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路噪音与自己的说话声中,黎明曙光自夏兹的左手边升起。她一面开车行驶在M1公路上,一面练习面谈内容。律师们只需提出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这一点总令她十分羡慕。如果要面对一名专业人士却不事先模拟与探讨所有对方可能做出的响应,那么实在谓为疯狂。所以她以本能般的驾驶技术开车,同时再三演练她的问题,并且想象对方的回答。当夏兹抵达西伦敦时,一切都准备就绪。要么杰可说溜嘴——不过夏兹怀疑他是否会这么不专业;要么她会令杰可惊慌失措,然后在之后的犯案中出现破绽,进而证实她所发现的事情。不然就是她彻彻底底错了,而其他同事是对的,然后杰可会告诉她自己看见某个狂热分子曾与那些推论中的受害者在一起。最后一种可能将会是令人泄气的转变,但是只要能挽救人命并将凶手绳之以法,夏兹也愿意接受。
这么做或许会让她陷入从未遇过的严重危险之中,克莉丝·狄凡已经如此提醒过她了。二十四岁的夏兹并没有求死的意图。即使进入警界已经三年,除了偶尔遭受攻击以及遇上免不了的危险,警察工作尚未严重打击她不屈不挠的性格。再说,住在荷兰公园公寓区的人并不会袭警,尤其这个会面是由妻子所约定的。
夏兹按照惯例提早抵达,不过她没有照着留言上的指示将车停在文斯住宅的车道上。取而代之地,她把车子停在诺丁丘的计时停车位上,然后漫步走下通往银色夫妻住宅的街道。夏兹小心地数着门牌号码,认出杰可与米琪的房子。很难相信在伦敦市中心里竟还有这么大一块只住了一户人家的土地。不过夏兹从相关阅读中得知,整栋公寓确属杰可与米琪所有,唯一同住的工作人员是米琪长久以来的私人助理贝齐·索恩。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夏兹走过这栋如婚礼蛋糕一般洁白无瑕的房屋正面时如此想着。她看不清楚花园,因为各式各样高耸而修剪过的月桂树篱阻挡了视线,但是电动大门后方的一块区域美得看起来像花卉博览会上的展示空间。夏兹短暂地感到一丝犹豫。她怎么能怀疑住在如此美轮美奂之处的人会犯下自己的想象力所建构出的骇人罪行呢?像这样的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对吧?
夏兹咬着嘴唇,对于缺乏自信的自己感到愤怒,然后她突然回头往车子的方向走去,决心随着她的步伐而更加坚定。杰可·文斯是罪犯,当她解决了他,全世界就会知道真相了。不消五分钟,夏兹已将车子开到公寓前,并且转弯进入大门。她摇下窗,按下对讲机,坚定地说:“我是波曼探员,与文斯先生有约。”
一阵低沉的电子声响后,大门开启。夏兹进入一处她不禁将其想成敌营的地方。由于不甚确定该将车子停放在何处,所以她选择避开双车库的出入口,沿着车道继续开到建筑物的另一侧,驶过一辆停放在前梯旁的越野车,停在银色奔驰敞篷车旁边。她将车子熄火,在车内又坐了一会儿,重振精神,然后集中所有注意力。“就这样做吧。”最后她以低沉、刚强的声音对自己说道。
夏兹小跑步爬上阶梯,在前门按下电铃。几乎在即刻间,米琪·摩根笑脸满盈地打开门迎接她,亲切得像家人一般。“波曼探员。”她招呼道,同时往后站了一步,挥手示意夏兹进门,“请进。我正要出门。”米琪伸出单边手臂,指着一名将斑白灰发绑成松散辫子的中年女子。“这是贝齐·索恩,我的私人助理。我们正赶着去搭欧洲隧道列车。”
“到勒图凯过夜,度个短暂的假。”贝齐详述道。
“那里可以吃好多海鲜,还可以到赌场小小试个手气。”米琪补充说明,一边伸手从贝齐手中接过皮制旅行袋。“杰可在等你。他刚打完电话。你从左边第一道门进去,他一会儿就来。”
夏兹终于得以开口说句话,“谢谢。”米琪与贝齐一直站在门阶,直到夏兹意识到她们要确认自己已经进入方才米琪指示的房间才会关门离去。夏兹带着一丝困窘的笑容点点头,然后走向一扇开启的门。当夏兹自她们眼前消失的那一刻,她听见前门关上的声音。她走到窗前,看见米琪与贝齐爬上越野车。
“你就是波曼探员吗?”
夏兹转过身,她没有听见任何人进来的声音。房间的另一头,真人看起来比电视上更显娇小的杰可·文斯正对自己微笑。想象力刺激着夏兹:她看见一只美洲豹龇牙咧嘴让猎物转眼间变成一堆尸骸。她想知道站在面前的是否就是自己遇上的第一个连续杀人犯。如果是,她希望杰可不会发现站在他面前的是受害者的复仇女神。
她有一双超凡的眼睛。从背面看起来,她非常平凡。褐色的头发轻轻扫过剪裁合身的深蓝色外套领口,下身穿着蓝色牛仔裤与棕色帆船鞋。若在人挤人的酒吧中,绝不会吸引人看第二眼。但是当她吃惊地转过身时,蓝色双眼所散发出来的光辉让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一丝强烈的满足感混杂在文斯的忧虑中。不论她在追查什么,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她是敌非友。“抱歉,让你久等了。”文斯的声音一如电视上所听见的那样温柔。
“是我早到了。”她不带感情地说。
文斯走向她,在两人距离约莫六英寸处停下。“请坐,警官。”他指指夏兹身后的沙发说道。
“谢谢。”夏兹忽略主人的指示,朝文斯原本想坐的扶手椅移动。他会选择那个位子因为它比较高,灯光也在位子后方,可以让自己较具权威感。文斯企图让夏兹坐在劣势之处,但是她扭转了情势。焦躁像虫咬似的让他感到浑身刺痛,所以他没有坐下,反而来到火炉前,倚在雕刻华丽的壁炉饰架上。文斯看着夏兹,他的沉默意味着要对方先开牌。
“谢谢你抽空见我。”经过长长的一段静默后,夏兹开口说,“我知道你很忙。”
“你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再说,我一向很乐意为警方提供帮助。你的副局长可以告诉你我参与警方公益活动的次数。”他的声音一直带着笑意,但笑意并没有传到眼里。
夏兹的蓝色眼睛一眨也不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先生。”
“这倒提醒了我,你的警徽呢?”文斯没有移动,迫使夏兹拿出放有警察证件的皮包,起身穿过房间来到他面前。“我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这么不小心。”在她走近的同时,文斯随和地说,“竟然没有检查陌生人的身份是否属实就让她进门。”他敷衍地看了一眼夏兹的伦敦都市警部警察证。“你还有另一张吧?”
“什么?很抱歉,这是伦敦都市警部发给警察唯一的证件。这就是我们的识别证。”夏兹面不改色地说,但心里已经警铃大作:他知道得太多,她应该在形势恶化前抽身才对。
文斯的笑容变得诡诈,微微抿起了嘴唇。他决定,该让她晓得究竟王牌在谁手上了。“但是你不再属于伦敦都市警部了吧,波曼探员?是这样的,做了功课的人不只有你喔。你做了功课,对吧?”
夏兹坚定地说:“我仍然是伦敦都市警部的探员。告知你这个信息的人一定弄错了,先生。”
他掌握机会追问,“但你的工作地点不在伦敦都市警部吧?你附属于一个特别单位。你何不将现在的识别证拿给我看,好让我知道你说的真的属实,然后我们再来谈正事?”杰可跟自己说,小心别因为自己远比她聪明而得意忘形,你还不清楚她来这里的目的。他迷人地耸耸肩,扬起双眉,“我不是刻意刁难,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总是越谨慎越好。”
夏兹掩饰心中情绪,仔细地打量着他。“这倒是。”然后拿出贴有照片的国家侧写特别小组识别证。他伸手取过,但夏兹迅速自他手中将证件抽回。
“我从没见过这种警察证。”他以聊天般的语气说道,心中因没能看到除了标志与“侧写”两个字以外的信息而感到懊恼。但“侧写”一词像燃烧的木头,引起他的注意。“是那个报纸做了诸多报道的侧写特别小组吗?一旦你们真的开始正常运作了,你们应该找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官上我太太的节目,告诉民众你们如何保护他们。”现在这女的该知道他已经晓得她完全是个菜鸟了吧。
“决定权并不在我,先生。”夏兹刻意转身背向他,走回自己的位子,“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了吗?”
“当然。”他以豪爽的姿态展开左手说道,但没有坐下的意思,“我听候你的安排,波曼探员。或许你可以先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负责调查一群失踪少女。”夏兹打开带来的档案夹,“我们先是发现七起案子之间有强烈的相似性。这些案子历时六年,我们将扩大调查是否有其他案件具有尚未理清的共同点。”
“我不是很了解,我……”文斯颇具说服力地皱着眉头,“少女?”
“十四至十五岁。”夏兹坚定地说,“我不能透露案情相关细节,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案子相互有所关联。”
“你是说,她们不只是一般的跷家少女?”他听起来有些困惑。
夏兹谨慎地说:“我们有合理的理由相信,她们的失踪是由第三者策划的。”她的视线一直放在杰可脸上。专注的凝视令杰可感到不甚自在。他不安地想缓缓移出女探员的视线,但他强迫自己维持一派轻松的模样。
“你的意思是说,她们被绑架吗?”
她不以为意地挑起眉毛,微微歪着头,然后突然露出微笑。“我无法透露更多信息。”
“好吧。但是你还是没说清楚一群失踪少女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急躁。这么做并不困难,因为紧张的情绪正在他的血管中沸腾。
她翻开资料夹,抽出一张相片复印件。“在每个案件中,女孩们失踪的前几天,你刚好都在她们居住的城镇公开露面或参与公益活动。我们有理由相信,每个女孩都曾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