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互通名姓之后清风为我送来对手的名字。

镜流。

这并非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事实上我对她的大名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如雷贯耳。

师父那里珍藏着一幅画像,在那仅有一面之缘见到时候,师父曾经告诉过我,那是我的师姐,不过她如今已经调往仙舟罗浮,很少会再回到朱明。

师父是个严厉的人,云骑军训练时不轻松,上到战场杀敌之后就更是让人竭尽心力。

有时候我也会想,我的师姐,她会是个怎样的人呢?师父曾经也只教会她拿着手里的剑刺向敌人吗?

这样的困惑被留在心底,因为师父如今已经不在,至于站在对面的人,我们很快就能够互相认识了,通过彼此的招式与剑意,又或者说是决心。

两把藏于鞘中的宝剑几乎是同时出鞘。

如水光般映着波澜的剑光悍然对撞在一起,爆炸声轰然而起,掀起的长风遮掩住看客的视线,却拦不住战场中央两个正在前行的的身影。

锐利的剑锋铿锵撞在一起时候牵连出霹雳火花,冲势稍有停滞后,我却丝毫不敢放松被震得有些发麻的双手,因为握在手中的剑将正对方手下的倾轧力度尽数送过来。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我见到近在咫尺一双红色眼睛,那里面有热烈的战意与一往直前的勇气,或许还有许多别的情绪,却唯独找不到丝毫退意。随着镜流抬头的动作,落入其中的光正如同安静的水面一样,也让我看清楚自己现在的表情。

没有且战且退,两个兴致正高的人也不会容许自己做出后退的动作,在剑锋难得分开之后,我见到镜流跃至半空的身影,紧接着便见到倏忽送至面前的剑意。

脚步轻移,在闪开已至面前的剑光之后,果不其然见到紧跟在其后那些铺天盖地的剑意,朝我变动过后,现在所站的方向而来。

刺骨的寒意几乎是擦肩而过,恰巧证明了她并未留手。尽管是在无关生死的比试之中,她依旧全力以赴,……我也是如此。

手中的剑被握的更紧,尽管看不见,我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如今大概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那里面应该盛满了炽热的光。

轻转长剑将面前的剑意震碎,在漫天剑网中撕裂出些许的喘息之地。任由细碎的剑光带着脸颊旁的被扫断的碎发飘落,我并没有放过这样反击的机会。

迎着剑光崩裂的瞬间,在寒光闪烁中,有光亮撕裂本就濒临破碎的空间,如一道不可控的利剑,直直冲往放完剑招后刚落地的镜流的方向。

真正的交锋,这才刚刚开始而已。

世间之喜莫过于棋逢对手。

所以说,缘分还真是奇妙。

等到人造的太阳从东边一路跑着到西边半掩的位置,这场比试才终于到了落幕的时候。

我以半招之差落败给镜流。

止步于第一场比试,这怎么能不算是一种遗憾,但是与对面的镜流点头示意时候,突然又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多遗憾了。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受,难以描摹,却真切落在心头,让我扬着笑意对镜流点头道恭喜。

祝贺她得以进入三强,也祝贺我得到一个合心意的挚友。

她似乎也怀抱着同样的心情,抱着方才归于鞘中的宝剑与我点头:“要一起走走吗?”

我自然是欣然应允。

因为今日的比试刚结束,所以身边来往的人着实算不上少,抬头眺望,还能看到航道里往来如流的星槎。身边的镜流欲言又止,似乎是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其实只要稍作思考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所以我抢在她之前开头:“输给你是我技不如人。嗯,怎么说呢?不必这样忧心,我不是那种会记着这种事情念念不忘的人。”

尽管从某种意义而言,这其实算是我顺风顺水的人生中第一次经历落败,但是离开了朱明地界,寰宇广阔,我早已经做好受到挫折的准备。

如果换一种说法,那就是:“或者说我很高兴,因为这让我遇见你。”

这样的喜悦并非仅仅是来源于见到这位之前素未蒙面的师姐,她大概还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这层关系,我还要好好想想要怎么把这件事告诉她。

但是有关于开心的话是真心实意的,没有美化,也没有恭维,我想镜流大概也能够分辨出来。

因为她大抵也在喜悦。

正如我所想,身边走着的人点头。

我循着风吹来的方向朝她看过去,还见到镜流的手落在剑柄上不知道为什么摩挲,被她挽在脑后的马尾已经有些散乱,但是主人显然并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于是便丝毫没有察觉。

被清风带着分起来的发丝纠缠在一起,本就不甚明显的渐变色彩几乎要被掩盖下去。

就在我打算提醒她的时候,手腕突然被撰住。

是镜流的动作。

她先我一步走在前面,只给我留下色彩迷蒙的发尾。

在作出决定之前,我就已经先一步跟上镜流,任由她带着我朝前,不知去往何方。

头顶是快速略过的星槎,接到两旁林立着许多没有见过的牌匾,长街就像是没有尽头,直到华灯亮起。

她的脚步终于稍微放缓一些,我也跟着放慢脚步。

她似乎终于想好要说什么,回头看向我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称赞:“你的剑术很厉害。”

我摇摇头:“不如你。”

她似乎是笑了一声,因为我听到轻笑声,但是等我抬头时候镜流已经伸手遮掩住唇角的位置:“我以前的时候在朱明待过,那时候没见过你,这证明你的年龄一定比我小。”

我跟着点头。

确实是这样,应该是在镜流离开之后不久,我才拜在师父门下。

只是年龄小在这种时候并不是合适的借口,我不会止步于此,镜流也是。

我又想起比试时她辉宏的剑光,没忍住开口问她:“你的剑招中有许多我都未曾见过,是在战场中磨砺领悟到的吗?”

“你的也不差。”镜流是这样回答我的。

我们脚下行走的动作还未曾停下。镜流的话音也还没有停下:“剑招来源于各自的体悟,比起学习别人的,自己领会的才是最好、最适合自己的,这曾经是我师父教会给我的道理。”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选择问镜流:“她很严厉吗?”

她似乎在思考,半晌后终于给出答案:“她是很好的人,教会我如何握剑。”

看来师父的教徒方式从早先开始就如出一辙。

就像我记忆中那样,在战场上,身上的轻甲被自己的血液沾湿之后,她会站在身后告诉我:“没有用的不是剑,而是握剑的人。你要学会握紧手中的剑,你的剑,你用来保护自己、保护同伴、保护朱明的剑。”

行路时半悬的夕阳终于落下,在失去白日人造天幕的遮掩后,属于曜青的胎动之月露出峥嵘模样。

曜青武德充沛,从不畏惧那些各色的目光,至于妄图抢夺这样丰饶赐福的组织,但看如今依旧好好落在曜青云畔的月亮便能猜到他们的下场。

弥散着红色光芒的月亮高悬于夜空,就像镜流回头望过来时候那双红色的眼睛,其实还是有些许不同的,与之相比,镜流眼睛的色彩可能不止胜出一筹。

我好像听到镜流叫我名字的声音,于是挣扎着突然回神。

她不知何时已经带着我一起停下脚步。

被她敲响的门不知道何时已经打开,里面有个狐人推门,见到门外的镜流时候还好,但是等见到被镜流带过来的我,却表现出惊讶的神情,甚至非常快速地回头朝里面招呼:“快看,镜流居然带人回来了。”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被镜流拉进去,紧接着就是一长串真挚的欢迎。

他们似乎是镜流的朋友。

镜流看起来对这样起哄的场面已经比较习惯,拉着我往里面走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的意味,看装潢这里似乎是一家饭店,但是在曜青人流量最高的时候怎么却在闭门谢客?

而且,什么叫镜流带人回来了?

我被镜流推着坐下,然后听她跟朋友们介绍着:“这是我新交的朋友。”

“欢迎。”我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紧接着她从身后将杯子递给我,然后又递过来一坛酒:“镜流,你不用这么强调,我们不会吃了她。”

我转头去看她,是开门时候的那个狐人,她抖了抖自己的耳朵,还悄悄朝我眨眼,最后在掌心落在我肩上之后留下一句话便快速退后。

“这可是镜流第一次带人回来哦!”

我顺着她的话音去看已经在身边坐下的镜流,她朝我点点头,然后接过另外两坛酒放在桌面上:“毕竟以前没有机会。”

刚才还站在我身后的人已经在另一个位置坐下,她似乎并不意外得到这样的回答,还在我再次看过去的时候跟我比噤声的姿势,然后示意我去看镜流。

身边的人向我做出解释:“这是我在罗浮的……朋友,他们大多与我一样在云骑军中任职。至于性格的话,你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了。”

我点点头,然后又扫视了一遍坐在桌旁的诸位,他们看起来似乎对我相当好奇。

至少我现在知道了,关于镜流在罗浮人缘看起来还不错这件事,跟她比起来,我好像不止在剑意上差了一筹。

至少我没有这么多朋友,在曜青与我一起举杯共饮。

摇摇头将这样不适宜的想法甩在脑后,我跟着在座诸位一起笑起来,毕竟现在可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

桌上摆着的酒坛被推往几个已经稍微起身的人面前,其中就包括镜流,她在倒酒的时候似乎意识到什么,然后低头看向我这里:“你应该已经成年了吧?”

由于仙舟本地人都是长生种的缘故,在成年一词就与普通短生种划出界限。对于仙舟人而言,过了两百岁才能算作是成年。

虽然并不会因为这样的问题感到苦恼,但我还是发出疑问:“我看起来像是没有成年的样子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问题,无论是在成年之前,还是在成年之后的现在。

镜流应该是听到我的话了,只是这次没有应声,与此同时,她手里的动作却没有跟着停下。

酒杯擦着分不清材质的桌面被推到我面前,其中乘着的酒液在惯力作用促使下撞着杯壁飞溅起来,随后又再度落回去。

震荡的液体表面只能看到来回荡漾时倒映的色彩,寻不到我低头看自己时想要见到的场景。

嶙峋的水面中找不到本该留在里面属于我的倒影。

镜流离开朱明至今应该还没有两百年,她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段未曾浮出水面的关系,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我有些遗憾,稍微歪头的功夫,就见到镜流已经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手里的杯子,晃动的水面几乎瞬间就被冻结成冰霜,然后在下一次敲击之后被震碎融化在酒液中。

这样的举动,……意外让人觉得有些可爱。

“你也可以试试,别有一番风味。”她的话突然停住,然后又道,“不过这样可能会破坏酒原本的味道。”

我刚想点头表示知晓,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男声:“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围在桌边的人半数已经站起身相互碰杯,镜流于是拉着我一起站起来,觥筹交错时杯壁不知已经第几次被撞响,趁着饮酒的空挡,我又看向身旁的人。

趁着举起杯子的动作,镜流还趁机会与我比了个噤声的姿势,我跟着她一起举起酒杯,然后轻轻碰撞在一起。

她在罗浮应该生活的很好,有许多这样相处不错的朋友。

“庆祝你今天夺得胜利。”我笑着看她:“希望在这次的比试中,你每一次都能赢。”

我的比试已经结束,之后两天是另外四个人之间的比试,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再今天共同举杯小酌。

这算是我第一次与朋友一起喝酒,唔,毕竟我二百岁的生辰还没过去太久,总归是一次颇为新奇的体验。尤其是在看到桌旁东倒西歪那些人的时候,他们似乎喝多了,还有人抱着酒坛不知道在哭什么。

就在我犹豫要怎么处理面前这幅场景时候,镜流就已经开始摇头,是指不要管吗?

回头有看了一眼桌面的功夫,镜流已经站在朝上的阶梯上面,看样子是在等我。

最上面似乎是天台,从这里还能看到街上未熄的灯火。异样的月光与各色的灯光映照在一起,衬得镜流漂亮的银发都多了几分旖旎色彩。

她在回头看我:“刚认识我就带你过来,是不是有些冒昧?”

“不会。”我摇头否认,“如果我像你一样有这么多朋友待在曜青,大概也会非常高兴地拉着你,将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以此来表示,关于能够认识你我很高兴,并且想要给身边所有人宣告这件事。

我认识一个不错的朋友,如果不出意外,我们会是相性很好的挚友,并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得以同行。

这是一件令人感到开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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