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朱元璋是又惊又怒。
惊的是朱允熥竟然会再次自尽!
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一直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朱允熥绝对不会是一个能够轻易自杀的人!
可如今这孩子竟然悬梁自尽了,这如何能让他不吃惊?
怒的是朱允熥怎么能如此脆弱?
如果连这一点点的挫折和压力都无法忍受,又怎么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怒其不争!
一群人呼啦啦的冲进了文华殿,朱元璋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乱跳,生怕自己真的看到一根绳子和绳子上那个晃来晃去的身影。
可是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他们都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番景象,全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朱元璋揉了揉眼睛,冲着一旁的王景弘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悬梁自尽?”
王景弘也有点晕,刚才那个小太监明明说朱允熥已经解下了腰带,而且还脱下了长衫,按照事情的发展,不正是应该将腰带和衣服一起挂在梁上吗?
可是怎么会这样?
众人眼中的朱允熥穿着一件小衣,脚边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手里拿着一块毛巾,正吭哧吭哧的擦拭着桌子。
他的头上满是大汗,显然是已经干了很久。
朱允熥听见了众人的脚步声,转过头来,不由得也是吓了一跳。
我去,怎么会这么多人?
......他看着朱元璋,诧异问道:“皇爷爷,您怎么来了?”
说着他又面带疑惑的指了指众人:“你们这是?”
“呃,皇爷爷是坐久了,随便出来走走,正好在这里看见你了。”
朱元璋随口说道,四下打量,眉头渐渐的皱了起来。
随便走走?还带这么多人?
......朱允熥又不傻,可却又实在猜不到朱元璋这是要做哪样,所以只是面带疑惑的看着朱元璋。
“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朱允熥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看着朱允熥问道。
“我想娘亲了,所以就来了看看他。”
朱允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扬起了手中的毛巾:
“这里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所以我来扫扫。”
说到这里他鼻子一酸,虽然保持着笑容,眼中却又泛起了泪水,更咽着说道:
“娘亲,她喜欢干净。”
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着才打扫了一半的屋子,一股无名的怒冲从心底窜了起来。
就在这时,文华殿外传来了一声惊呼:
“允熥我的儿,你怎么如此糊涂,又做傻事啊!”
就只见吕氏分开众人,上前一把就抱住了朱允熥,眼中的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朱允熥有些莫名其妙,被吕氏抱着一阵摇晃,脑子更是晕乎乎的,茫然叫道:
“不是,娘亲你说的啥呀?啥叫我又做傻事了啊?”
吕氏看着朱允熥手里的毛巾,顿时有点懵圈,迟疑问道:
“难道你没有悬梁自尽?”
我去!原来这些人都以为老子自杀了呀!
......朱允熥顿时明白了这么多人一起跑到这里来的原因了。
“可是为啥啊?他们凭什么就认为我要自杀啊?”
他耸了耸肩,冲着吕氏再次扬起了手里的毛巾,淡淡说道:
“我就是来打扫屋子的。”
“打扫屋子?”
吕氏喃喃道,这才发现好些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而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朱元璋的眼神中似乎已经燃烧起了一团火焰。
“这里是谁负责打扫的?”
朱元璋的声音里充满着冷冽,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颤的杀气。
话音刚落,几名太监扑通扑通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
“奴才一时疏忽,求陛下饶命!”
他们也真是点背,压根就没想到朱允熥会鬼使神差的跑到这里,而且还把皇帝都招来了。
这间屋子不是他们疏忽了,而是他们基本上忘了还有这样一间屋子需要打扫。
“砍了!”
朱元璋嘴里冷冷的吐出了两个字,身后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将几名浑身瘫软的太监拉了出去。
片刻后,屋外就传来了几声惨叫,惊得好些前来看热闹的嫔妃们发出了一声声的惊叫。
朱元璋面不改色,只是冷冷的瞪了吕氏一眼。
“屋子不干净了还能打扫,若是一个人的心里不干净了,那可就难以打扫了。”
说完这话,他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朱允熥,转身走了出去。
吕氏欲哭无泪,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她一个堂堂的太子妃,怎么可能随时关注道一间屋子打没打扫?
“都是这个坏小子使的坏!”
吕氏看着装傻的朱允熥,简直恨的牙痒痒的。
没错,在她的心里,朱允熥就是在装傻!
这件事情明摆着是朱允熥故意这样做的,先是装着要悬梁自尽引来陛下,然后再含沙射影般打扫起屋子来。
“这小子实在是太险恶了,竟然采取这种方式诋毁于我。”
想到这里,吕氏狠狠的瞪了朱允熥一眼,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朱允熥看着众人惊愕的眼光,心里也是一阵好笑,口中叫道:
“你们都望着我干啥,要不一起来?”
嫔妃娘娘们顿时被朱允熥逗得捂住嘴巴娇笑了起来,几名太监极有眼力劲的跑了过来,忙不迭的开始了打扫。
朱元璋一路走一路沉吟,良久之后问道:
“你说这孩子今天这是有心还是无意的?”
身后的王景弘立刻摇了摇头,讲真,他现在也搞不清楚朱允熥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于是他只能如实答道:“可能是小三爷真的想元妃了。”
朱元璋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叹息道:
“这孩子从小没娘,性格孤僻,心里有什么话也找不到人说,估计是这次朕用力过猛,没有考虑到他还是个孩子。”
他摇了摇头,却又嘿嘿笑道:
“哼,小兔崽子,都特娘的被关在宫里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王景弘花白的眉毛动了动,破天荒的接口道:
“他若是能安安静静的呆着,估计也就不是那个小三爷了。”
话音落下,朱元璋哈哈大笑......
不出所料,这件事情没过几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朝野。
淮王府里。
李景隆冷笑道:“朱允熥这是狗急跳墙了,竟然想到用如此幼稚的方法引起陛下的关注。”
“是啊,可惜为时已晚,他再怎么闹腾,估计陛下也就是笑笑,不出意外的话,小二爷不出两年,定会被陛下册封为皇太孙。”
一旁的黄子澄接口笑道,神情间很是愉悦。
此刻已经是淮王的朱允炆轻轻抚摸自己蓄起的胡子,却没有说话。
因为在他的心里,朱允熥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相反的,他竟然对这个从小没娘的三弟兴起了一丝莫名的同情。
他冲着议论中的几人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不过是小孩子瞎胡闹,无需在意,本王既已设立府衙,诸位当多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才是。”
此时的他颇有怀王的威严,众人不由得心中一凛,同时躬身说道:
“王爷所言极是,之后无需再来议论这小子了。”
黄子澄却是眨了眨眼睛说道:“但是陛下既然让他开办青楼学院和举办青楼大会,我觉得这件事王爷应该大力支持。”
朱允炆自然明白黄子澄话里的意思,点了点头,“他是我的三弟,这种事情自然要大力支持了。”
李景隆却是咯咯笑道:“这种事情他做的越好,就越能体现他不学无术,到最后也只能是个留恋花场的纨绔皇孙了。”
朱允炆不悦的瞪了他一眼,他觉得李景隆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张狂。
这个道理谁都知道,用得着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吗?
朱允熥此刻也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差点没笑抽。
原来这些古代人都这么喜欢脑补的吗?
见自己解根腰带,脱件衣服就以为自己要自尽,那为什么就不能以为自己要洗澡呢?
不过自己无意间好像又阴了一回吕氏,想起吕氏当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朱允熥不由得在嘴里悠悠叹道:
“唉,其实允熥不是个坏孩子。”
他想起了自己和蒋瓛的赌约,顿时站了起来。
青楼学院这种事情,必须要有宋濂这样的人物参与才行。
狐假虎威也好,拉虎皮扯大旗也好,反正得要个大佬在后面撑着。否者必然会受到无数人的口诛笔伐的。
被说生源了,到时候一人一口唾沫,估计都能把青楼学院淹了。
他本来想去国子监找宋濂的,但国子监在宫外,他如今可不能随便出宫,看来只能派人去请这位老先生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犯难。
宋濂绝顶聪明,估计只要自己一派人去请,他就知道自己想做啥了,到时候绝对会一口回绝。
“算了,还是只能白嫖了。”
朱允熥在嘴里嘀咕道,拿起了书桌上的纸笔。
片刻后,他冲着墨迹未干的那张纸吹了吹,唤来一名太监。
“你去找宋大学士,就说我请他来乾清宫。”
他说着就将手里的这张纸递给了太监,再次吩咐道:
“他若不肯来,你把这个交给他,他自然就会来了。”
小太监弯腰接过,急匆匆的走出了乾清宫。
宋濂此刻正在家里悠闲的喝着清茶,宫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他只不过是淡淡的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如今岁数也大了,自然对两个皇孙之间的争斗没有了兴趣。
对他而言,谁当皇帝都差不多、
再干个一两年,他就告老还乡,一年四季都见不到皇帝一面,又何必在乎这个问题呢?
只不过一想到朱允熥,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一阵抽动。
这小子实在太能闹腾了,竟然想让自己帮着他开办青楼学院。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怎么能做?
这不是要活生生的把老夫一生清誉都毁于一旦吗?
想到这里,他随手拿起了一本书,凑在眼前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有些无奈的放下了手里的书,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苦笑道:
“唉,若然是老了,连字都看不清楚了。”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说宫里的太监来到了府上,要见老爷。
宋濂愣了愣,却是急忙站了起来,走出了书房。
“宋大学士,小三爷命奴才来请您去一趟乾清宫。”
太监躬身说道。
“小三爷?”
宋濂一声轻呼,不用想也知道朱允熥找自己所为何事,顿时是连连摇头说道:
“麻烦公公回禀小三爷,老夫最近身子抱恙,无法出门。”
太监一听这话,也并未勉强,却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宋濂。
“这是小三爷命奴才带给宋大学士的。”
他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沉默的站在了一旁。
宋濂狐疑的接过这张纸,凑在眼前仔细观看,却原来只是两首诗。
第一首写着:
“浩荡离愁白日斜。
吟鞭东指即天涯。
落花不是无情物。”
这首诗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剩下的最后一句却是一片空白。
“后面那一句呢,还有一句呢?”
宋濂急声问道,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
太监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宋濂大学士在说什么。
于是宋濂的眼光又落在了第二首诗上面。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锤万击还坚劲。”
可惜仍然是只有三句,最后一句又没有了!
“难道这是小三爷在给我出难题,让我对出来最后一句?”
想到这里,宋濂顿时好胜心大起,他直接坐了下来,盯着手里的这张纸,凝神细思,陷入了沉默。
他是明代的大儒,被朱元璋誉为开国文人之首,与高启,刘基并称明初诗文三大家,对于诗歌的造诣自然是颇为深厚。
思忖良久之后,他拿起了笔墨,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几句,可是又摇了摇头,将这张纸放在了一边。
然后他又是思忖良久,写下几句,嘴里喃喃自语,摇摇头,又将写下的句子扔在了一边。
如此几番下来,他有些坐不住了,感觉自己无论怎样应对都写不出比较合适的诗句。
朱允熥送来的这两首诗,分别出自清代的龚自珍和郑夔,倒不是说宋濂的文学造诣不够,实在是写诗讲究个心境。
宋濂此刻没有后世这两位诗人当时的心境,自然也就无法写出最理想的句子了。
他明知这是朱允熥在钓鱼,可偏偏那鱼饵又让他无法拒绝。
“这小子实在太鬼了,竟然想用这一招来引诱自己!”
宋濂在嘴里叹道,想起了朱允熥当初求他写鸡精招牌的事情,不由得苦笑着连连摇头。
“算了算了,不能去!”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大大的喝了一口茶水,可片刻之后,他又坐不住了,感觉心里像是有一只蚂蚁在爬一般,痒的难受至极。
看着如此坐立不安的宋大学士,那名太监低垂着头,心中却是一阵疑惑:
“小三爷到底是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竟然让宋大学士都乱了方寸?”
砰的一声!
宋濂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冲着太监喝道:“带我去见小三爷。”
太监应了一声,当先向外走去,心中却是对朱允熥佩服到了极点。
乾清宫里。
朱允熥已经让琉璃泡好了一壶好茶,又从书架上拿下了一只精致的盒子。
他从盒子里拿出两片水晶,放在了眼前仔细观察。
“如果那两首诗都不能打动你,不知道这副老花镜会怎么样?”
朱允熥在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当初看见宋濂看书时的姿态,就发现对方因为年事过高,已经是老花眼了。
于是萌发了替宋濂做一副老花镜的想法。
水晶是他让王景弘从内务府帮他找来的,经过自己的打磨,已经具备凸透镜的初步形状。
只不过要成为一副适合宋濂的老花镜,还需要宋濂试戴,再不断调整打磨,最终才能完成。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太监带着宋濂走了进来。
“小三爷,你快说说那两首诗最后一句是什么。”
宋濂喘着粗气叫道。
朱允熥微微一笑,挥手让太监退了下去,然后给宋濂倒上了一杯茶,这才不紧不慢的说道:
“两首诗而已,宋大学士不必如此心急,先喝杯热茶吧。”
宋濂抓起茶杯,咕咚咕咚的的喝了一大口,又止不住连声叫道:
“你快说,那最后两句到底是怎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