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汉子一只胳膊掉得冤枉。但凡多退半步,赵头领反扑那一下,点燃本相的黑熊就伤不得他。”
窗户洞开。
半张布满青色胎记的脸庞透出。
青面兽杨志环抱双臂,立于木楼楼道的窗户处,往外窥视点评一二。
“既上擂台生死无怨。哪一年不是这样死过来的,他以为他是谁!”
与杨志并肩而立的是铁枪王大寿。
这人嘴巴两侧缝合着丑陋的线条,话语中满是讥讽意味。
“每年都如此?”
杨志感觉到诧异。
“也不全是,往年没有这般多高手,武道二境内气关窍就足以称雄。你知道的,今年倒是特殊一些。”
说罢,王大寿大有深意地看了杨志一眼。
“这样的比赛,实在太惨烈了些。”
杨志随口提起。
他心中却是想着——玩冷艳锯齿刀的汉子,实在是太过软弱。
留手?
也不看一看什么地方,你凭什么认为对方不是故意示弱。
思及至此。
杨志又想起了林冲。
“人我已经查清楚,大差不差,找着七七八八,只有那个劳什子林冲的下落还没调查出来,你等我们消息,时机合适,就一起下手。”
“另外,锦鸡命格的书生我会亲手送入魔犼口中,并且让你见证这一幕,到时候,制使你回去了也好与上面交代。”
“对了,有一事劳烦,那就是——得请你替我打几场比赛,赢下的钱全当孝敬。对了,制使大人想要捕捉的那一批囚犯,陆陆续续也会上场。”
金毛犼是这样说的,杨志记得很清楚。
盐山府主,金毛犼待他还算不错,平日皆是大鱼大肉款待,并且给安排一个琴棋书画俱都精通,相貌标致出众的女人。
她叫,叫……
名字是叫李瑞什么的来着?
女人弹琴很是动听,只是比起琴声更吸引人的是丰腴诱人,白嫩嫩的娇躯。
如果这伙人不是匪类该多好!
可匪就是匪。
该剿还得剿。
杨志尽管享受着软香金玉,可并不妨碍他自身的立场,以及一颗捂不热的心。
“我可是官!”
“官兵有官兵的样子,贼人就该有贼人的宿命。”
待此间事了,“我就回去禀明中书大人,兵发盐山。如若真是让这一伙贼人坐大,统一沧州,岂不是威胁京师。”
杨志心中念头闪过。
瞧着杨志神情有异,王大寿只当对方是同情杨雄,便伸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挤出一个难看笑容道:“杨志使,你来猜一猜某家的这张脸,是怎么被撕开的?”
“不……”
杨志对此人不是很感兴趣。
“这人生得比我还丑。”
这是杨志心底的看法。
他刚想说不知道,念头一转,改口:“那个家伙居然上场了!”
说罢,伸手朝擂台一指。
王大寿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心知杨志骨子里看不起自己这等匪徒,随即也就缄默不再言语。
“官就是官,贼就是贼。或许他会怜悯我们,可绝不会放过我们。”
金毛犼对王大寿说过的话,再次响起在耳边。
前几日,杨志来此给金毛犼献上一份投名状,一颗斥候官的脑袋!
铁枪王大寿很是高兴,认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也就好生款待了杨志一番。
王大寿本以为对方与自己等人是一条心,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
李吉徐徐走上擂台,手持一根浑铁棍,棍棒一头铁链缠绕,挂着带刺铁球。
整个人往台上一立,莫名有一股凶悍意味。
他的目光挪到场下。
“石秀啊。”
李吉倒是猜出对方身份。
刀劈斧剁一般出来的人,手持一杆精铁棍棒,面容冷峻得可怕。
石秀把断掉一条手臂,在擂台上,声嘶力竭,痛苦哀嚎的杨雄给抱下去,立刻就医。
他身上沾血的衣裳都没来及换就又提棍直往擂台走。
“放心吧老太公,我知道规矩的。”
石秀冷硬说道。
祝老太公眉头微微一皱:“别怪老朽,还有就是莫要学你家哥哥。”
石秀回头又看了一眼。
发现祝老太公,七老八十的一个人,眸子却是亮得深沉。
“我省得。”
石秀抿了抿嘴说道。
他一步步走上擂台,浑身上下真气鼓动,木台阶上留下寸许深的脚印。
“阁下可是绰号拼命三郎的石秀?”
李吉肩扛着大棒问道。
“你听过我的名字?”
石秀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涌起无尽的气力,衣袍阵阵鼓动,真气缭绕,很是有一番威慑力。
石秀正欲施展狠手,没想到李吉一口道出他的身份。
“没错,我便是石秀,你是何人?”
石秀点了点头。
李吉避过这个话题不谈,只是张口说道:“你怎么会出现在祝家庄。那个老头可只是把你们两兄弟,当作耗材用,你这么聪明……”
“受死!”
李吉话没说完,石秀一棍扫出。
飕飕!
精钢棍横扫,空气发出破空之音。
铛!
李吉手中浑铁棍一架,发出尖锐音爆。
石秀手臂上血管鼓起,根根青筋如欲爆裂。
李吉亦是被震得手臂发麻,两人兵器对撞一起,李吉低声说道:“你就不想给你杨雄报仇?”
“既上擂台,生死无怨。”
石秀硬气说道。
两人对话的声音被兵器交击的轰响给遮住。
“祝家庄那个老东西如此利用你们,你真的甘心?我有法子,不让你受创,伪造成气绝模样。”
李吉依旧低声道。
石秀瞳孔蓦地一缩。
……
在李吉与石秀对阵的间隙。
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观赛场地,朝着铁佛寺的后院而去。
黑羽游隼在头顶盘旋一阵。
振翅北飞。
裴宣背负双股剑脚不停歇,一路追逐,
“就是这里!我算过,从这里走是最快拿到血灵芝的途径。”
时迁伸手一指说道。
在他面前是一堵厚实的墙面,墙上的漆墨脱落,依稀能够辨别是一个巨大的佛字。
佛字绘在墙上,被绿森森的苔藓给渗透。
显得十足的诡异。
啪。
裴宣跑的太快脚下没留神,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回头一看,发现险些绊倒自己的是一根枯藤,顺着枯藤朝上看……
藤蔓,青苔统统缠绕在墙上,准确说来,整个寺庙庭院都好似被绿植给缠绕住。
宛若纠结在血管上的筋络。
“阴气森森。”
裴宣闪过这样的念头。
“来了?”
时迁头也不回地说道。
游隼再次飞回,落在他的肩膀上。
裴宣拍了拍膝盖上的土,一仰头,瞳孔不由一缩。
就瞧见。
林冲微微颤抖举起一块巨大的石片,高举过头顶,浑身上下筋肉绷紧,宛若铁铸。
“林教头恢复了?”
裴宣闪过念头又觉得荒诞。
“这是绝顶武夫的本能。”
时迁嘴唇微撇,好似猜测到了裴宣的心思。
呼呼。
巨大的石块,不住抖动。
林冲也正不断调整呼吸。
“里面估计还有一场硬仗,林教头动不得真气,等下还得靠你。”
一旁的陈东说道。
“刘长者呢?”
裴宣环顾四周,发现少了好几个人。
譬如操刀鬼曹正,火眼狻猊邓飞,以及管事儿刘松。
“曹正,邓飞一方面留在原处演戏,一方面看押那个索命鬼。”、“做戏做全套,客栈中我们的人总不能全部跑了。”
“刘老爷子去联系柴大官人去了,万事俱备只欠我们这里的一场东风。”
简单几句话,太学生陈东与时迁一人一嘴把眼下局面阐述清楚。
踏踏踏!林冲朝前踏步,嘴唇微微翕动,身体动起来的时候好似带着某种韵律。
裴宣下意识模仿,浑身上下血液开始加速流动,身体发热,心脏好似电泵剧烈运转。
短短一刻,他感觉有无尽的气力在筋络中穿行。
踏!
林冲起身跃起,腰身旋拧,石块在他举过头顶的双手中转动,伴随着缠绕体表的气劲,石块疯狂旋转,飞出。
好似旋转的斧刃撞击厚重石墙。
轰隆!
裴宣耳朵一颤。
巨响的音波冲击得他浑身难受。
下一刻。
斧刃般的石块崩裂成万千细小碎片,而刻着佛字印记,无比粗大的墙壁轰然坍塌下去,浓郁的烟尘滚起。
巨响声荡涤开来。
“快!”
“我们动作一定要快,血灵芝就在里面。”
时迁一马当先冲进去道。
呼呼。
林冲转身落地,粗糙地往前奔去,也没有半句废话。
裴宣最后赶来,反倒是把太学生陈东给护住,走!他甩下一个字,拽住陈东胳膊就往里冲。
……
“有时候不得不说老爹有先见之明。”
“这个世界上总不缺乏自命不凡的捣乱者。”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让你们认为自己可以挑战盐山?你们这些狗杀才。”
烟雾渐渐散去。
时迁等人一仰头才发现竟然被包围住了。
眉心一抹殷红的少年,嘴角嚼着冷意,带着林林总总,数百红袍枪兵,把进来的大洞给堵住。
庭院中心是一株大树。
而四周则是布置着一尊尊僧人石像,石像后面不时就冒出持利刃的悍匪。
林冲浓眉一压,双眸盯住年轻小将。
“你真以为你赢了吗?”
林冲沙哑地声音在散开的烟尘中响起,他一抖肩膀抽出背上的大枪。
时迁一手提着钢叉,虎视眈眈道:“东西就在中庭的那颗树里面,给我创造机会。”
裴宣不言不语,解开背上的绳索放出双股剑。
“休逞口舌之快。”
毒火龙杨烈声音一顿,“宰了他们。”
他脸上满是凛冽杀意,手掌朝下猛地一划。
“杀杀杀!”
一时间,喊杀震天。
……
砰!
带着尖刺的凶戾铁球狠狠撞向石秀的胸膛。
紧急关头,石秀不得不架起精钢棍一挡,巨响声浪之中,石秀整个身子倒折飞出。
用来格挡的精铁棍也弯曲起来。
棍棒上大块的铁渣迸飞出去。
咚咚咚。
石秀一连翻了三四个跟头,摔在擂台边缘,后脑勺直接被撞破,流出鲜血。
“咳咳,不识好来。”
李吉弓身咳嗽了一声,淡淡说道。
他的双瞳湛然,手持铁棍,皮肤上多了一层淡金色,如神如佛。
金行真气修行时间虽短,不过,对于李吉而言却也算是初见成效。
就是金气锐利,没有养身之法,太伤肺腑一些。
哪怕是有意控制,李吉偶尔也不由得咳嗽出一口血来。
李吉手中倒是有一部狮子顶经,其中有五锁中的力王锁与金刚锁。
就是不知道韩当破译出来没有,那经文颇为隐晦深奥,李吉也不是十项全能,哪里看得明白。
东西就交给略懂一些锻体术的韩当修行。
算一算时日,也有大半年光景。
希望那个家伙能有一些收成。
到时候韩当再传李吉,说不得也是养身之法。
而对于石秀。
李吉确实是有不伤他性命的法子,可前提是这家伙得配合一二才行。
人体几处大穴,有一处名曰膻中穴,以真气击打膻中穴能够形成短暂闭气的状态,心跳也会衰弱到让人难以察觉的地步。
这样的技艺,本质是龟息术的入门。
也是林冲平日随口闲聊时告诉李吉。
一路上,李吉偶尔拿犯人练手,试过一次确实有效,这会才敢给石秀放话。
一开始,李吉与陈东等商量对策时就考虑过拿龟息术逃狱。
只不过……
看守的狱卒,哪怕是看到闭气的囚徒,竟然还打算把脑袋给割下来。
这才让他们打消这般想法。
况且一个两个假死也就罢了。
人稍微一多,官差也不是傻子,一定会发现其中有诈。
“可恶。”
石秀张口吐出血块,踉踉跄跄地站起。
李吉让其配合说要饶他性命,石秀从未见过李吉,如何肯信?
尤其是野猪林这种尔虞我诈之地,还是在擂台上。
石秀只当李吉是想要骗杀他,不仅不配合,反倒是全力施展武艺。
与李吉缠斗许久。
李吉也乐得拖时间,任由石秀施展种种手段。
“再来。”
石秀怒吼一声,两颗硕大的拳头猛地攥紧。
却见一头尖耳,白毛的猎犬虚像,从石秀天灵盖飞出,一跃而至,落在其肩头。
天狗。
白鬓,其尾如狸。
四年十月庚戌,天狗见西南。
占曰:“有大兵,流血”——《晋书·志卷三》
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
见则王者征伐四方。——《史记·天官书》
景福元年五月,蚩尤旗见,初出有白彗,形如发,长二尺许,经数日,乃从中天下,如匹布,至地如蛇。——《新唐书·志卷二十二》
十二月壬申,蚩尤旗见。——《新唐书·志卷二十二》
这些形容的其实都是一颗星辰。
蓬星。
又叫天慧星。
民间称号蚩尤旗。
在东汉《汉书·天文志》中又写作天狗,天狗其状如大流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
南朝的《述异记》中,天狗被描绘为似狗而人立,头锐喙长,上半身赤色,腰以下青如靛,尾如簪,长数尺。
石秀上应天罡,正巧对上的就是这一颗星辰,天慧星应命。
“这是星宿啊。”
观战的邓元觉瞪大眸子。
北上之行可谓是给了他足够的惊喜,没想到观战竟然能见到一个又一个豪杰人物。
石秀爆发点燃本相,手掌攥紧精铁棍,硬生生把精铁棍给掰成两段。
其中一截精铁棍奔雷似地投掷出去。
其上裹挟无数湛蓝的真气。
说来倒是与林冲真气有几分类似。
李吉全然不惧,浑铁棍好似镀上一层白金。
一棍子横扫。
当啷!
砰!
湛蓝的真气漫天碎尽,投掷飞出的半截铁棍也被龙吐珠铁球砸落飞出。
破碎的光斑后,则是一张硬朗消瘦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