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地说:“我们担不起忽略任何可能性的风险。这不是针对你,吉姆。但是东尼已经指出一个合理的探寻方向,如果我不继续追查,那就是我玩忽职守。”
“你玩忽职守?”潘德伯里站起身,“如果我的消防员失职,这个城市早就被夷为平地了。每次这个疯子晚上在镇上放火,我的人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而你居然坐在这儿,指控他们当中有人就是幕后黑手?”
卡萝起身与他面对面。“今天若有人怀疑警察不老实,我也会同样气愤。但是目前我们不是在指控任何人。我以前跟东尼合作过,我愿意赌上我的事业保证,他绝不会做恶意或未经深思的建议。你何不坐下来,再来一杯酒呢?”她微笑着将手放在潘德伯里的手臂上,“来吧,我们没有必要吵架。”
潘德伯里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地坐回椅子上。他让卡萝为自己添满酒,并且试着对东尼挤出一丝笑容。“我很护着我的下属。”他说。
东尼对于卡萝竟能如此圆滑地处理一触即发的火爆场面感到相当惊讶。他耸耸肩,只回了一句:“他们很幸运有你这样的长官。”
不知怎么地,他们三人竟能将话题转移到卡萝在东约克郡适应得如何这个较中性的议题上。消防局长迅速换上约克郡男人的模样,以一连串的逸事趣闻逗得大家颇为开心。对于东尼,这成了令他脱离想起夏兹·波曼生前最后景况的救赎。
然而之后的午夜时分,东尼孤独一人躺在卡萝的客房里,没有其他让人分心的事物可以冷却想象力的火焰。当他推开夏兹·波曼扭曲、残破的脸,自噩梦中醒来时,他在心中向夏兹保证,他会不计一切代价揪出对她下此毒手的人。
即使要他牺牲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杰可·文斯坐在设于顶楼、具有隔音而且配有电子锁的放映间里,房间的门上了一道道的锁。他着魔地重复播放剪辑了许多晚间新闻快报的带子。那是他透过各种陆地传播系统与卫星管道录下的。全是夏兹·波曼的死亡新闻。她的蓝眼睛一次又一次地从屏幕上望着他,与自己对这个贱人最后的印象形成有趣的对比。
他们不会播出她在他记忆里的样子——即使是在成人节目时段,即使打上了限制级警语。
他很好奇唐娜·杜尔做何感受。电视上一点也没有关于她的消息。那些女孩们全都以为自己有明星特质,但事实是,除他之外,她们都没能引起大众的一丝兴趣。对他而言,她们是完美的,代表了他理想中的女人。他喜爱她们的顺从,她们愿意全然相信他要她们相信的事。还有当她们发现与自己的相遇根本无关性与名利,而是充满了痛苦与死亡时,那样完美的时刻也是他钟爱的。他喜爱她们眼神所流露出的神情。
但是当女孩们的眼神从倾慕变为恐惧,她们的脸似乎就失去了个性。她们不再只是与吉莉神似,她们变成了吉莉。这让他动手惩罚她们变得更容易,也更完美。
不公平也令整件事变得再适当不过了。几乎所有的女孩都带着深厚的感情谈论自己的家庭。虽然这些情感也许藏在幼稚的沮丧与恼怒情绪之后,但是他能明显地听出她们的父母或兄弟姊妹很关心她们,即使她们的行为——****地准备好对他唯命是从——显示出她们根本不配得到那样的关爱。他才是有资格过着那种生活的人,但是看看他真正得到了什么?
愤怒排山倒海地袭来,但是他的自制力就像恒温器一般,适时介入并且压下了怒火。他提醒自己,此刻此地都不适合耗费这种能量。他的怒气可以往各种有用的方向输导,毫无意义地嚷叫着自己失去些什么并非好方法。
他深呼吸数次,迫使自己转换情绪。满足感,这才是他应该感受的。此刻的他应该满意于一件做得不错的事情——一个危机已被消弭。
小号手小杰克
坐在角落里
吃着他的布丁与派
他将拇指放进去
挖出一颗葡萄干
说:“我真是个乖小孩!”
文斯轻声地咯咯笑着。他将拇指放进去,挖出夏兹·波曼闪闪发亮的眼睛,并且感觉无声的吶喊在内心振动。事情比他原先预期的更来得容易。出乎意料地只需要一点点力气就能将人的眼睛连根挖起。
唯一可惜的是,之后当灌入强酸剂或是割掉耳朵时,已经看不到她的表情了。他并不期待下一次再出现这种需要,但是如果真的再有机会,他得好好思考一下这个仪式的进行顺序。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带子倒转。
要不是米琪对于每天早晨的例行事务如此坚持,她们便可能从广播新闻听到或从卫星电视看到夏兹死亡的消息。但是米琪坚持等到进入电视公司的办公室并且锁上门,才看当日新闻。所以她们与莫扎特共进早餐,开车则有华格纳相伴。米琪从停车场走到办公桌前的这段路程中,节目制作群里没有人会笨到塞递八卦小报给她——至少不会再有第二次。
夜线新闻快报吸引了杰可的注意,但是由于她们早上必须早起上工,逼得她们得在夜线新闻播出前就寝,而率先震惊地认出夏兹照片的人是贝齐。虽然黑白印刷使她双眼无神,但她的蓝眼睛依旧是让人最先注意到的地方。“喔,我的天啊。”贝齐低声说道,绕到米琪的办公桌后方,仔细阅读头版。
米琪问:“怎么了?”没有停下习惯性的一连串动作——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挑剔地检查衣服上的皱纹。
“米琪,你看。”贝齐将《每日邮报》递给她,“这不是星期六到家里来的那个女警吗?在我们正要出门的时候?”
米琪先读到粗黑标题《惨死》才看到照片。她的眼睛移到伦敦警察制服帽下夏兹·波曼的笑脸上。“错不了,就是她。”米琪重重地坐在面对办公桌的访客椅上,阅读着刊有夏兹凶案的严肃报道。文中词汇如“噩梦”、“血迹斑斑”、“浑身是血”、“痛苦”与“毛骨悚然”突然映入她的眼帘,让她强烈地感到恶心。
电视圈的工作虽然时常围绕着战区、屠杀与个人悲剧打转,但是米琪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人亲自遭受过这些她所报道的大灾难。即使她与夏兹·波曼只有一面之缘也足以造成震撼,毕竟以前从未发生这种事。“天啊!”她拉长了音节说道。她抬起头看着贝齐,而贝齐从她的表情中知道爱人十分惊讶,“星期六早上她才来过我们家。报纸上说,他们认为她是在周六晚间到周日凌晨被杀害的。我们跟她说过话,结果才几个钟头她就死了。我们该怎么办,贝齐?”
贝齐绕过桌子,在米琪身旁蹲下,手平放在她的大腿上,仰着头看着她。“我们什么都不做。”贝齐说,“该怎么做不是由我们来决定。她来找杰可,不是我们。她跟我们无关。”
米琪一脸错愕地抗议道:“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假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无论是谁杀了她,一定在她离开我们家之前就盯上她了。至少我们能让警方知道星期六早上她还活着,而且能自由地在伦敦活动。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啊,贝齐。”
“亲爱的,深呼吸,然后想想你在说什么。这可不是一般的谋杀受害者,她是个警察。她的同事们可不会对一页写着她来我们家,然后我们离去的笔录感到满意。即使他们知道找到任何线索的机会很小,他们也会彻底掀开我们的生活。你我都知道,我们经不起这种仔细的探究。我说啊,把这件事交给杰可去处理吧。我会打电话给他,要他说我们在她抵达前就已经出门了。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米琪粗暴地推开椅子,椅子沿着地毯滑了出去,贝齐差点往前一跌。米琪站起身,开始不安地踱着步。“那如果他们开始询问附近邻居,而某个老妇人记得听见一些声音,知道波曼警官抵达之后我们才出门,那该怎么办?总之,最先跟她说话的人是我,约行程的也是我。如果她在笔记本里记上一笔呢?老天啊,甚至如果她有电话录音呢?我不敢相信你竟然认为我们应该绝口不提这件事。”
贝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收起下巴,露出顽固而坚定的姿态。“如果你能别再这么该死的情绪化,就会理解我说得有道理。”她的语气低沉而愠怒。长久以来,米琪一直按照她提供的意见行事,现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更不能放弃继续扮演这样的角色。“这么做一点好处也没有。”她警告地补充道。
米琪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我要打电话给杰可。”她看了一眼手表,“他还没起床,但是至少我能比八卦小报更婉转地把事情告诉他。”
“好啊。或许他能跟你讲些道理。”贝齐挖苦地说。
“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得到他的允许,贝齐。我是要告诉他,我会打电话给警方。”当她拨下丈夫的私人号码时,米琪悲伤地望着她的爱人,“天啊,我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害怕到自欺欺人地以为自己能逃避做正确的事。”
“这叫。”贝齐苦涩地说。她撇过头,隐藏因愤怒与突如其来的羞辱而引发的泪水。
“不,贝齐。这叫做恐惧……喂,杰可?是我。听着,我要告诉你一个很糟糕的消息……”
贝齐回过头,看着米琪多变的脸。丝缎般的金发垂盖着爱人的脸庞,这个景色这些年来给了她超乎一切所求所想的快乐。现在她只感觉到一种不合理、无法解释的大难临头之感。
杰可躺回枕头上,心里思考着刚刚所听到的事。他犹豫是否该主动联络警方。这么做一方面能主张他的清白,因为就他所知,除了家里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波曼警官曾与他碰面。另一方面,这会让他看起来太急于想与这宗受人瞩目的谋杀案调查扯上关系。而每个人都读过某个关于精神异常凶手的事——凶手常常试着介入调查行动之中。
将事情留给米琪似乎简单多了,能间接显示他的清白。米琪是他忠实的妻子,她的诚实性格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也因此更取信她所陈述的事情。他知道自己可以放心地预先料想,当米琪看见夏兹的照片时,她会直接联络警方,而且一定是在他正常的起床时间之前,所以警方根本不会怀疑他知情不报。因为……当然啰,警官,他前一天忙得没时间看晚间新闻。为什么?有时候连看自己节目的时间都没有了,更别说去看他太太的了!
现在他必须先想出策略。他绝对无须费事跑到利兹跟调查人员浪费口舌,他确信警方自会来找他。若警方证实他的说词有误,他还不会马上找人脉帮忙,他会先乖乖合作,因为他是一个有雅量而且没什么好隐瞒的人。喔,警官,你当然可以为太太要一张签名。
当务之急就是计划,设想所有可能,然后事前拟出最佳解决之道。计划是他成功的秘诀,也几乎可说是他经历艰难困苦才学会的教训。第一次的时候,他没有真的提前设想可能发生的情况,他陶醉于即将发生的事情里,而没有意识到需要推断可想得到的问题并且找出应对之法。当时他还没有诺桑伯兰的别墅,只能可笑地依赖一间破败不堪的步行者小屋,那是他小时候健行探险时发现的。
他认为严冬之时没有人会使用那个地方,也知道自己可以沿着旧时的赶畜小路直抵小屋。因为他不敢留她活口,所以他必须在带她到那儿去的当晚杀了她。但是当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已经即将破晓。钳制她所耗费的气力令他感到惊讶而且精疲力竭。携带能将她的手臂压得血肉模糊的沉重工具,还要用吉他弦——如果他仔细想想,这也象征了另一件他再也无法从事的事情——将她勒毙,经过一切折腾后,他已经无法应付预计中的埋尸一事。所以他决定将她留在原处,晚上再回来处理尸体。
杰可一边深呼吸一边回想着。当时,他行驶在离支线只有几里的大马路上,当地新闻快报报道,一个钟头前一群四处闲晃的人发现一具年轻女尸。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场吓得险些让越野车失控。
他设法克制住情绪,一身冷汗地开车回家。他神奇地在那儿没有留下足以令警方追查到自己身上的鉴识迹证。警方从未找他讯问,就他所知,他们甚至不曾怀疑过他。他所拥有的犯罪前科纪录,罪行轻微得几乎微不足道,警方压根不会将他列为嫌疑犯。
从那次经验中他学会三件重要的事。第一,他必须找出能让虐杀过程持久的方式,如此一来当她经历他曾忍受的痛苦时,他才能慢慢回味。第二,他其实没有真的很享受杀戮。他喜欢过程中的痛苦与惊骇,也喜欢操弄他人生死的感觉,但是杀死一名健壮的少女并不好玩。他认为那反而太像是苦差事了。他不甚在意她们是否死于败血症或绝望,他宁可无须自己动手了结她们。第三,不管是比喻性或事实上,他都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米琪、诺桑伯兰,以及照顾重症病人的义务工作是最佳的三个解答。他花费半年时间凑齐三个要素,过程中他只需要耐心等待。这并不容易,但是却能让下一次的出击更加甜美。
他还没打算只因为夏兹·波曼自认比他聪明就因此放弃这种美好而私密的欢愉。一切只需要一点规划而已。
杰可闭上双眼,思量着。
卡萝深呼吸,敲了敲门。一个熟悉的声音说“请进”,然后她走进吉姆·潘德伯里的办公室——仿佛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任何不愉快。“早安,吉姆。”她轻快地说。
潘德伯里说:“早啊,卡萝。你有什么消息要告诉我吗?”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摇摇头说:“我来拿昨晚提过的兼职消防人员名单。”
他瞪大了眼,轻蔑地说:“你该不会还抱着那个在昨晚清冷光线中所想到的念头吧?我以为你只是在跟客人开玩笑呢。”
“只要跟犯罪调查有关,我绝对支持东尼·希尔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