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头涌起一阵对森永先生的不满和怨恨。
为什么,一定是要自己去告诉杉浦小姐呢?
“令堂……已经回天乏术了。”
你的心一阵剧烈的抽痛,跪坐在杉浦小姐面前,低下头对她如此说道。还未等你完全弯下腰去,你的肩膀就被她扶住了。
“您礼重了,我不过是一介平民,怎能消受小姐的大礼。”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没有你想象中的悲痛和绝望。相反,你鼓起勇气,抬头与她对视时,看到的却是一双如释重负的眼睛。
“无药可医了,是吗?”
你的惊讶看起来或许有些明显,而杉浦小姐一眼就看出了你心中所想。她怆然地一笑,眼中落下泪来。
“别看我这样,我是……在居酒屋做工的女人。小姐的教养和气度,身上衣服的布料,都说明了您绝不是同我们一样住在长屋里讨生活的人,对么?”
“我……”
一直以来,你都生活在乡下,和乡亲们也非常熟悉。你也穿着布衣素裳,跟随母亲在神社生活。你已经因为上京见识过了帝都的繁华,但同时你也看到了帝都的另一面——比起从前在乡下生活所见,他们的生活更为辛苦,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帝都生活下去。你确实没有想象过,在帝都生活的人,没有乡下那般闲适和安乐。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失去工作的母亲,只会酗酒的父亲……看到我这般反应,想必您会觉得我是个无情的女人吧?但是,如果能够有足够的钱……如果能早些发现母亲一直在强撑着不要病倒……又有谁会一直拖着,让自己的母亲病重到这个地步呢?”
“杉浦小姐……”你无措地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可是,如果真的没有了母亲……我……我究竟是为什么要继续这般的生活……”
她强忍着自己的啜泣,眼圈通红地看着你。在昏暗的走廊中,她像是要随时被这浓烈刺鼻的黑暗吞噬一般,消失在这帝都之中。正当你手足无措的时候,木门被拉开,背着药箱的森永先生走出来,转身立刻又把门带上了。
“森……小林先生!”
“杉浦小姐,令堂最多还能撑三天——这次的诊费我就不收了,用来为令堂置办后事吧。”
说完,他扶起了杉浦小姐,对她微微欠身后,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等等!”你立刻追上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先生!”
杉浦小姐也追上来,扒住森永先生的羽织:“真的……真的没办法了吗,先生?一定,一定是……”
“杉浦小姐,只能庆幸令堂的病并非传染病,而是因为之前太过辛苦,积劳成疾,加上换季身体不虞,最终一朝爆发出来。不管是哪位医生,都会这样说。剩下也可能不到三天时间,请您节哀。”
因为已经走到了院子中间,这话自然也被蹲在外面喝酒的杉浦当家听到了。你看见男人把酒瓶一摔,像是要爆发一样,满口酒气走到森永先生面前。
“什么?什么叫剩下不到三天时间!那女人不是撑了很久吗?你进去做了什么啊,难道是发现失手了没治好,杀了人就要走吗,啊?!”
“父亲!”
杉浦小姐连忙把他拉住,不住地后退,一边对披着灰樱色羽织,背着药箱的森永先生连连道歉:“万分抱歉,家父喝醉失礼了——”
“滚开!”
那个男人挥开杉浦小姐,后者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又连忙爬起来想要拦住自己的父亲。她还是晚了一步,那个男人一把抓过去,想要抓住森永先生的衣领——
“小林先——”
你还没来得及上去阻拦,眼前晃过一个虚影,男人就被牢牢钳制住不动了。
森永先生在你面前,用一只手就捏住了对方的手腕,同时向后一折,男人停在他面前,无法挣扎。从森永先生轻松的态度来看,他好像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却让那个男人就此无法动弹。
“你——你干什么——放手!”
“这我倒没有想到……今后医生们若是出诊,需不需要再配一名随行的护卫呢?”
他的声音是你所熟悉,梦里听到了无数遍的磁性和柔和;只不过因为时间的沉淀,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隐隐透出的威势,让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你……你神气什么!不是军部让你们来……来给人看病的吗!你就不怕我去告诉那些军人你治病不成还杀了人吗?”
他那底气很是不足的喊话,在你和其他邻居看来显得有些滑稽,甚至围观的人还在哧哧笑出声,冲他大声喊:“怎么小林先生在前几家,施针后其他病人都有所回转,偏偏到你家治死了人呢?”
“老婆生病,女儿赚钱,钱都拿去喝酒,阿绘真是命苦,嫁给你这种人。”
“难道你还是想敲诈先生吗!告到军部的大人那里去,也有我们作证!”
“大家……”你看着其他长屋里义愤填膺围上来的邻居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森永先生放开男人的手腕,再次看向杉浦小姐:“还请保重,今日我就回去了。”
“是……万分抱歉,我们做出这样失礼的事情!”
“不必,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天宫,走了。”
他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只得对杉浦小姐鞠了一躬后,匆匆跟了上去。一直走出了长屋的区域,他才回过头,看着跟在他身后,还拼命推着自行车的你。
“受着伤还一直跟着,真是辛苦你了。”
你现在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眼前的男人,如果说他是早就看出来自己受了伤,之前却一直都没有询问自己。在自己表示要跟上他的时候,他也没有阻止。免掉了杉浦小姐的诊费,却要她来告诉杉浦小姐病人时日无多,让杉浦小姐面对即将丧母的残酷现实。尔后,他面对想要袭击他和敲诈他的杉浦家当家,却只是握住对方的手腕,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我……”
“觉得我残忍吗?”
“我嘱咐的事情,因为看到杉浦小姐的样子,忘掉了吧?”
“对不起……”
你这才想起他要你打听关于供奉的事情,可是那时候杉浦小姐的神情,你实在无法狠下心问她其他的事。
“那个女人,一开始也是抱着要敲诈一笔的心态,才上报给军部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是她的父亲在家,而不是她的话,或许医生这样回去后,她会选择上报给军部的人,说医生没有尽力诊治。”
他平静的叙述,终于点燃了你的怒火,你停下脚步,愤怒地看着他,而他像是毫无察觉似的,继续说下去。
“但是,终于能离开那种家庭,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运。今后没有病重的母亲拖累,没有酗酒的父亲不断榨取她的价值,或许她能够觉得更舒服一些。”
——森永先生,与其说“是个好人”不如说是在“表演一个完美好人的角色”。他的好意和温柔给你留下的好印象,都随着他的这一席话荡然无存。为什么森永先生把人想的这么黑暗,却还要帮助他们?森永先生明明不在意人类,也没有对个体同情心,为什么还要为百姓们做这么多?
“……原来如此,森永先生是这样想的吗?”
太阳已经西沉,你明白现在绝非和面前的男人纠缠的好时机。但是刚才看到的一切让你不由得怒极反笑,直视着面前看起来温和,内心却无比冰冷的男人。
究竟为什么会这样,梦中的他和面前的他,哪一个才是真实呢?为什么面对神主那样温柔的他,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面对你的愤怒,他也直视着你的双眼,你们长久地站在木桥上,身后就是长屋的区域,前面则是商业区。穿过这里,你就可以坐车回去……比起被担心,你现在更想做的,就是责问面前的男人。
“在出诊前,您真的没有考虑过被敲诈吗?您真的会担心敲诈吗?这种小事,这种小事啊,不管是森永先生还是小林先生都不应当担忧。更何况,您是以收集资料为第一要务的吧?”
“如果说因为病重而亡就有了敲诈的借口……妖魔肆虐多日,您也早该预料到会有亡者出现,才会发生这种事情。如果说家贫就有了敲诈的冲动,那么住在长屋的又有哪个不穷?担心医生们的话,干脆不要让他们出诊才是最安全的,不是吗?”
你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胸前隐隐作痛,但你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心肠坏掉的人是会有的,但受过恩惠的病患和家属们还是内心感激居多。有这些治好的病人在,家属还有医生出诊的需求,应对敲诈的人证就不用忧心。这种事情啊,作为经验丰富的小·林·医·生不是最清楚了吗?”
“不管是杉浦小姐还是杉浦当家都无法对您构成威胁——反倒是妄加以恶意揣度这样一位坚强的女子实在不像是森永大人做出的事情。您该不会是因为受到冒犯而无法释怀吧?”
桥上没有人,只回荡着你提高声音,含着嘲讽笑意的质问声。你看着那双平静的眼睛,怒火越发旺盛。
“不过,在这许多病人中,只有这家的夫人被侵蚀得最为重,所以也许有关妖魔的线索最多。明明有森永先生的嘱托,并知晓了严重性,因为不忍而放弃询问供奉的线索是我的过错。然而杉浦小姐乍闻母亲去世,心情激动下难免有疏漏。现在我至少了解到她打工的地点……我与她熟悉由我去询问再合适不过了吧?我会在接下来的三天里再去找杉浦小姐了解情况,您认为如何呢?”
你对着他鞠了一躬,可是他一直等你说完,才开口:“说完了?”
“什——”
无悲无喜,亦没有怒气和嘲讽的双眼,就那么看着你,他的声音连一丝波动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