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走到这一步,正式执掌了命昙一脉,若是夸张点来说,姜默舒现在就是此方天地中,后天神魔一道的共主。
御神魔而决浮云,破得过往斩曾经,此后道途由我寻,此方天地任我行。
说不上紧张,但也没有意料中的兴奋,毕竟这一步几乎是注定的,更是宗门内外心心念念所期待的。
但对姜默舒来说,其实更看重这次典礼,或者,这次典礼附带的因果。
毕竟,能名正言顺将人族各宗拉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特别是中原被天魔占据的如今,要想瞒天过海,自然是要下得血本。
从这一点来说,接下命昙宗宗主之位已是值了。
在众多宗门和世家的见证下,姜默舒身后倏地升起一株玉色昙,星星点点的光辉宛若一川银河垂落,灿烂却不耀眼,霞影胧约间一股苍茫浩瀚的道韵悠然而现。
山海如烟,界无痕。
作为命昙宗的镇宗之宝,命昙三界于杀伐斗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玄妙,若说防御或挪移,也仅仅算是聊胜于无,但洞天之性却是天地中数一数二,可屏蔽方位,亦能定界乾坤,是后天神魔一道最重要的根基。
若无三界,便是姜默舒能祭炼出神魔,也决计无法将之留在此方天地。
姜默舒被盈盈星光环绕,白衣胜雪,点点晶盈洒下化为金星银雨,轻轻柔柔,似那归梦如酲,似那流年似水,恍恍惚惚,如那夜雨试灯,如那晴雪吹梅,幻美得不似人间风物。
一瓣昙自虚空中幽幽跌落,有眼尖的元神已是在瓣上看到了儒雅道子的淡定眉眼。
瓣落得很慢,在灿烂的晨曦中荡漾不休,却无有疑惑,无论如何,命昙宗的气运,命昙宗的未来,终是与星雨中那人勾连到一处了。
万众瞩目中,天光映照下,姜默舒向着跌落的瓣轻轻一点,宛若虚化的瓣顿时化为了一抹流光变幻,渐渐书成了“命昙”二字。
“先辈选择了后天神魔之道,我等后辈自然要将之发扬光大。
我有斩尘真剑,雄鸡一声天下白,
我有神魔勇悍,荡彻乾坤入我怀,
我敢为天下先,风云幻化自决裁,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世事浮云何足问,且放襟怀化鸿飞。
破命者,当开天门,如昙者,当守天真,
我来行,我来取,我来证,誓成!”
所有观礼修士掌声雷动,浩荡冲天,经久不息,于天地中见证着道子的誓言……
……
典礼过后,就是命昙宗各峰弟子比试神通的余兴节目,以彰显宗门底蕴,若是有自信的他宗修士,也可上台一展风采。
这也是人族各宗约定俗成的环节,开拓眼界的同时,也算是给各家后辈一点福利。
命昙宗比较大气,无论输赢都有彩头,尽是珍贵灵材和玄妙法宝,俱是妖圣尸身所取,品质不凡。
争锋台四周的云台,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也许除了三位观礼的妖王。
当然,今日命昙宗里暗自叫苦的,还有一人。
“混账啊,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关二山一脸平静,不过心头却是无奈至极,只感到一阵心累。
为了这次盛典,命昙宗上上下下忙个不停,嗯,用姜默舒的话来说,命昙宗不养闲人,每个人都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一众凡人稚童便得了个端茶倒水的锻炼机会。
所有稚童都兴奋得很,毕竟宗门为他们投入那么多,却一无所求,甚至有人修为进度慢一些,都觉得有些惭愧。
难得有可以为宗里做事的机会,哪怕只是端茶倒水,这些稚童当然是卯足了劲儿。
意外事故自然也就层出不穷。
好在,接受招待的修士,哪里会为洒水摔碟这等小事失了体面,更何况面对的还是一众稚童,也生不出气来。
聪明点的,更是觉得命昙宗此举必有深意,否则怎么会刻意安排手脚并不麻利的凡人稚童来为修士服务。
凡人,孩童?
当看到有稚童一边抽泣,一边划拉着手印,将地上的茶水卷走,在场的蕴气和凝真都惊呆了。
的确是神通没错,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能来命昙宗观礼的修士,身份基本上都是宗门内道途最广的那批道子,或是金丹嫡传,或是道体玄妙,眼光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向外退出的小童,还有他身侧卷裹流动的茶水。
当真,静谧处自有惊雷炸响,这是要破命啊。
“各位修士,我师弟有些紧张,所以失手打翻了茶盏,惊扰了各位,我代他向各位道歉。”
关二山走到云台正中,向着几位修士微微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
好苗子,好资质,好心性。
几位修士不由同时眼前一亮,虽然知道命昙宗在刻意栽培这些稚童,不过成长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而眼前这不到十岁的童子,行`事居然如此得体,当真让人有些意外。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可能几十年,最多百年,眼前这孩子怕是就会追上在场所有人的境界,甚至先一步证就金丹也完全可能,渊劫中,堪称妖孽的天才实在太多。
凡人稚童也可入道,又有这等天生灵慧的道子作为宗门传承之人,命昙宗的运气实在让人有些羡慕,由此可看,数千年之内,命昙宗,根本不用操心宗门传承的问题。
等眼前这些稚童成长起来,别说自家的后辈,就是自家,怕是可能都比不过。
怪不得会让这些孩童来斟茶倒水,既是坦然示诚,也是煌煌示威,果然有天宗气度,刑天之主行`事好生了得。
有修士已是若有所思,眼中闪出精光。
“这位道友,不知怎么称呼。”当即有修士和颜悦色地开口了,语气没有半分轻佻,简直就是把对面当成了平辈的修士。
“关二山,万鬼峰弟子。”小魔皇淡淡一笑,给人的感觉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反而让人有种想继续与他聊下去的冲动。
“万鬼峰啊,好道途,都说西极灵才十斗,命昙独占八斗,虚天要塞分了一斗,其余各宗共分一斗。
而命昙八斗中,白骨峰和万鬼峰各分三斗,阴华峰得了一斗,其余各峰共分一斗。”
有修士慨然一叹,不自觉说出了广为人知的传言。
“以讹传讹,不足为信,况且路要怎么选,道途怎么走,岂是一点天资能左右的。
南域麒麟道体无双,出身不凡,但麒麟傲视天地,可是因此?即便没有那些,我相信麒麟依然是麒麟。”
关二山正色开口,俊俏的小脸上多出一抹庄重,更有着一抹向往。
“说得好,关道友能有如此见地,以后必是可以与麒麟比肩的人物。”几位修士抚掌大赞,此子能脱口而出,当是心有所悟,小小年纪,实在是不得了。
命昙宗,哪找的道子,自家怎么就遇不上。
“对了,说到金玉麒麟,我恰有一位好友是龙家的人,嘿嘿……”有位修士似是想起什么,忽然笑了笑,“听说金玉麒麟这次也来了,不过没有刻意张扬……”
宛若被惊雷砸中,关二山猛地一窒,只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对,以父亲和命昙宗的关系,刑天之主要成为命昙宗的宗主,他当然会来。
哪怕心头情伤再痛,也不会弱了丝毫气性。
父亲来了!麒麟来了!
就在关二山心潮澎湃之际,一个惊天动地的声音猛然出现在天地间,在命昙宗上空回荡不休,
“算起来,我也是命昙宗弟子,金册玉册上的名字怕也没消去,我来露上一手,可有人愿意来一分高下。”
天地中猛然安静了一瞬,各宗修士眉眼中尽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人会来大闹刑天之主的易宗大典?
难道是……
一个众多修士都不愿提到的名字倏地出现在众人的灵台中。
唉……随着一声声的叹息,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向争锋台的正中汇聚过去。
那里,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嘴角正噙着淡淡冷笑。
……
争锋台上所有的蕴气和凝真顿时如临大敌。
虽然有元神看着,在这争锋台上输了不会伤及性命,但当着天下修士比试,输了多少有些难看。
所以参加比试的修士都是尽量选择实力相当的对手,这样一来,只要比试得精彩,输赢反而显得没那么重要。
理论上,只要没成就元神,谁都可以上争锋台,但哪个金丹会此时上去?
除非,有着难以消解的因果。
比如,双英之间的纠葛。
不出所料,少年道人眼中一凛,淡然出声,“这儿没你们的事,全都下去看戏,这因果也是你们能沾的?”
没有杀意,也没有不屑,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也如一柄碧血清冽的玉刀,寂寂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命昙是刑天之主的命昙,曾经也差点是无间佛母的命昙。
争锋台上的修士冷汗直冒,不过听到少年如此一说,忽然间却是如释重负,再也提不起半点抵抗的意志,犹豫几息后,尽数退了下去。
偌大的争锋台,仅剩了一个孤独的身影,与雪亮长刀并立。
刃间寂寞凭谁诉,看前尘,被轻负,早知人心易覆,却赖鬼身多误。
“我家狱主说了,让我来了结因果,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来这争锋台比较好。
命昙宗的金丹,可有人来分个高下,见个生死?”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子烈烈扬声,竟如视天下修士为无物一般。
不少元神甚至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心头的石头落了地一般,“终于还是来了,不过,这一手不好接啊。”
佛母被天魔缠住来不了,便送了玉诡伪身过来,甚至在大典之时也没有捣乱,反而是以命昙宗弟子的身份上了争锋台。
若是不能将之击败,命昙宗的面子往哪里搁,刑天之主的颜面岂不是一同被踩在泥里死命摩擦。
偏偏还用不得神魔,否则以大欺小,双英之争刑天之主便算是输了。
而不动用后天神魔,命昙宗一众金丹怕还真不是这囚魂尸鬼的对手。
难不成佛母派了一个伪身前来就要刑天之主亲自下场,怕是赢了也颜面大损。
“怎么,当年联合逼走了我家狱主,如今却没有胆量上来了结因果?”冷冷的讥讽缓缓从少年道人口中吐出。
不少命昙修士都胀`红了脸,却是无力反驳。
当年逼走鬼母,虽然没有谁居中串联,但人心所向,慢慢就偏向了温润沉稳的默剑。
一点点地偏过去,也一步步将那气性如天的鬼母,逼出了命昙,最终导致其远走北疆,甚至成为了妖廷栋梁。
也曾有人后悔,不过看着命昙宗在刑天之主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又暗自庆幸当初的决定。
世上难有坚心法,愚人痴人渐移情。
“不若我来做你对手如何,姬催玉,鬼母让你来了结因果,不是让你来叫嚣的。”清如朗月的声音宛若冰玉,好似雷霆,清冽冷凝而又浩瀚沛然。
一道身影踏在天风中,眉弯中似有吹不散的凝重,气如虹霓似画中之身,仿佛写到水穷天妙,不似尘土间人。
唇红齿白的少年哑然失笑,竖起指头轻轻摇了摇,“我命昙宗的因果关你麒麟什么事?
命昙八峰,你算哪一峰?也敢自称来了结因果。”
郑景星没有说话,环视了争锋台四周的云台,方才随口说道,“我郑家和命昙宗的关系,不用多说,神魔之主有两位是郑家人。
我和刑天之主的关系也不用多说,不管是莲醍天子还是龙宫,我都还欠他因果。
论关系,我郑景星算半个命昙宗的人,怕是没有问题。
而且这争锋台的神通比试,他宗修士也是可以上台的,你既然到了这台上要落他颜面,就没想过也会有人拿你来还因果?”
“麒麟,你说得倒是也有道理。
不过,你莫不是以为天地中就只有你敢直面天子妖圣?
既然敢来,那就分个高下生死,也不枉我辛苦从北疆过来。”
少年道人倏地一笑,耀眼得就像早晨的太阳浮在水面上,也如那温和的风吹拂着柳枝。
长刀提在右手,左手则是擎着一盏灯,他郑重地开口了,“那么,这生死一战,可以开始了么?”
郑景星将手中的玲珑牌坊轻轻一抛,似那孤松独立,如那玉山巍巍,
“当然,我很高兴,可以将因果了结。”
下一个瞬间,雷火如潮涌,长刀若雪崩,搅到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