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东西看似唾手可得,只有失去了,才会知道珍贵,让人在往后余生不住地怀念。
东雍都的民众偶尔回忆起在中原雍都的日子,总会不由得怅然若失。
有些日子逝去了,就永不会回头,错过了最美的蒹葭,才知覆水难收。
不过,即便天魔入世,日子终还是要过下去,哪怕战战兢兢,哪怕不温不火。
最近一则小道消息,更是搅起了东雍都这一池死水,浅浅的涟漪慢慢化为了暗流涌动,也让整个东雍都的人心活络了起来。
“刘管事,这么多年交情,你给个准话!”麒麟楼的管事被拦了下来,说话的散修眼中灼灼发光,看向管事的眼神就如看向倾心道侣一般。
“什么准话?”脸上有着苦恼之意的刘白载一时没回过神来,诧异地看向对面。
“金玉麒麟是否要来雍都?”那散修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问道。
周围十丈内,刹那间安静下来,很多人已然竖起了耳朵,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了不少。
刘白载一愣,旋即正了正神色,尽量不流露出丝毫情绪,以免让其它人看了笑话,丢了麒麟楼的脸面。
因为同样的话,他刚刚小心翼翼地问过上头,郑记郑江炼。
“对,麒麟会来,只是眼下不知道到何处了。
景星行`事光明正大,此事无需遮瞒,但也没必要大肆宣扬,不可丢了麒麟的煌煌气度。
你那麒麟楼照常营业,不过今日起楼内所有消费尽数打九折,散惠一个月,不,三个月。”
郑江炼一本正经的开口,不过眸子中的喜意却是肉`眼可见,说到最后,杯中的灵酒洒了一半在衣袍上也恍然不觉。
开口之前,刘白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毕竟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但虚无缥缈的小道消息哪能比得上郑记主管的亲口确认。
果然是真的!麒麟要来!
刘白载猛然一握拳头,太过用力,以至指节都有些发白,他不由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激动,嘴唇却是不争气地哆嗦了两下。
“我一定做好布置,做好布置……”麒麟楼管事的嘴里不断重复保证着,只觉得心内如同腾起了熊熊的雷火,将一腔窒息和压抑统统殛成了飞灰。
好不容易收拾好情绪,刘白载向郑江炼告辞而出,急急出门,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妥当,比如要挑出一款合适的灵茶……
人族四域中所有的灵茶,麒麟楼如今都尽数备了不少,便是有些灵茶是各家天宗的秘藏特产,以麒麟楼的名义上门求购,也终是有所收获。
但这么多口味的灵茶,各有玄妙,或是滋补道体,或是明眸留香,或是浇灭心火……总不能一股脑端到麒麟面前吧。
选哪一款敬与麒麟,实在是考验人的眼光。
若是再得上一句“茶不行”的评价,麒麟楼的脸面可就丢大发了。
“刘管事?刘管事!”轻轻的呼唤打断了刘白载的思绪。
麒麟楼的管事淡淡一笑,指了指大门外,随着他的手势,周遭都安静了下来,目光尽数汇聚到他所指的地方。
那是一处白地,众人不明所以。
刘白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不过声音还是显得有些干涩,“那里,各位记得曾经是什么嘛?”
此言一出,心思灵动的修士瞬间已是周身一震,嘴角弯起了若有若无的弧度。
还能是什么?便是天宗和人皇都曾专门过问,麒麟楼的麒麟哪里去了,闹出好大的风`波。
最后郑记发话,才知道被命昙宗刑天之主拿走了。
如今,麒麟楼的管事旧事重提,还能是什么意思?!麒麟楼岂能没有麒麟!
“各位不要做无端猜测,不过……”刘白载环视了周围一圈,竭力忍耐着,不过脸上终是没绷住,露出一丝笑意,“今日起,楼内所有消费尽数打九折,持续三个月。眼下在场各位的费,我作主,尽数免了。”
九折优惠?在场免费?
麒麟是不是要来,对面就差没掐着脖子在耳边吼了。
轰!
喧哗声猛然在麒麟楼中爆发开来,炽`热如火,如同一坛烈酒浇在雷火中,腾起无羁和洒脱。
妖魔如雨,山川无数,可知如今雍都路?
天风浩浩,麒麟巍巍,云水千重轻送归!
刘白载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继续慢悠悠地向麒麟楼后堂走去,也继续苦恼着灵茶的选择。
而在他身后,就如雷珠爆散炸烈,波及了整个麒麟楼,又飞快向着东雍都的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在已然有些霜冷的深秋,东雍都恍如刮起一阵春风,让人心头暖洋洋的。
……
姜默舒此时一头雾水,甚至感觉自己以姬催玉的身份来东界是不是有些欠妥。
人设这东西,一旦定下了,实在有些麻烦。
“这东界各宗,才让金丹来试探了三四次,就不来了?
再坚持两次,甚至一次,自己就顺水推舟从了,怎么就这么快放弃了呢?”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轻轻一叹,眉宇间似有解不开的愁绪,眼下的刑天之主不仅没有刑天,还没有灵石,就如麒麟楼没有麒麟一样。
当时扮成姬催玉时没注意,只拿了长刀和佛灯上台,身上仅有几十散碎灵石。
能和金玉麒麟并肩的尸鬼,吃了灵膳给不出饭钱,提刀跑路,说出去实在太丢面皮。
姜默舒脸上多出一丝无奈,若是再没人前来接洽,就只能拿出妖圣身上的零碎来付账了,这酒楼能找得开才怪,只有含泪装个逼。
“素卿幻宗弟子,见过姬先生!”一袭紫袍出现在大门之外,飒爽的声音回荡在明亮的殿室,宛若一曲天籁之音。
如瀑青青丝被高高挽起,为淡雅的面容中舔上了一抹英气,宛若光风霁月一般的姑射仙人,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而她的眸子中却又深藏着如春水一般的柔媚,似是惊鸿照影来。
厉害啊!姜默舒不由得轻轻一叹,魅惑浑然天成,没有半分神通痕迹,便是以他的眼光都看不透此女。
仙姿丽影仿佛一块磁石,莫名就会被她引住视线,不由得想多看她几眼,勾得人心有些发`痒。
少年道人轻轻招手,另一只手却是搭在了雪亮长刀之上,“远道而来辛苦了,坐下吃饭,我不斩同食之人,有事情你可以边吃边说。”
英气清丽的仙子一怔,旋即微微颔首,很是听话地坐到了少年的对面,吩咐侍从重新上了一桌席面。
满桌琳琅满目的灵膳,香气扑鼻,丽人用玉箸夹起席上佳肴,自顾自的品鉴起来,无论是黄精调凤羹,又或是妙葵鱼唇线……各色灵膳都能点评一二,指出其中的妙处和不足。
相对殿中坐,共惜韶芳华,不知谁是客,忘言醉流霞。
姜默舒见对面吃了席面,心头长长舒了口气,这顿饭的冤大头看来是找到了。
这女子气度不俗,明知姬催玉凶戾阴狠,晴雨不定的性子,还敢前来,而且这么淡定,倒是有些难得,要不,就顺水推舟?
不过,这人出身素卿幻宗,想到这宗门最厉害的神通,姜默舒顿时神情一凛。
“素卿幻宗的弟子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宗的名声闻名于世,你以为我会给你机会,以情剑来刺我?”
丽人轻轻将玉箸放下,眸子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敢相瞒姬先生,我宗确有逆慧恬情剑,我也确实修行过。
不过,这剑要发动的条件,是我必须先对你动情,而我已有心仪之人。
只是师尊不知,才委了我前来,所以姬先生大可放心。”
少年道人却是风卷残云一般继续扫荡着满桌灵膳,没有半分客气,“你倒是坦诚,更是聪明,这样也好,你我交流起来,障碍会少很多。
不过,你说的话,我半句都不信,立道誓都不行,你说怎么办?”
丽人笑了笑,“姬先生既然要在东界落脚,总是要和东界诸宗打交道的,有我居中协调,处理琐事当会顺遂不少,想来也合你性子。
若姬先生怕了我,那我便回去,东界诸宗便会另派人来,直到姬先生满意为止。”
“你很聪明,为何还要用上激将法,明知只会起到反效果……”沉吟了几息,姜默舒嘴角微微一弯,“还是说,你其实并不想来,更不想将那情剑刺到我身上。”
“听闻姬先生听不得玉诡二字,不过我还是想道一声如玉实诡,我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先生。
我刚才说了,这神通只能刺得一人,我心有所属,但宗门待我恩重如山,不得不来。
若是先生拒绝我,对我来说,是好事!”
丽人脸上不由露出一抹淡淡的苦色。
世间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可与人说难二三,不知为何,面对眼前这心思诡谲、凶戾难测的尸鬼,她却愿意直言相告,直觉告诉她,只有这样才会有最好的结果。
从她有识起,冥冥中的直觉已是让她多次逢凶化吉。
“哦,那倒是有些难为你了,既然你如此坦诚,吃完这席,你去把账付了,便回去吧,让东界诸宗换个人来。”
姜默舒点点头,虽然是姬催玉的身份,但举手之劳就能完人心愿,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顿饭有人付钱就好。
恒河沙中,一万劫尘,一微尘中,各自有春,不碍浮云不碍僧,万象无象恼天真。
世间修士各有各的精彩,这聪明的女子当有她的因果,送她一程,他年回眸看来,也是妙事一桩。
“风尽殷谢过姬先生成全。”丽人淡然一笑,眸子中倏地亮起了明光,好似生出了无尽的希望。
虽然这姬催玉堪比麒麟,但行`事狠辣阴诡,确实非她所喜,那情剑须为这天地中的英雄留着。
那人天下无双,却还没有道侣,自家机会很大。
哪知话音刚落,风尽殷忽然发现少年的脸色变了,瞬间已是沉凝得仿佛能滴水,搭在长刀上的手更是轻轻的敲打起来。
啪嗒,啪嗒……
微不可闻的敲打声落在她的耳中,却仿佛如天劫雷霆似的,让她不由得生出一丝惶恐。
虽然不知为何生出了变故,但只要顺势离去,以此人的性子绝不会出尔反尔,风尽殷的玉颜上不见丝毫波动,平静如水地说道,“若是姬先生无事,我便去了,三日后,东界诸宗自会重新派人来接替我。”
拱手一礼,缓缓转身,细微的汗珠悄悄出现在她的鬓角,
一步,两步,三步……大门已是只有一步之遥,身后“啪嗒”的敲打声依然不急不缓。
只需要再一步,自家就算完成了宗门和仙尊的重托,得了自由身,便能去东雍都寻那人,得那影成双柳色浓,换个春秋心不空。
“我改主意了,风尽殷,无论你那情剑想要刺谁,都无所谓,你从现在起跟着我。”
少年道人的声音宛若恶鬼低语,钻心似的破开了丽人的心防,令她伫立在离大门一步之遥的位置,一动不动,眸子中更是生出了深沉的绝望。
素卿幻宗于因果之道也颇有造诣,不过却是强在情劫牵扯,而不在推演天地万物和有情众生。
风尽殷知道,若是自己想以情剑刺得心属之人,便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姬催玉扯上因果,否则连一丝机会都无。
明明开始和发展尽如自家预料的一般,坦然示之以诚,连逆慧恬情剑都承认了,甚至还故意用上了激将法,终是让这尸鬼同意了东界诸宗的提议,同时还了自家自由之身。
一切都按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偏偏莫名其妙出了变故。
“风尽殷,你为何不甘心?我说过,无论你想以情剑刺谁,我都不会在意!”
少年道人看着转过身来的丽人,淡然一笑,“甚至东界各宗的压力,我也能替你顶`住。”
看着心似死灰的丽人,一个荒诞的念头倏地出现在姜默舒的灵台中,让他不禁哑然失笑。
没有多想,少年道人脸上带着冰冷笑意,试探地说道,“除非那人与我有着因果,才会让你使尽手段不与我产生瓜葛……”
在玉人惊惶的目光中,少年轻轻掰了掰指头,“你是天宗道子,天地中能让你高看一眼,愿以情剑刺之的不会太多。
若再加上与我有着因果,这个人实在太过明显了。”
风尽殷轻轻叹了口气,冷冷回看向少年,瞬间多出了坚毅的神色,眸子中也再无半分惊惧,“姬先生,你心思之细密实在让我叹为观止,你猜对了,我心神为他所动,但自认论容颜,论心性,论身份,都配得上他。
所以才使了些手段,还请姬先生见谅。”
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哈哈一笑,甚至笑得弯了腰,笑得在脸上猛地搓了几下,倏地站起身来,雪亮长刀鬼魅一闪,已是无声无息出现在他的手上。
“走吧,去东雍都。”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渗人。
咦?风尽殷的眸子中多出了提防的神色。
“麒麟来了东界,不过是个过客,我以后长居东界,算半个地主,岂能不去打个招呼。”
姬催玉冲着风尽殷扬了扬眉眼,眼睛里多出好笑之意,“我帮你按着他的手脚,随你想怎么刺就怎么刺。”
灵台中,道子将心一映。
啪!距离东雍都几百里的一方云台上,金玉麒麟手中的茶盏忽然一抖,杯中的灵茶顿时泼出一半。
“景星,怎么了,见了我怎么跟见了鬼似的?”文婉儿灵动地眨了眨眼睛,檀口轻启。
麒麟微微摇头,轻轻呼出口气,“无妨,我只是没想到天魔宗法门如此玄妙,你的道体居然这么快就尽数恢复了,实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师尊说我有情劫,让我入世应劫,不知景星你怎么看?”文婉儿红裙如霞,桃颊也如霞,一反常态地柔声开口。
情劫?怎么看?我拿头来看,说得像是谁没有似的。
不对啊,我是
默默皆不语,舒懒看云烟。
玄牝珠的呼唤,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好似他化为了一介凡人,衣着单薄立在冰天雪地中,眼中白茫茫一片,呼天不应,唤地不灵。
“天劫倒是肉眼可见,情劫一事,虚无飘渺,我是不信的!普天之下的修士,起码有一半不认可有情劫一说。”金玉麒麟看着天魔宗的道子,正色开口,宛若一个古板的道学先生。
“既然景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情缘一事只在倾心,哪能说是劫数。都是无聊之人编排情劫之说,意图让修士都不走阴阳大道。”文婉儿颇为认同地点点头,悠然端坐之姿宛若天仙化人,清丽无双,艳绝尘寰。
呃?!听到魔宗道子如此一说,倒是给郑景星整不会了。
算了,金玉麒麟轻轻一叹,船到桥头自然直,本体都在来东雍都的路上了,加上又是玄石道子,怎么都要争取一下。
放开怀抱不须焦,万事付之一笑,本体更高,天塌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