还找幻宗租借了战刃和法宝,眼下已然倒欠十万……”
少年道人目光幽幽,说到最后却是猛然一顿,似是一个激灵,吞下了后面没有说出的话。
也许是威胁,也许是隐瞒,谁知道呢,尸鬼话中的欲言又止,却是让易皓沉和两位元神同时一凛。
果然,这杀性尸鬼是打算诸脉天魔和命昙宗两头都吃的,当真疯魔。
荒谬!又没那么荒谬!
面对少年道人理所当然的要求,当着两位仙尊,易皓沉不由得苦笑一声,“好说,好说,些许灵晶岂能和天子相比,等回了东雍,我自会筹措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