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杰可感觉到自己正面红耳赤,他无力阻挡愤怒的潮红显现在脸上。他花费了许多力气保持镇定与声音的平稳。“数以百计的人前来参加我的活动。”他平静地说,但他听得出自己的嗓音嘶哑,“以统计数字来看,每次一定会有人失踪。”

夏兹歪着头,仿佛她自对方的语气中拾得一个机会。她就像一只猎犬,嗅到空气中极细微的、可能是野兔的气味,然后开始追捕。“我不知道。很抱歉我们拿这事情来打扰你。只是我的上司认为当中存在着外部可能性,你的随行人员或某个对你抱持不正常兴趣的人极可能与那些失踪少女有关。”

“你的意思是,有个跟踪狂在杀害我的粉丝?”这一次,杰可发现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难以置信并不困难。她的说词就像荒谬至极的封面故事,任何笨蛋都看得出来她真的感兴趣的不是什么疯子或是他的随行人员。杰可可以从她的眼神看得出来她的目标就是自己。她的眼睛着魔似的盯着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注意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而她所说关于上司的那番话显然是在唬人。波曼跟他一样是个独行侠,他可以从她身上嗅出来。

夏兹点点头。“有可能。心理学家会称之为移情作用,就像约翰·辛克利。还记得他吗?枪杀里根总统以吸引茱蒂·佛斯特注意的那个家伙?”她小心地以愉悦友善的语气说道,好让杰可不会感觉备受威胁。他厌恶她竟天真地以为这种雕虫小技能逃过他的注意。

“这很奇怪。”杰可离开饰架,在壁炉前的地毯上来回走动,那是他亲自挑选的手工丝质波斯地毯。他一直低头望着脚下灰色与米色交织的图案,好让自己平静,直到他能再次与这女人炙热的眼光相对。“这太不合理了。要不是这个可能性太吓人了,我还觉得很有趣呢。而且,我还是不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夏兹安抚地说:“事情很简单,先生。”

文斯觉得被她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对待,因此不悦地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怎么个简单法?”他质问,魅力顿时瓦解。

“我们只需你看一些照片,告诉我们你是否因任何理由注意过这些女孩。或许她们对你太强人所难,所以有人想惩罚她们;或许你注意到工作人员跟她们搭讪;也或者你从没看过她们。这只会占用你几分钟的时间,我很快就会离开。”夏兹诱哄地说。她俯身将照片摊在覆着织锦椅面、大小如茶几的脚凳上。

他走上前,对她所陈列的照片感到震惊。这是他所有伪装里唯一的破绽,而夏兹捕捉到了。杰可每一个充满笑意的凝视都将因此功亏一篑。

文斯挤出一个干笑。“千百人中的七张脸孔?抱歉,波曼探员,你这是在浪费时间。我从未见过她们任何一人。”

“请再仔细看看。”她说,“你百分之百确定吗?”她的声音里出现先前未有的愤怒,语调尖锐而激动。

这些正是他虐惩过的人。杰可将目光自这些惨白的影像挪开,对上夏兹·波曼严峻的眼神。她知道了,她或许还没有证据,但是他确信这女的现在已经知道了。而且他也晓得,在彻底摧毁他之前,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事情如今已经演变成一场残酷无情的竞争,但是她毫无胜算——因为碍于法律的束缚。

杰可摇摇头,嘴唇露出悲伤的微笑。“我很肯定。我从来没见过她们。”

夏兹看也不看就将中间的照片推向他。“你曾在一份全国小报上呼吁蒂芬妮·汤普森与父母联络。”她语调平淡地说。

“我的天啊!”杰可惊呼一声,强迫自己露出恍然会意的惊愕之姿,“你知道吗,我真的完全忘记这件事了。你说得没错。这个女孩,我现在认出来了。”

当杰可说话时,夏兹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脸。然后转眼间,他快速地挥动义肢,猛烈地打向她的头部侧边。夏兹的双眼先闪过一丝惊吓,接着是惶恐。在她跌落椅子时,额头啪地撞到脚凳,然后失去意识摔倒在地。

文斯毫不犹豫地跑到地下室,抓了一捆超传真音响传输线与一包乳胶手套。几分钟后,夏兹像只待宰的牛只,四肢被捆绑,躺在光亮的地板上。接着他跑上顶楼,打开衣橱东翻西找,直到找到所要的东西。杰可回到楼下,用法兰绒软袋套住夏兹的头,那个袋子原本装着他的新皮革公文包。然后用电线在她的颈部缠绕几圈,紧度足以让人不适但不至于压迫呼吸。杰可希望她死掉,但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更不是意外地死亡。

杰可确认夏兹无法挣脱后,捡起她的背包在沙发上坐下,整理过程中散落的照片与资料。然后他从档案着手,开始彻底地检视所有的东西。他浏览了警方报告的摘要,不过知道稍后还有机会能详细阅读,所以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当他翻到夏兹所做的分析时,他不疾不徐地衡量这份报告对自己会造成多大的威胁。最后杰可认为危险不大。关于先前夏兹提到他所到访之处的剪报其实毫无意义,因为针对每一个与失踪少女相关的活动,他都能提出二十个与她们无关的行程。杰可将报告搁置一旁,拿起犯罪者核对一览表。她的结语令他怒火冲天地跳了起来,朝失去意识的探员腹部粗暴地踢了又踢。“他妈的,你懂什么啊,贱人?”他愤怒地吼道。他希望现在能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将无法批判他,而是祈求他的宽容。

杰可愤愤地将纸张与照片塞回资料夹。他得更仔细地研究这些资料,但现在时间不够。在其他人注意到这贱人的申述前,必须防患于未然以绝后患。接下来杰可转而翻弄夏兹宽大的包包,然后抽出一本笔记本。他快速翻过,里头除了米琪的电话与他们的住址外,没什么有趣的东西。既然他无法否认她曾来过这里,那也只好将计就计。但他撕下几页笔记纸,让它看起来像有人撕去相关的后续行程细节,然后将笔记本放回袋中。

杰可接下来拿出的东西是小型录音机,录音带仍在运转。他关掉机器,取出录音带,将它与空白的笔记纸放在一旁。他略过那本伊恩·蓝钦的平装小说,拿出备忘记事本。在今天的日期下只记着一个条目:JV,九点半。他思考着要如何加上另一个神秘难解的条目,最后决定在与他的会面之后写上一个字母“T”。让警方去想破头吧。在封面内页,杰可终于找到所要找的东西——“如寻获,请送还S·波曼;利兹市,黑丁利,海德公园丘17-1号。归还者有报偿。”他的手指在袋子底部摸索——没有钥匙。

文斯将所有东西塞回袋中,拿起档案夹,跨过夏兹。他由上到下轻拍她的身体,直到在长裤口袋发现一串钥匙。他微笑着上楼到办公室找到一只装得下档案夹的泡棉信封。他写上自己在诺桑比兰别馆的地址,贴上邮票并将夏兹的研究报告密封其中。

文斯匆匆看一眼手表,现在才十点半。他走到寝室,换上牛仔裤,穿上仅有的少数几件短袖圆领衫中的一件以及丹宁外套。他从衣橱后方拿起一只旅行袋,订制的衣柜嵌在墙壁中,一直延伸到屋顶。他戴上一顶棒球帽,帽子连着一顶斑白、及肩的专业质量假发——易容效果十分显著。当他加上一副透明镜片的眼镜,再为消瘦的脸颊添上一对发泡橡胶软垫,变装就完成了。唯一的破绽就是他的义肢;而杰可有完美的解决之道。

他离开屋子,小心地锁上门,打开夏兹的车。他仔细地记下驾驶座原先的高度与深度,接着进到车内将椅子调整得适合他较长的双腿。他花数分钟熟悉车子的控制装置,确认自己能同时掌控排档与方向盘。然后他驾车离去,途中只在赖德布洛克的邮筒停下投递泡棉信封。十一点钟刚过时,他开上M1公路的引道坡,不禁露出一丝窃笑。夏兹·波曼将对自己与他作对感到非常后悔,但是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

最先感受到令人想尖叫的痛楚来自于遭束缚的左腿,痛觉像一把划过关节的锯齿利刃,刺穿夏兹模糊的意识。她直觉想伸展与收缩肌肉,却因牵动弄得手腕极为疼痛。迷惘的脑袋一时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并且开始像被铁锤击中的拇指一般阵阵抽痛。夏兹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但眼前依旧一片漆黑,然后她留意到头上套着的物体——一种类似帽兜的东西,由带有软绒毛的细布所做成。她的头整个被罩住,在喉部紧紧系住,令她难以吞咽。

她渐渐开始搞清楚自己现下的姿势。她正侧身躺在一个坚硬的表面上,双手被某种绳索反绑,绳子残酷地咬进腕关节的肉里。她的两个脚踝也被捆绑,同时手脚的绳索相系在一块儿,让她只能做出极小幅度的动作。若贸然伸展双腿或扭动身体都会引发极大的痛苦。她不知道幽禁自己的空间有多大或多小,而且在她体会了企图转身时所造成的折磨后,她一点也不想去探究。

夏兹不晓得自己失去意识多久了。她最后所记得的事是杰可·文斯的笑脸向她逼近,仿佛他毫不烦恼,十分确信没有人会认真对待她这名无足轻重的探员。某件事情勾起了她的回忆。夏兹试着深呼吸并放松,然后开始在脑海中勾勒所看到的景象。记忆扰动并且逐渐成形——在眼角视线外,杰可的右手高高举起,然后像球棒一般残暴地挥下。这是她最后记得的事情。

伴随记忆而来的恐惧比任何身体上的折磨都更显清晰。除了克莉丝,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而克莉丝也根本不会期待她主动联络。夏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甚至赛门也不知道,因为她还无法释怀他们的嘲弄,即使他们没有恶意。现在害怕被嘲笑反而会让她丢了性命——这可不是夏兹的胡思乱想。她询问杰可·文斯问题,让他意识到她已经晓得他是连续杀人犯,但是杰可并没有如自己原以为的慌了阵脚。取而代之地,他发现夏兹是个独行侠,因此虽然她的推论对他造成威胁,但是只要摆脱她——一个对个人直觉穷追不舍的变节警察,他便能解除自己的困境。处理掉夏兹,至少让杰可有时间掩盖所有罪行,甚至远走高飞。

夏兹觉得自己冷汗涔涔。毋庸置疑,她快死了。唯一的问题是,死法为何?

她的推论是对的。然而她也将因此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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