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面前的少女,她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而泛出几分嫣红。她的身体状况不太好,看起来是因为刚刚受了伤……并且灵力也不太充足。但是既然被这样质问,你也并不觉得有被冒犯,心里反而有些叹息。
比起自己,她显然是个正常的人类——到目前为止也是如此。
“难道不是你想要了解关于妖魔的动向,才会随我出诊?”
你对少女为何出现在这里一清二楚:“我不过是在他们调查的间隙,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次剿灭部队对于平民区的普查,是由我现在和都史两个人决定的,联系的也都是志愿前来的陆方医师。换句话说,如果今日前来的不是我,其他医师会如何应对?明明是志愿前来,却被攻击,又被敲诈,即使有人证帮忙,又要拖多久?那些医者的心情,你有考虑过吗?下次需要他们的话,剿灭部队又要付出怎样的努力取得他们的信任,而他们还能做到心无芥蒂,坦诚面对病人,绝不会隐瞒病情吗?”
少女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出声反驳你:“即便如此,杉浦小姐也不是您所想的那种——”
“那么,要回去看看吗?”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你继续看着她,唇角弯起一丝弧度:“如果不是的话,我就向你和杉浦小姐为自己的心中所想道歉。如果她确实有过敲诈的意图,想必你也会从中习得很多东西。不用担心日落后的安全问题,我会骑车送你回去,直到你走上去神宫的山道。”
正因为是人类,所以才会如此吧?被感情蒙蔽双眼,被表象所迷惑吧?
你跟在森永先生后面,看他暂时把自行车存在了桥边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然后随着他走到了另外一条路上。
此刻家家户户都已经点起了灯笼;在电气灯和煤气灯已经在帝都普及开来的现在,这些住在长屋里的人们,依旧用着最简朴的蜡烛灯笼——只不过看那亮度,应该是换成了洋蜡在里面。
过不了多时,森永先生就把你领到了刚才杉浦家长屋的后门处,而你站在窗外,清楚地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别给我装什么好人!在那个医生面前哭哭啼啼,难道不也做着被人可怜把你接回家的痴梦吗!只要是个男人,你就无视我这个父亲,没皮没脸地——倒贴上去!”
杉浦当家的似乎是扔了一个什么东西,你看到薄薄的木板震了一下;剪影上的杉浦小姐,躲闪之后,居然毫不犹豫地捡起了什么东西扔了回去:“而你这个蠢得没边只会喝酒的男人,只能给杉浦家丢脸!”
“你还敢顶嘴!那个女人也就是这两天要死了,你还能哭哭啼啼说什么只是咳嗽,把人骗进来,还要拿老子酒钱给那个小白脸医生!你不是早就打听到了那个小白脸医生最近负责这一片的长屋!怎么,看到那个医生带着个小姑娘很失望吧?看你那副勾引男人的贱样!”
你在外面听的浑身发冷,没想到这既不是你想的善良的杉浦小姐,也不是森永先生推断的那样想闹起来敲诈医生,而是……
“对,我就是要处心积虑勾引男人!是我一开始想要用母亲敲诈一笔,后来改了主意!那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你这么没用,我还要辍学去居酒屋当招待?难道是我希望母亲死掉吗!母亲死了……母亲死了的话,与其被你卖掉,找个可靠的男人,把自己嫁掉,有什么不对!”
你听到杉浦小姐颤抖着声音,嘶哑地质问到:“你是车夫,母亲是织工,现在路上跑的都是四个轮子的汽车,还有机器代替织工织布……你没了生意,又不肯去找其他的工作,只会整天喝酒……母亲因此每天哭泣,放下身段,给人去浆洗衣服……你当真就觉得我勾引男人,全是我的错,而你什么错都没有吗!”
里面的争吵还在继续,但是你的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你只感觉得到有人搂住你的肩膀,等你回过神时,你已经离开了长屋的街道,回到了还没有点灯,在夜色的笼罩下一片暗蓝色的桥上。
“……看起来,我们都猜错了呢。”
你抬起头,而森永先生看到你回过神后,轻轻松开你的肩膀,侧头对你微笑:“父亲想要敲诈,女儿想要敲诈却又临时起意,想要脱离苦海,突然看到这种事情,对你来说确实会有些难以理解。”
“我……”
你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无法释怀,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勉强地开口:“这件事……也在您的预料之中吗?”
“我确实想过,只是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实在太小……无妨,你可以在这里整理一下心绪,然后我再送你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河边,你嗅到了潮湿的气味。你转过头,看着暮色下已经解冻,飘着些许碎冰,反射着粼粼光芒的河面。
和自己以前的人生中遇到的人们,完全不一样。
就连那些困扰,也是因为你从未想到的,预料到的事情。
人们的反应,更是出乎你的预料之外。
——明明,看起来那样悲惨,却又坚强的杉浦小姐……
你感觉到脸上有些潮湿,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但是很快,你的注意力被转移走,耳边响起了水滴在木头上的声音。过不多时,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这是早春的雨水,此刻落在你面颊上的或许多一些。
“森永先生,我……”
未等你说完,一个轻飘飘的东西,带着温度落在你头上。
“下雨了,很抱歉没有带伞,用这个暂时抵挡一下吧。”
带着男人的气息还有温度的灰樱色羽织,落在了你的头上。你抬起头,脱下羽织,穿着暗蓝色条纹浴衣的森永先生,眯起眼睛的样子,与你梦中的那个年轻的森永先生渐渐重合。
雨滴不断地落下,你却仍觉得脸上的潮湿没有断过。是因为伤,还是因为心,你想起今天看到的种种,手不禁攥住了那还带有温度的羽织。
略带冰冷的春风吹过,将那羽织上残存的温度也一并带走了不少。他将羽织的绳结替你系好,转头去他寄存了自行车的那户人家。
“你受伤了,骑车上山恐怕有些困难。”他推出自行车,示意你坐在后座上,“走吧,回去。”
“森永先生……”
他的声音柔和而不容拒绝,你只得坐在后座上。一路上你只能抓紧他的衣服,而他骑着自行车,速度适中背着药箱,一路骑行穿过了酒馆点灯开门的平民区商业街,一路到了车站。
渐渐地,你们远离了城区,骑上了无光的山道。你发现,自行车的前面居然亮起了光——似乎只要骑到一定的速度,前面的灯就会亮起来。灯光前方是已经被雨水打湿的路,即使是上坡的路,森永先生也骑得很快,你的眼前只有像是剪影一般的树丛,能感觉到的唯有头上的羽织,和手上紧抓着的,森永先生衣服上传来的温度。
不知道为何,这个之前看起来不近人情的男人,在此刻成为了唯一一个陪在你身边,容你整理心情,在此刻能允许你依靠的存在。他一直骑到了神宫,你注意到他看到那个停车场时,明显愣了一下。
“森永……先生?”
“上去吧,不要让原他们久等,解释的话就说遇到了我,其他的不用说。”
你跳下自行车,借着山路门口石灯笼里散发的微弱的光,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镜片上也有一些水雾。唯有他的眼睛明亮无比,又带着某种复杂。
你想起来森永给灭组的干部下达的规定,灭组成员不允许去神宫……从以往千香小姐的态度来看,想必森永先生也不会答应去神宫落脚。
“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给您拿一把伞。”
你刚要脱下灰樱色的羽织,就被他止住了动作。你看到他没有说话,以为他只是在担心你还会淋雨。
“我马上就回……”
“不,神宫阶梯颇长,不要着急,先回去,记得同原说一声你受伤的事情,让她替你处理——去吧。”
“那至少,羽织……”
“去吧。”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低下头,只能对他鞠了一躬后,走上回去神宫的阶梯。你走了几步,回头看去时,他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你。
“森永先生!”
你站在台阶上,对台阶下的他用着不满的语气喊了一声:“请不要走,我去拿蓑衣!”
他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一丝无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以为他默认了这个决定,忍着胸口的淤痛,向着神宫的门口跑去。你冒着细雨跑去最近的仓库,放下取了蓑衣,又匆匆奔下去。穿着靴子的你披着灰樱色的羽织,踩着湿滑的台阶一路奔下去。
“森永先生,这个请……森永先生?”
台阶下哪里还有森永宗介的影子?你拿着蓑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山下细雨笼罩的帝都,点点的微光在你的视线中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