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七年,北海袁福通挟七十二路诸侯叛乱。
闻太师奉敕,率数万大军,亲自征讨。
好在东南西皆太平无事,殷受王位安稳。
今日,金銮殿例行早朝。
殷受心烦意乱,本不欲理会朝政,可是,北地已乱,需得安稳人心。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只见右班中一人,出班俯伏金阶,高擎牙笏,高呼万岁。
“臣商容待罪宰相,执掌朝纲,有事不敢不奏,明日乃三月十五日,女娲娘娘圣诞之辰,请陛下驾临女娲宫降香。”
商容拜倒在地,久久未曾起身。
“寡人贵为四海之主,女娲有何功绩,让我亲自祭拜?”
殷受幼时便识文习武,自然知晓上古大神的事迹。
这几年来,大商国势无故倾颓,定然与那满天仙圣有关。
何况,自继位以来,太师也好、二相夜罢,都未曾言说祭神之事。
如今在这个节骨眼上,商容劝祭女娲,多半暗含玄机。
殷受侧倚在王座上,神情冷冽。
杨任立在右班之中,低眉颔首,一言不发。
大劫开始,浩劫降下。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清楚。
“昔日共工怒斥不周山,撞断天柱,洪水滔天,幸而女娲娘娘炼石补天,解了无数生灵危难。
如今北地动乱,兵戈再起,若能祭祀神祇,求得庇佑,于社稷有益。”
商容伏在地上,暗道不妙。
这位老臣虽性情刚直,终究在宦场沉浮数十载,怎会听不出帝王喜怒。
殷受分明是对仙圣有怨怼之心,若真去祭拜,恐怕要生事端。
商容正欲再度出言劝谏,谁知帝辛摆了摆手,准了奏章。
“明日,诸位爱卿随孤一道,往女娲庙进香,若无要事,不得告假。
寡人倒要看看,这位上古大神是否有那么灵验……”
殷受嗤笑一声,摆驾回宫。
群臣见状,纷纷拜退。
黄飞虎大步流星,径直往文臣班次而来。
“北地传来军情,说那袁福通部多有妖异,太师亲自征讨,亦没占到好处。”
“你在东海与妖孽交过手,自然知其手段诡谲,性情凶残,吾等士卒断难抵挡。
这袁福通蛰伏数年,如今再次生乱,定然有所倚仗,恐怕比当年要凶险十倍不止。”
杨任双眉微蹙,轻声言道。
“难怪你平素明哲保身,不参与朝堂之争,原来早就猜到会生动乱。”
黄飞虎一边往外行,一边传音。
其妹已成了黄妃,总领西宫。
自从封王之后,黄家便和殷受绑在了一处。
此时若想跳船,显然是已经晚了。
“我一心向道,若非圣人敕令入朝歌为官,定不会来搅这滩浑水。
你若想保全黄家老小,需得早做打算,否则……只怕祸及九族。”
杨任不敢透露太多,只好言尽于此。
这几年来,杨任与黄飞虎共处朝堂,哪吒与黄天化时常玩耍,总该提前知会一声,免得天数变化,难以躲过灾劫。
黄飞虎闻言,沉默良久。
……
翌日,清晨,文武百官齐聚金銮殿外。
纣王坐上龙辇,佩环齐鸣。
三千铁骑,八百御林,旌旗蔽空,瑞彩纷呈。
正是:
天子鸾舆出凤城,旌旄瑞色映簪缨。龙光剑吐风云色,赤羽幢摇日月精。
堤柳晓分仙掌露,溪花光耀翠裘清。欲知巡幸瞻天表,万国衣冠拜圣明。
圣驾出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焚香铺毡,只为求神祇保佑。
若是闻太师仍在朝歌,定不会如此行事。
人间帝王,万乘之尊。
只拜先贤,不拜鬼神。
杨任隐在文官班次之内,暗中祭起神目,望向那国运显化的瑞兽。
只见玄鸟竭力振翅,终究没能扑腾起来。
大商国祚,帝辛命数,在其迈入仙道的那一刻起便注定要遭劫难。
好在天数已变,有了一线生机。
若殷受能把握住,即便葬送江山,总归不至于命丧黄泉,真灵上榜。
此时,女娲娘娘乘凤辇而出,径直去往火云洞。
诛灭殷受是三皇钦定大计,她要分一杯羹,总是要去打声招呼。
何况,符元仙翁抛下红线,致使殷受欲念大盛,若他真做了什么污秽之举,女娲娘娘远离宫闱,正好能避开。
不多时,众人齐至女娲宫外。
朱门金墙琉璃瓦,飞檐斗拱宝珠帘。
好一处神仙道场。
殷受率先入殿,奉香呈上。
文武百官随班拜贺。
商容神色紧张,始终关注着帝王举动,只怕他做出亵渎神明之举。
当然,他正直刚正,能想到大举动,无非是神像前口出狂言、亦或者撤下香炉。
杨任进入殿内,未曾祭起神目。
此时此刻,这女娲宫不知受三界多少大神通者瞩目,自需小心行事。
殷受进完香,并不急着离开,反倒饶有兴致地环顾四周。
只见行宫粉墙上绘有女娲补天之景,色彩瑰丽,惟妙惟肖。
“丞相。”
殷受望着壁画,背对群臣。
“臣在。”
商容抖了抖衣袖,出了班次。
“你说女娲于人族有大功德,可是,万万年来,唯有三皇、尧舜等贤德之君救万民于水火。
昔年夏尚未立,天降洪水,怎不见女娲援手,若非大禹治水,人族血脉怕是早就断了。”
殷受侧过身去,指向大殿正中。
此处,正是女娲神像所在。
这座宫殿与别处不同,乃是其安居道场,故而神像也有玄异,宛如真身。
好在有帷幕遮挡,掩住圣人容貌。
群臣见殷受语气咄咄逼人,直指神像,惊异非常。
“启奏陛下,女娲娘娘乃上古神圣,怎可肆意诽谤?”
商容生性刚直,闻言抬起头来,大声驳斥。
“哼,好一个上古神圣……不需香火便视吾等为草芥,有了念头便托梦朝中大臣……此等神圣,拜来何用?”
殷受言罢,神情愈发冷冽。
他本就不喜受人操纵胁迫,商容直接忤逆,自然触碰到他的逆鳞。
何况,他受红线影响,欲念深重,已不复昔日清明神智,受了激将,愈发愤怒。
“陛下,举头三尺有神明,万望慎言……”
比干见势不妙,连忙出来劝阻。
黄飞虎神色惊愕,杨任视若无睹。
余下群臣,诺诺不敢言声。
“王叔所言有理。”
殷受闻言,神色稍缓。
群臣见状,都松了口气。
唯独杨任知晓,真正的暴风雨正要降临!
殷受思绪飘飞,忆起七年前的秋狩之事。
彼时,闻太师屡次上奏,明里暗里逼他携二子出城。
若非他将消息透露出去,引阐教门人前来阻遏,今日的大商,恐怕已成了截教的一言堂。
自继位起,已过七载,其父帝乙、其祖文丁,在位期间,谁曾祭祀过神仙?
商容的确耿直,可却遭人利用。
殷受抬起头来,望向王宫方向。
他是人族共主,修行炼气之法后,已能清晰感知到国运盛衰。
好,漫天仙圣皆来逼迫,莫怪寡人撕破脸皮!
殷受双眼微眯,杀意汹涌。
呼。
正好刮来一道穿堂风,掀起神像帘幕。
黄飞虎、杨任连忙俯首,不敢直视。
群臣虽不修行仙道,亦有顾忌。
唯独殷受却转过身去,直直盯着那遵惟妙惟肖、宛如真人的神像。
只见女娲娘娘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哪怕人间女子再美,亦比不上其分毫。
殷受欲念大盛,怒气冲天。
好你个女娲,你坏了大商国运,逼寡人来拜你……你既想见我,不如日日夜夜见个够!
殷受冷笑一声,大步流星迈入殿中,自案上取了支紫毫,沾上朱砂,在粉墙上挥笔。
群臣立在远处,未得钧旨,不敢动作。
唯有商容、比干二相察觉端倪,连忙上前察看。
其诗云: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啊?”
商容见此污秽之诗,惊异非常,面如土色。
此番祭拜神圣之事,自他而起,如今闯下塌天之祸,未来定要应劫。
“启奏陛下,女娲娘娘乃上古正神,吾等请驾捻香,只为求神圣庇佑,好早些平定动乱,让四海风调雨顺。
如今,王上一意孤行,题诗亵渎圣明,此非虔诚之举,实为降罪成汤。
为今之计,需请王上亲自以水洗去诗文,而后下诏罪己,方可脱灾。”
比干拜伏在地,接连叩首。
商容随之叩拜,咚咚作响。
群臣见状,皆跪倒在地,唯黄飞虎、杨任二人立在殿前。
这二人,一个是镇国武成王,一个受王命特许不跪,他们都是阐教门下,自然清楚圣明的神通。
莫说题诗亵渎,只要是有修为或有气运在身,言及圣明,千里万里如同春雷绽耳。
此刻,做什么都晚了。
殷受惹下塌天之祸,即将迎来祸国灾劫。
“寡人见女娲娘娘容貌昳丽,国色天香,故而题诗赞美,怎有他意?
尔等小题大做,齐齐跪倒逼迫,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殷受扔了紫毫,睥睨群臣。
杨任与黄飞虎对视一眼,对着女娲圣像打了个稽首,心中默默告罪。
轰隆隆。
好似有天雷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