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胆、勇、仁!

巍巍乎,高哉!

此世间哪里能有高壮如山的巨木?

窗户推开一扇,外面就能看到古木硕大的枝丫,用铁索勾连,纵横交错,锁链横截面上能够立人。

也算是一番奇异景象。

而如此造化,自然不会是正常情况。

此树乃是百年前法术造化。

大树下镇压一头凶兽,魔星,其名为犼!

当年赵匡胤与陈抟老祖博弈,珍珑棋局结束,下山荡涤天下群邪。

赵匡胤联手佛道势力,伐山破庙把五代十国以来的邪祭,犁扫一空。

其中亦不缺乏凶兽,魔物。

魔犼就是当年最高级的几种至邪至凶之物。

一百多年之后。

封印松动。

魔犼半截身躯钻出地表,张口吐出两股魔火。

其中一股打入坠崖不死的金毛犼体内。

另一股传闻被一名和尚拿去炼成兵器。

而伴随魔犼的出世。

金毛犼不得不为其收刮生灵血肉,一点要求必定是文武之途上,有所建树之人。

譬如,太学生这种胸腹养出一股文气,锦鸡命格的书生。

抑或是武道第二境,内气关卡往上走的高手。

若非如此,金毛犼就难以保全自身的命数,武道境界一泻千里不说。

就连寿命都会折损。

严重的情况,直接血肉消弭,被暴走的黑火真气燃尽化作白骨亦不是不可能。

而这,才是野猪林的真相。

“李兄,朝廷就半点不管?”

裴宣两道浓眉一立说道,眉目间好似蕴藏一股凶悍剑气。

“谁知道呢?”

李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伸手一指,指向地上被束缚住手脚的索命鬼王飞豹又道:“这些都是他说的。有些离谱,以至于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王飞豹被堵住口舌,手脚被束缚起来,趴在地上,身子好似蚯蚓似的拱一拱的。

“莫非这就是为什么每年,金毛犼不惜耗费钱粮举行祭典的原因?好不容易劫掠下来的财富,花费在祭典上,网罗高手上,而导致自身势力,始终是难以扩充。”

林冲闻言,目光幽深,想到自己差点成为魔物的祭品,心头一股恶气难消。

“怕是不对。”

陈东摩挲下颌,拍了拍手掌才道:“祭典前后上下花费颇多,可南来北往的商队,凶悍的贼寇,林林总总的地主乡绅,妄想一步登天的悍匪,这些人反倒是为这场活动注入新的生机。我细细数过,前后一百多个铺子,光是这几日的抽成,就是金山银水。”

声音一顿。

太学生陈东又道:“金毛犼的势力不向外扩展,更大的可能是朝廷方面的控制,换句话说朝廷中必定有人知道魔犼的事端来,唯一让我想不明白的是——那些衮衮诸公为何不制止此事?反倒是任由金毛犼喂养魔犼,甚至是拔苗助长。”

李吉挑了挑眉深深看了陈东一眼,没想到书生竟然分析出如此多的东西。

仅仅是凭借几句话,就推断出一番事情的全貌。

“这……”

操刀鬼曹正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思考。

“这有什么?管他怎么想的,咱们直接宰了他们!”

一旁的火眼狻猊邓飞则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放胆大声地说。

“邓飞,你把这人带下去,好生看押。”

李吉随手一指安排道。

“要不我来。”

曹正自告奋勇,手掌磨了磨拳头,跃跃欲试。

“不行。”

李吉果断说道。

“我答应过王飞豹,只要他如实交代就饶他一命。大丈夫一诺千金,岂可背信!把他压下去就是,也不用伤他,这家伙也算是个汉子。”

李吉对索命鬼王飞豹的印象还算不错,就冲对方肯为兄弟出头,这一点也能看出,算是有情有义的男儿。

“既然如此,哥哥,把这家伙交给我就是了,这几日我好生看着他。”

火眼狻猊拍了拍胸脯道。

“劳驾在我这里暂待几日,待此间事情结束,就放你出去。”

李吉又冲地上的王飞豹说了一句,手一挥,让人邓飞把人给带下去,才接着又问起正事。

“裴宣,你这两天打探到哪些消息?”

一行人分工明确,明天一早就是祭典举行的日子。

眼下他们自然是归拢一起,对上一番探听到的各种情报。

“咳咳。”

裴宣轻轻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道:“李兄,我开门见山来说,眼下咱们的形势可不太乐观。”

“哦?”

李吉眉头轻轻挑起。

“如今野猪林中参与祭典的势力分作了数股,最强的无疑是金毛犼,麾下三山统合起来,能抽调出六七个内气关的强人。至于金毛犼自身更是早早跨过三境,念头关。不管这种力量他是怎么得来的,可三境始终是三境,不容小觑。”

“第二就是咱们,沧州南部的柴府势力。往下数则是神秘莫测的金刚禅,方腊势力明明是在南方一带,不知为何北上?而那位大和尚更是深不可测。”

“另外,尚且有地主乡绅中的祝家庄,听闻横霸独龙岗,控制大半个阳谷县的祝老员外也派人参与这次的祭典。祝家庄与扈家庄,李家庄,三庄合力,整个济州哪怕是官府也没办法与他们抗衡。”

“至于再往后数。昨日,更是有人引得数百头阴摩罗振翅齐飞,那一声恐怖吼叫,偌大一座野猪林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可想而知,不是猛龙不过江。整个祭典,比过去几年之和,加起来的高手还要多,如今的金毛犼未必能够控场,哪怕他是武道三境,念头关的高手。”

裴宣的一番话,让李吉眉头皱紧不少。

没记错的话,祝家庄可是有栾廷玉的。

林冲是虎级中的强人,能够把秦明擒住的栾廷玉,想来至少与林冲相当。

栾廷玉会来吗?

第二,昨天引起数百头阴摩罗齐齐震翅的又会不会是青面兽,杨志?

这家伙已经追逐进来了吗?

如果朝廷方面与金毛犼媾和一气的话,那自己原本想要借助金毛犼来除掉杨志的想法恐怕行不通。

以及埋在树根下的魔犼。

又该是何等光景?

这些消息,无疑都很糟糕。

前路可谓是一片压城的黑云,让人肝胆俱丧。

“对了,刘松老头呢?他在哪?”

李吉似想到什么一仰头问道。

……

时间回拨一会儿。

夜间。

呼。

一股怪风拂面。

刘松发白的胡须抖了抖,他伸手用袖袍一遮,连忙挡住刮入屋内的怪风。

他用手护住的是一只黑木盒子。

烛火在屋中乱晃。

拉开木盒。

里面是七个凹槽,前面五个已经空了。

只剩下最后两个格子,里面各自摆着一截断香。

这是刘松早年从大内宫中带出的玩意儿。

冰井务之上的武德大夫,等若是处理江湖的内务头子。

刘松尽管是斗争中失败,却活了下来,并且自己给自己一个任务,发配到沧州柴府,做那一颗钉子。

这种情况,难道还不算能力过人?

再从大内中取出一些宝物,也就不足为奇。

凝神香,一共有七段。

借助香气能够完成短暂的阴魂出壳,并且潜入心中所想之人的梦中。

前面几段香火,被他用在各种地方。

刘松轻轻摩挲此物,不经意想起过往。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

病榻上躺着面色苍白如雪的女人,“你个可恶杀才,用此物迷惑于我,与我神交,让我不可抑制地爱上你。我愧对柴氏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见崇义公?(崇义公,柴进这一支的祖父。柴荣的儿子封郑王,不过,柴荣数子都没活过二十,血脉死绝后,到了宋仁宗时期才从旁枝的长者选出一位立为崇义公,就是柴进的祖上。)”

女人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攥紧一柄匕首。

“柴大死了,我亦无脸面活在世上,你若是个男儿,就听我言,第一好生善待进儿,他这辈子既然享受荣华富贵,就该替柴氏一门延续香火。你不可与他相认,改他之姓。”

“第二,你不得再用此邪物,乱人精神,若违此誓,当不得好死。”

女人紧紧盯着刘松,露出一个自以为是笑靥如花的表情,轻声又道:“松哥,若是世俗上没有这般多的规矩该是多好?我,我的心是爱煞你的,可我不能对不起我的良知。”说完最后一句,女人一柄匕首,硬生生插入自己的心口。

鲜血喷涌在婴儿白嫩的脸上,哇哇哇,房间中传来婴儿不明所以地啼哭声。

“我错了,莲儿,我错了。”

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刘松匍匐在女人尸身上,嚎啕哭泣。

这些年。

为了保住柴府的富贵,刘松也用了不少手段。

南来北往商队亮出柴府旗帜就能顺利通行,大半的事情,都是混元手刘松在后面发力。

唯有铁与血才能震慑住人心。

可无论是何等的困难,刘松几乎很少再使用凝神香。

只是这一次又例外了。

“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不如此,如何能保住进儿的泼天富贵?光是有钱如何能够?必须要让他打上中枢的关系。”

刘松取出一截凝神香,放在随身的香炉中点燃。

他再次检查房门紧闭后,盘腿坐下,丝丝缕缕的烟气飞出,好似一条通往仙界的阶梯。

一缕白烟,轻轻缠绕在刘松的手腕上一拉。

房间中。

打坐的白发老者,越发苍老了两分,不过,更夸张的是另一个刘松被白烟轻轻扯了出来。

“入梦,入梦,时迁的梦。”

刘松的阴魂张口无声,可口型无疑是在说这样的话。

同样是这一晚。

时迁做了一个梦,梦中竟然撞上白发苍苍的刘松。

当然,时迁与刘松并非第一次梦中相见,所以对于这种情况也不是如何惊讶。

“老头值得吗?”

时迁问道,然后语调就是一转。

时迁又说:“阴魂出壳,消耗本就不多的气血,你必然少活好几年。”

“老朽不要活得长久,而是要活得有价值。”

“昙花开过一刹就算是灿烂。”

刘松沉声说了一句。

嘻嘻。

时迁冷笑一声对这话颇为不屑。

他的梦境中是大块的草地,洁白的云朵,成群的牛羊,而时迁自己则是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双臂垫在脑后,望着纯净无暇的天空,总之,是一派悠然自得,无忧无虑模样。

“你现在是与什么人在一起?为什么不与我们会合一道。”

刘松陪着时迁看了一会云彩,忽地开口问起。

“不必了。”

时迁坐起身来。

“我与一位豪杰相遇,他说他会堂堂正正击败金毛犼。”

时迁淡淡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松声音陡然一厉,阴魂没了肉身束缚,念头深处的戾气,邪气爆发出来。

刘松面目立刻狰狞了三分,一股黑光萦绕其体表。

又好似受到影响。

时迁梦中的草原也受到变化。

天空中大团阴云汇聚,遮蔽橘红的太阳。

时迁想要脱离几人的心思,昭然若揭。

刘松说不气愤那才是怪事。

“没什么,血灵芝无论几瓣,我可以分出一叶给林教头,当然,你们还得帮我一个忙。我新认下的哥哥田虎,当世之豪杰,到时候会挑战金毛犼,趁此时机,我就去盗血灵芝。而以金毛犼的性格,必定会布置重重守卫,在那种情况下肯定是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的。”

时迁缓缓说道。

“挑战金毛犼?你就信他一定能赢?”

刘松眼珠子转了转,尽管计划与自己想得有几分出入,可要是有其他人能够战胜金毛犼,那倒是更好,可以省下不少的事来。

“再说你不相信李都监了?”

刘松又问。

很多时候。

背叛比对手更让人可恨。

“于你而言,重要吗?反正不会影响你的最终计划。我告诉你,也是看在咱们之前的交情的份上,至于李都监,他啊,他人不错,不过,不够强啊。”

时迁解释道。

李吉弓马娴熟,武道二境,内气巅峰的实力。

放在任何城池,最差也是守护一方的大将级别。

不过,在时迁看来——李吉的那些野望,就好似此刻飘忽在天上的云。

不是捉摸不定。

而是遥不可及!

至于田虎,蛟龙入体,气势磅礴,已经撞入第三境念头关。

为人性情豪爽,才是明主。

杀破狼的局面,天下必定残破。

田虎就算未来夺不了天下。

那最差也是一方雄主的格局,这样的人才值得追随。

“就因为这个。”

刘松呵呵一笑。

“有时候看人不要看太表面。李都监野心勃勃,能力无穷,不是只精通各种刀枪弓马这般简单,他手底下亦是汇聚了一帮能人异士,况且……”

没待刘松老头把话说完,时迁就打断道。

“老头,这你就不懂了。”

“我新拜的哥哥,如今尚且没起事,手下就我一个,此为其一。其二,我哥哥田虎,孤身入林是胆!有斗千军之力,是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仁!大丈夫行事豪气凌云,正儿八经挑战金毛犼,如此又如何不算一等一的豪杰?”

时迁声音一顿,接着又道:“李都监尽管已经掌握青州,半州之地,可他心思未免多出几分诡诈来。我若是真跟着他混,难道还天天揣摩他心思?况且我在田虎手下就是头号大将。追随李都监,列座排名,能够坐哪一席?”

“你啊。”

刘松摇了摇头,心底为时迁叹了口气。

李吉看重时迁,他自然能够看明白。

可人心往往就是这样……人心是牲口,是畜生,可以御使之,而不可亲近之。

“老头,时机成熟,我自会联系你,我大哥田虎也会参与生死斗,你们的人在报名之时,别与他撞上就是。”

时迁提醒一句道。

说罢,时迁一挥手,整个梦境轰然破碎。

天空出现偌大一道黑洞,把刘松的阴神吸扯进去。

房间中,时迁蓦地睁眼。

“醒了?”

一旁打坐的田虎说道,眼睛斜瞥一眼,窗户大开,一股阴风从屋内刮向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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