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循烈随意应了, 示意戏台子继续演着，慢悠悠去了主位。一坐下来, 众人恢复了嗑瓜子看戏的放松状态，气氛额外和谐。皇帝本人看了半刻钟, 后知后觉地感觉不对劲。气氛很好。气氛太好了。不对, 这气氛到底什么情况？？韩循烈佯装着侧身择了块糕点, 余光打量着他的这些女人。每个人的坐姿都比往前放松了许多。暗流涌动的较劲状态几乎不存在，也没有人会压着甜腻的嗓音同他攀谈。他忍不住扭头环视一圈, 发现座位分布都变了。这些天，皇帝莫名其妙地醉心诗书, 白天又要批阅奏折，已经大半个月不曾踏足后宫。再一回来，这里竟然连格局都彻底变了。从前皇后一派与皇贵妃一派泾渭分明，两拨人便是坐在一起也是遥遥相隔，绝不会如现在这样混成一团。没有火药味，没有紧绷感，根本没有人压着杀气同谁打机锋。皇帝这十几年看惯了后宫的明争暗斗，突然置身于和平到其乐融融的状态里，临时起身环顾好几次，差点以为自己进错了门。这场戏看得他食不知味，还有些一头雾水。散场之际，皇贵妃一眼望见起身欲走的贵妃，微微侧头笑了一下。贵妃平日一向在皇帝面前装得斯文规矩，今天竟然公然恼了，半是嘟囔半是不满地对着皇贵妃小声道：“你笑个屁。”然后扭头走了。完全在状况外的皇帝呆了几秒。“……？”什么情况，贵妃那么要面子的人，今天居然不装知书达理了？女主虽然恨皇帝，但仍被天道驱使着过来问安，心情复杂地问他是否喜欢那个香囊。皇帝在走神，抽空还想了下。香囊？什么香囊？场外观察员柯同学如是道：“事已至此，男女主角的感情线已经稀巴烂了。”系统：“普大喜奔，好事情。”韩循烈眼见着妃嫔们一一来问安又离开，许久才看向元碧微。“宫里现在这些变化，你知道原因吗？”元碧微接不上话：“这……”“贵妃怎么像和皇贵妃关系交好了？”他又目光放空，不自觉地喃喃道。从前，这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当空气，再便是互相冷嘲热讽，偶尔还需要他左右讨好维护。现在，她们像是把他当空气，虽然还在吵吵闹闹，但是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变了。元碧微原本有许多话要同他说。她记恨他一时兴起临幸自己，也怨他再也不来看自己，留自己独留深宫，退无可退。此刻两人虽然距离很近，可竟然相对无言。他在意的事情，她一无所知，两个人皆是陌路。少女咬唇站了许久，像是有什么希冀不声不响地碎了，转身离开。她没有行礼告辞，皇帝也并未在意，仍在怔怔出神。这两位非当事人显然错过了很多劲爆消息。自三月三出事，到半个月前容玉二妃被点了鸳鸯谱，宫里局势如万花筒一般变得错综复杂，而且充满了喜剧感。贵妃那天臊着脸逃出天颐宫之后，有什么人设包袱开始碎了。要知道，在这之前，人人敬她畏，仅有几个高门嫡女敢与她攀谈言笑。玉贵妃既有太后庇佑，又是将军独女，虽然说话做事没有傲气，但气场太足，英气过重。有些小家碧玉的姑娘被她一盯，生怕是自己做错了事惹得贵妃娘娘不高兴，说话都弱到像蚊子嗡嗡。她威风凛凛这么多年，头一次从容皇贵妃那逃出来，突然便有种可爱凡人的样子。大家心里清楚她与容皇贵妃并无私情，此刻却能大着胆子过去问安送礼，坐下来喝一杯茶。然后愉快欣赏贵妃强装威严镇定的样子。贵妃死活不认自己被燕佪给治了，更不承认燕佪这个鬼东西能把自己搞得心烦意乱，还得强行扭个笑容应付这些亲自吃瓜的王八段。她简直想往这些姐姐妹妹的茶水里下酱油。。好在晨报是一日一换。第二天，被点名的便是允嫔和何采女。她们都身份低微，但高山流水两心相知，便是年节里仅能偶尔碰见对方一次，一看见彼此的笑颜也便了然。花边小报写得洋洋洒洒，从两人一起看着沙鸥纷飞一边分吃莲子，到上元灯会时的蓦然回眸，写得相当浪漫。众人昨天还在看乐子，今天心都要化了。你们两都在矜持什么！！都这样了还矜持什么！！没事多串串门见见面不行吗！！当事人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性格内向，掩着宫门不作回应。皇后中午便办了宫宴，还安排两人坐一起。何采女一见允嫔，眼眶都红了，匆匆拿袖子遮着脸。后者伸手去牵她，两人大大方方落座，与各位敬酒。皇后难得也饮了一杯梅花酒，被酒辣到忍不住啧了一声。“采女入宫多时，也早该进一进位份，往后里便是正六品良媛，与允嫔只有半级之隔。”众人齐声道好，再度举杯。一群人边吃饭边笑，贵妃在旁边看得眉毛直跳。有什么意思，磨磨唧唧一股文人做派，也不知道在惺惺相惜什么。眉毛跳了半天，贵妃迟迟扭头，看向容皇贵妃的空置座位。“她怎么没来？”小宫女愣了下，后知后觉发现主子在问谁。“容皇贵妃偶感风寒，听说是赏早荷的时候受了凉。”玉贵妃把脸别开。“活该。”一场宴席下来，倒是没怎么动过筷子。再往后，花边晨报写的风流事换了又换，有时候两个人，有时候有四五个人，或香艳或清雅，什么故事都是信手拈来。轮转了半个月，故事到了柔顺二妃身上。两位妃子身居高位，互为老友，已经有近二十年的交情。若是旁人被玩笑几句，免不了脸红心跳含羞带臊，到底会跺几下脚。两个老友胸怀坦荡，一早就碰头边喝藕汤边研究这其中奥妙，看得津津有味。她和她都是世家小姐，幼时一起放着风筝，到了年纪一起入宫，这么多年便如同熟悉自己一样熟悉对方。再看到这些调侃的文字，倒也不觉得冒犯，还有几分新鲜有趣。宫里众人都熟悉她们的性子，自晨起便过来寒暄调笑。贵妃带着几分奚落的心思，心想终于轮到成日装模做样的你们两，看你们臊不臊。她随意挑了点礼物过去做客，瞧见柔顺二妃像老两口似得迎来送往，看热闹的兴致被凉水泼了大半。就这么坦坦荡荡？也不怕被人怀疑有私？贵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犹豫间被柔妃一眼看见。“妹妹快来！茶膳房献了新到的荔枝杨梅，很是水灵！”顺妃也跟着打招呼，亲亲热热地开口。“是呀，今儿多留一会儿，晚些有我亲手调的荔枝汤喝呢。”到底是得给顺妃的手艺留几分面子。贵妃不情不愿地落了座，看她两连斟茶落碟都要凑在一块忙活，明目张胆地黏糊来去，吊着眉毛道：“你两真成老两口了？也不怕皇上心生嫌隙。”“要疑心，二十年前便该奇怪了。”顺妃轻咳一声，任由柔妃拍背：“我与她清风霁月，有何不可。”此话一出，两人又在笑。贵妃看得无语，正想说句扫兴的难听话，眼里蓦然现出一枚被剥好的荔枝。荔枝果肉丰润白皙，衬得那人指尖如玉。她的话语被尽数堵回去，人愣了几秒，再侧头见容皇贵妃坐在一旁，长眉微扬。“张嘴。”玉贵妃一怔，下意识张嘴接了。一咬下去，沁人香汁肆意炸开，甜得她心里发痒。说不出道不明，就是兀自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