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既破,心魔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漫天风雪中,少年道人提着长刀漫步而出。
刀斩肉`身,亦斩情缘,没有嘶声裂肺的痛苦,也没有支离破碎的道心,面容上依旧无风无浪,唯有眸子中的凛凛杀意愈发纯粹。
看似胜得云淡风清,个中凶险只有他自己明白,浮尘锁眉眼,霜雪绕青丝,可叹,自己终是没有任何犹豫,斩出了那一刀。
那抹天人英姿已然消逝在天地中,就如那星垂平野,璀璨漫天,终是要归于明光。
其它两处杀伐所在,不由得一窒,仿佛被冻结住了一般,三位天子甚至斗法争锋都失了几分先机。
拯灵天子手疾眼快,以妙身抢下了已然重伤的心典天子,不过他的目光却是死死盯着少年道子。
这是何等惊艳的杀狂之性,就如那滔滔的黄泉奔涌`向前,鼎沸不息,犹如挣命疯魔的妖兽,无论面对怎样的险阻遮拦,都会一视同仁,毫不犹豫卷入血肉,付与心魂。
当错便错,迎身斩破,立地成佛,好一个杀性尸鬼。
正在与日月争锋的两位天子则是同时叹了口气,宛若中了定魂大神通,魔妙勾连自然清晰地感知到那裂天破命的决绝意志,那双眼眸中尽是凛凛无边的风雪。
偏执近魔,万开遍却不入眼,一寸嗔心染就峥嵘一面。
本想着心典以情劫拖住尸鬼,拯灵以众灵侵染刑天,只要迅速拿下金曦,便是在这杀局中先占住了胜机,眼下可如何是好?
些许不安出现在两位天子的魔识中,愈发沉重粘滞,甚至感到不得解脱。两位大自在天子已然眉头紧皱,目光凝固,甚至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出现在灵台中,这是成就天子之尊以后,纵横诸天以来,从未有过的悸动。
云楼与玉诡的因果,金倌染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她还拿此事笑话了彭然好些日子,虽然她对姜默舒破劫而出充满信心,但斗法争胜之事实在有太多的不确定,不到水落石出,谁敢言说必胜?
所以,她御使金曦和太阴,全力拖住两位天子,就是为了让自家宗主大哥没有后顾之忧。不过她同样震惊于姜默舒如此顺利便斩破了情劫。
那可是情劫!错尘天子便是被劫数推动,叛离了命昙,化身为天子,自家大哥居然如此轻而易举?
不过好歹她是命昙金曦之主,知道诸多隐秘,也知道姜默舒是何等的绝代惊艳。
甚至,自家宗主大哥的所图更是极大,不知不觉间,命昙宗已然有了单挑一方妖廷的实力,不过在外人眼中,依旧还仅是西极几大天宗之一。
丝钓网缠皆是陷,正一点点地吃掉天魔和妖廷所掌握的活棋,这是隐秘的杀伐,也是堂堂的阳谋,要以弥天大谎,染这乾坤万象。
“催玉好生厉害,就我所知,心典天子这道魔妙从无失手,没想到在今日却是被破了妙相。”魔母的眸子中露出了一抹慵懒。款款将青丝挽到耳际,慨然说道。
漫天风雪中,别幕呵轻轻瞥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道人,面容上有着一丝正色,“催玉魔执已凝,若是眼下回头却是不晚,天子之尊可纵横诸天,岂不比困在这方樊笼中更妙。”
“做事哪有半途而废的,既然已经出刀,自然是先了结泼天的因果再说其它,有四个天子的性命交给命昙宗,姜默舒便是再不爽,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姬催玉莞尔一笑,笑容中颇有些满意,仿佛小有成就。
心典天子魔妙被破,如今不是战力而是累赘,寸攮鲸吞已然得了胜机,自己却是可以腾出手来,无论是与刑天共击拯灵天子,又或是和金倌染联手,打破浮生天子和鄙命天子的联手之势,都是不错的选择。
魔妙再是玄妙,自家以煌煌大力欺身压上,什么都要成为齑粉。
面对少年道人眸子中森凛的寒芒,三位天子神情已然异常凝重,对面杀心炽盛,而天子这边胜机已失,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眼下别说落陷金曦,要想脱出这生死牢笼,恐怕还得靠着外面的秘藏和吞宙,只是约定的时间未到,两位钉死森望城的天子,怕是还没发现这魔潮中`出现的变故,就如那东界诸宗被蒙在鼓里一般。
无论是魔母别慕呵,还是三位天子,眸子中都有着深深的无奈,对面杀伐太快,让之前各种准备、谋划、后路,尽数都落到了空处。
看着面色平静的杀性尸鬼,看着嚣张狠戾的无头神魔,看着笑意盈盈的金曦之主,隐隐不安已然涌上别慕呵的灵台,不过愈是如此,她面容上的慵懒之色却愈发明艳。
“看来催玉是铁了心要拿我等天子填因果,既是如此,便算你占了先机,我等此战却是输了……”
魔母微微颔首,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意外,坦然承认已然落在了下风。
话刚出口,姬催玉当即淡然应声,轻轻在雪亮长刀上弹了一下,沉声说道,“天子若要引颈就戮,我可代为行个方便……我这刀也还利落,不算辱没了各位天子。”
说话间,周身凛凛杀气已然如潮如浪,与无头刑天的杀伐之韵一映,愈发澎湃沸腾,就似要天地立破碎,寒夜无余温,携风带雨都要来送送各位大自在一程。
魔母掩着檀口,微微一晒,眸子中却是冰冷一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沉默几息方才说了一句,
“催玉太自信了,你只是破了情劫,占了胜机……”
可惜……心典天子已然重伤,眼下想胜却是没了丝毫可能,只能以最后的手段来保住四位天子的性命,等待变数,只要拖到约定的时间,秘藏和吞宙当会发现不对,立时就能破开这囚笼,解了这杀局。
“三位天子,还请现出妙相吧,以游仙遣魔勾连为阵,便是失了灵动,总好过被逐个击破。”
别慕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道人,目光宛若霜刀风剑,便是浊醐天子入灭,诸脉天魔都没这么憋屈。
三位天子互相看了一眼,不由得齐齐叹了口气。
“也只有如此了……”浮生天子踏前一步,妙化万千的魔气已然冲天而起,映得天地幻光莹莹,赫然为一处七彩云烟。
虽然魔妙的甚深之处,隐隐提醒着他,如此依然是危机重重,但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也没有更好的反制措施,只能静等外面两位天子救援最为稳妥。
毕竟,根据魔母的安排,等东界诸宗收到消息,再救援森望城,必然会晚于秘藏和吞宙发现这杀局的蹊跷。
鄙命天子沉沉颔首,已然化出棺椁之形,上有冥气沸腾,更是玄文昭昭,所绘诸景正是一方天地重开,地水火风肆虐,破灭笼罩乾坤的景象。
云烟将棺椁一裹,刹那间虚空中多出咀嚼之音,像是有绝世凶物行将出世,下个瞬间已然消逝在日月光华中,却是出现在拯灵天子的无量有情化身的头顶。
嘶!
仿佛有无形魔头在吞魂魄,食血肉,那诸多有情化身兀自挣扎不休,怒`张的瞳孔中满是惊恐,口中更是发出无声的哀嚎和求饶。
仿佛琉璃破碎的声音荡漾在虚空中,三色`魔妙纠缠在一处,迅速化为玄黑之色,没见半分温度,反而更像是人间魔域,凛凛魔威已然落于天地。
三条巨大的触手从虚空中伸出,宛若祭神拜魔一般舞动,魔性飙卷席扫天地,深沉的黑,绝望的暗,构成那仿佛永恒的寂灭。
刑天已然出现在少年道人身后,在他的身侧,金曦之主盈盈带笑,日月正悬在她的肩头,光华轻晃,似在无声的讥讽。
……
看着神色依旧慵懒的魔母,少年道人挑了挑眉眼,神色古怪地开口道,“游仙遣魔虽然我没有见识过,不过雍都陷落之日,刑天却是在那处得了真灵,据说若是八妙俱全,连他都破之不开。”
说到这里,姬催玉顿了一顿,似是在叹息,“如今就剩这三脉魔妙勾连,就想挡住日月明曜,神魔威斩?”
别慕呵轻轻`咬了咬贝齿,妙`目微微翻了个白眼,倒也让慵懒中又多出一抹俏`丽。
这混账尸鬼得了便宜还卖乖,勾连魔妙又岂是那么简单的,这可是东界九脉天子的底牌,费了无数心力和时光,才推演到至美至善。
攻,则无常妙幻,守,则至金至刚,若不是成阵之后无法移动,东界诸宗早被打得节节败退了。
眼下虽说只有三位天子勾连魔妙,但有着天魔妙相加持,却也更见玄奇。
没有绝世灵宝,或道韵相克的大神通,根本极难破开,如今只能以这等阵势手段来拖延,只需撑到事前约好的时间,秘藏和吞宙必然发现不对,如此一来,这杀局中的四位天子便算能逃出生天了。
“催玉,你这杀局能逼出我等使出游仙遣魔,足以自傲。
不过游仙玄,遣魔妙,便是在雍都之时,刑天伐之,姜默舒以共工镇之,也只是堪堪挡住这阵势,却丝毫破不开。”
棺椁中传出鄙命天子的声音,没有褒贬,只是静静说出了事实。
“聒噪!”
无头神魔恨恨发声,宛若雷霆震怒,明月光华一闪,巨大的斧刃已然化为一道惊虹冲天而起。
轰!
杀气纵横,豁然暴涨,煌煌如风雷,魔阵上空已然现出一条银色匹练,轰轰隆隆,倾天裂地一般砸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魔威赫赫,凝滞着沉重的压力,诸灵的心念,命途的抉择,浮生的欢愉和辛苦,已然自行诸般妙化。
有那青年叩道入山,苦修一世,破不开樊笼……
有那少女倾慕良人,苦等经年,破不开相思……
有那中年幼时失父,大时失母,妻病故,子落水,无钱无势,尝遍世间众多苦,却是温茶一盏,苦酒一杯,破了自家命中妄念……
有那修士,取了法宝,明了神通,得了骄狂,证了生死道消,一番奔忙辛苦,破了他人嘴角嗤笑……
此生春风不眷,欲壑跋涉途远,何来补华年,守得天真或烂漫,渡我一生不甘凡。
“好威斩!”别慕呵眸子中露出惊诧之色,哪怕不是
“好阵势!”少年道人轻抚着额间骨玉,眸子中生出灼灼精光,以他如今的眼光,也不曾见到哪家天宗的杀阵有游仙遣魔这般灵妙。
三根巨大的魔妙触手仿佛莲一般,于火宅盛放,于静水濯净,于生灭之间却是将无头神魔的斩势生生挡了下来。
龙宫所得的真龙阵势,需以龙脉方能推动,最少也得是蛟蟒之属,实在有些鸡肋。
南域四姓的阵法强则强矣,却失了灵动变化,只有攻防镇灭四性可堪称道。
当日在那雍都诸事缠身,无暇细品,今日重见,又只是三脉魔妙运转玄化,倒是令少年道人见之心喜,顿悟了不少杀伐的心得。
“金曦之主,刑天长于硬刚,对上这等化妙万般的法门,若不能以力破之,反倒有些不便了。不知伱可否愿意以日月之性来消磨消磨。”少年道人左手虚引,微微躬身,发出了邀请。
灵慧女修也不多言,金日银月再度腾空而起,光华化为九般剑意,如那暴雨雷霆似地,劈头盖脸打向那玄黑魔触所在。
日月依旧被汹涌的诸灵命运牢牢挡住,人潮不绝,命运终有。
独孤为柔情所缚,和明为仇怨所隔,光为命数所染,罡正为规矩所欺,孔雀为自艳所迷,顺意为忤逆所激,天遁为执心所限,卦演为行者所证,归真为假意所误。
“好剑心!”三位天子不由得啧啧称赞,便是于生死之间,惊艳的始终惊艳,妙美的始终妙美,如此剑心,前路绝不比日月之性差上分毫。
“可惜啊,天子凋零若干,别说九脉魔妙共举游仙遣魔,过了今日,这阵势怕是都要成为天地中的绝响。”姬催玉抚着手掌,沉沉发出一声叹息,雪亮长刀已然被他丢在了一边。
“游仙遣魔无常妙幻,至金至刚,攻守皆有玄妙,是我等东界天一番心血!
如今这情况,刑天斩不开,日月磨不动,你也拿不出破阵的手段,几位天子却是不该陨落于此。
不如大家坐下来聊聊,或是催玉解开禁制,放我等离去……今日且算你胜了一筹。”
别慕呵仙容柔笑,带了一丝丝得意,那双美`目之中也似荡起了盈盈水波。
“好啊,我还有一剑,若是游仙遣魔挡得住,我马上解开阵势,二话不说就去投妖廷。”少年笑着点点头,眸子中却有着凛凛的沉重。
一抹青光已然出现在少年的手中,灵性十足,就如那青蛇碧蛟,神异非凡。
“金倌染,你觉得我盗了你宗里的佛剑,是因为我的贪婪,世人皆以为佛母给了我佛火心灯,是对我极大的补偿,
可能在诸脉天子眼中,我东撞西撞皆是因为我要夺宝夺运,以此破命……
就以这一剑,请各位来看看,炼器一道,我姬催玉不弱于人!”
霎时,一线青光在虚空中亮起,碧光灼灼,摄人心神,就如那碧龙青蛟,蜿蜒到游仙遣魔之前,猛然一吐,瞬息之间,决然浩瀚的杀运冲到了被命数笼罩的有情诸生的头顶。
杀伐难决何须愁,执青索,更何求。
天地命途何来忧,欺瞒事,持竿叟。
青色剑光所指,游仙遣魔一应玄妙流转为杀运所摄,再也无法进行半分变化,生生被灵动至锐的剑光破开防御。
于是,痴人尽斩,诸情全消,仙魔俯首,三位天子魔妙一顿,阵势已然土崩瓦解,宛如那琉璃龟裂,碧玉破碎,化为漫空晶莹。
诸生迷茫,云烟染血,棺椁破损,三位天子的妙相上,已然出现甚深甚执的煌煌剑意,触目惊心……
在别慕呵惊骇的眼神中,少年道人微微一笑,“这宝贝杀性太烈,祭炼起来难度着实不小,我也不敢多用,不过关键之时,一击便够了。”
下个瞬间,刑天持斧抢上,日月并随生光,与三位天子好一场厮杀。
“魔母,能和命昙宗解开因果,顺了我的心意,还要多谢各位天子的付出。若有机会,你我还可再次合作,只要价钱合适,我这人什么都卖,什么都杀!”
少年道人侧过头,对着魔母淡淡一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别慕呵长长叹了口气,已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曼妙的幻身缓缓消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