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么纸人,你看得这样紧,怕我什么时候,随风一起飘走了不成?”谢照乘哑然失笑,一时间有些无奈。
林疏桐没接这话,视线扫过他怀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元宵,问道:“这是怎么了?哭得这样伤心?”
谢照乘想起方才那分明是唬兔子的言语,揉了揉这家伙的脑袋,微笑道:“它不知道是嗅见了什么气息,乱跑乱撞,人家捉了他说是要做麻辣兔头呢!”
“麻辣兔头?”
林疏桐不厚道地笑出声来,揪着元宵的大耳朵,将他自青年怀里拎了过来,故意逗它,“倒是说得我有些馋了,不如咱们晚上便吃麻辣兔头去?”
元宵怀着恼怒,抬起小短腿踢了他一脚。
“说起来九幽的态度实在有些微妙,你我进九幽,虽招待周到,但却无人提见将息之事,问时也只得待他处理完魔族事务。”
谢照乘蹙起眉头来:“可这有没有空暇是他们说了算,谁也不知道实情如何。”
林疏桐略作沉吟,道:“也不必太过担心,人族虽与九幽多有仇怨,但妖族到底是天外来客,于九幽而言为异类,且有心侵占九州,他们也是生于斯长于斯的,自大局来看,九幽应当不会与妖界联手。”
谢照乘正待要说话,却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远远行来。
林疏桐视线一横,望着那方向微微眯起眼睛,“是妖气。”buwu.org 梦幻小说网
两人不约而同停步,等着那一行到来。
待到近前,林疏桐眼皮一跳,辨识出一道熟悉的气息,果不其然,小径尽处有道身影款款转出。
是位肤色苍白的青年,手中执着把玉骨扇,五官平庸,却有股独特的气韵在身。
妖皇竟然出现在了九幽。
谢照乘的脸色陡然间极为难看,林疏桐怀里的元宵也捏紧了兔爪,遥遥冲妖皇挥了两拳。
妖皇自然也发现了林疏桐与谢照乘,举步要往他们这边来,身旁的九幽侍从则彬彬有礼地出手阻拦:“您该向右方走。”m.
“不急,瞧见了两位故人,不寒暄一二岂非失礼?”妖皇含笑推开那侍从的手,快步流星,十几息便行至林疏桐身前。
谢照乘一掀唇,眼神锐利,“妖皇殿下有何见教?”
林疏桐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谢照乘掩在身后,背脊紧绷,随时都可出手。
“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的人,怎么又活了呢?”
妖皇轻声叹息,瞧模样颇为惋惜,顿上数息方续道:“本君记着,这已是第二回了,实在好奇,第几回小天子才能死透呢?”
谢照乘剑眉一挑,抬袖拨开林疏桐,从容不迫的直面妖皇,“这话也是我想问的,你什么时候死,我好去上两炷香啊!”
眼见着剑拔弩张,刚刚那拦住妖皇的九幽侍从适时插话:“几位都是九幽的客人,若动起手来,殿下会很为难。”
“大可以放心,本君如今在旁人的地盘,当然会守旁人的规矩。”
妖皇微微一笑,哗地展开手中的玉骨扇,意有所指道:“小天子可仔细脚下的路,跌上两跤还好说,误了性命便不妙了。”
谢照乘一牵唇角,哂道:“夜路黑,这话,你该自己记着才对。”
侍从又催促了两句,妖皇不再回话,面带微笑着转身走开。
林疏桐目送他离去,眉峰微沉:“九幽竟许妖族进入……”
“妖皇此来,想必目的与我们相同,都是争取九幽支持的。”谢照乘目光微闪,道:“哪怕是中立也好,绝不能叫妖界将九幽也拉拢了去。”
青年稍一思索,抬脚便走。
“殿下,亥时了。”
候立在侧的侍女低低提醒道。
将息轻应一声,一笔划去纸上词句,随手丢到旁边,“夜已深,无须你在此多留,下去吧。”
侍女旋即福身退去。
青年放下墨笔,还未来得及做他事,轩窗便被人轻叩几声,惊落数点灯花。
将息一怔,恍然间想起些什么,僵在原处不知所措,只偏头盯着窗上那被拉扯得极长的阴影。
那阴影晃了几晃,仿佛是低首喝气,好借此暖一暖自己的双手。
将息合上双眸,好半晌方起身行至窗前,一推开窗,青年正裹着火狐暖裘等在外边,听见声响眼中还沾了几分笑意。
“还真是你。”
谢照乘轻笑出声,抬袖指了指庭外纷纷落雪,道:“我可以进去么?”
将息半垂眼眸,没做声,算是默许了,余光望见这人翻窗入室时,隐在袖下的右手动了动,却到底不曾伸出去。
“猜过今日说要吃麻辣兔头的是殿下,所以准备见面礼时,特地做了道麻辣豆腐。”
谢照乘丝毫不见外,自海纳百川中摸出一道道菜肴,只呼吸工夫,就琳琅摆了将息满目。
即便将息此时心下五味杂陈,听见这话也不由得问道:“那为何不是麻辣兔头?”
“那兔子盯着我做的,真要做麻辣兔头,非得又哭上半天不可。”
谢照乘解释道:“再者是将它当作孩童来养,瞧着一日日长大的,便不忍心对他同类下手。”
“虽只是麻辣豆腐,我却调了类似麻辣兔头的味道,殿下不如试一试?”
将息抿了抿唇,抬眸望着他,瞧不过几眼就败下阵来,挪动脚步在案边落座:“我记着这殿里无一处房间是没有门的。”
“只是觉得是夜里,翻窗要更合适且有趣些。”
谢照乘眉眼带笑,又摸出一小坛酒来,在将息甚是诡异的眼神中拍开酒封,道:“我偷偷藏的梨花白,正好佐菜。”
将息险些要给谢照乘气笑了,忍着怒意,面上波澜不惊,抬袖从青年手中抢过那坛梨花白。
“你旧伤未愈,若贪杯害了自己,外界不知又要如何猜测我九幽。”筆蒾樓
谢照乘一噎,不曾料到离了林疏桐也被管制,平白赔了好不容易偷存的梨花白,此时分外后悔。
没了酒,他就失了食欲,怏怏将玉筷递与将息。
“你倒是胆大,敢独身摸到我殿中,不怕出点事?”将息边拣菜边轻描淡写道。
谢照乘替自己倒上茶,轻轻吹着热雾,“我从不是畏缩的人,都来了九幽,若见不到殿下,岂不好笑?”
“且不提这些,我想问一问,我与殿下是否有何故旧?殿下见我那时的神态,可不像初次谋面。”
将息停住动作,殿内陡然静寂下来,只几盘菜肴与一盏热茶袅袅生烟。
良久后,将息放下玉筷,取过只瓷盏,满斟一杯梨花白。
谢照乘都要以为他不会答这问题时,将息抿上口梨花白,出声道:“你生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青年不自觉追问:“心上人?”
将息淡淡应了声,目光不自觉就落在他身上,该是一个人的,却也并非完全相像,就如林疏桐般。
那人临到辞世,也不肯道一句爱他。
想到此处,将息忍不住仰头饮尽盏中酒。
谢照乘见他恍惚,才信了先前相像之言,有些歉疚道:“对不起,惹起殿下的伤心事了。”
将息只摇摇头。
谢照乘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好谈正事,余光瞥见收在一旁的棋具,灵机一动,开口道:“殿下如是会下棋,不若来手谈一局?”
将息猜到他的心思,也没揭穿,一招手便将棋具牵引过来,取了墨子置于手边,白子推与谢照乘。
他的棋艺是不大好的。
即便在九州世界浸染多年,旧习仍旧难改,琴棋书画一直不是他拿手的东西。
堪堪下过半炷香,将息就已捉襟见肘将溃不成军,几乎是不自觉的动作,他悄然拈走一枚棋子。
他在书院同那人对弈时,也常做这样的事,那人心情若好,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情若不好,就要挑些事情来为难他。
棋子被偷走的下一息,谢照乘便抬眸望他,两人视线相撞。
将息作弊被抓了个现行,面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两声,低下头去。
谢照乘不禁莞尔,没说什么,继续那勉强被盘活的棋局。
再过片刻,将息难挽颓势,正要丢棋子认输时,却猛然发现棋盘上不知何时又少了颗棋子。
谢照乘拈棋,轻敲棋盘,“该殿下了。”
将息长舒口气,终还是丢了手上棋子,和声道:“君上不是会愿意吃亏的人,请直说吧。”
“那我就直截了当问了,”谢照乘也放下棋子,正襟危坐,“殿下对人族对妖界,到底是什么态度?”
将息起身,背袖于身后,当窗看雪,淡淡道:“我自然厌恶妖族更甚于人族,只是……”
“联妖或联人并非是我可以决定的,师父沉眠,我便是九幽最高掌权者,须得担着我九幽的千万生民,一招棋差,万劫不复的,不止我一个。”
“究竟如何,还须族内大议,斟酌损益,所以我一时不能给你答案,请君上耐心等一等。”
谢照乘微微颔首。
将息轻声道:“夜也深了,你早些回去吧,还有人在等你,别叫他等急了。”
目光极尽处,有翠衫青年撑伞独立,冷风不时拂动衣裳,茫茫白雪已然淹没了半数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