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乘摇摇头,视线扫过他身上的衣裳时,微微蹙起眉头:“我记着你是不爱暗色的,怎么着了玄衣?”
“忽然就不爱那样明亮的颜色了。”林疏桐自他手中拿过玉碗,舀起枚梅花汤饼,小心吹散热雾,送到谢照乘唇边。
“若你不喜欢,我这便去换。”
谢照乘咽下那枚汤饼,道:“你喜欢便好,萧绎他们来时只说了你的事情,却没提现今九州的局势,不知道……”
林疏桐动作一顿,抬眼望着他,眸色微沉,“无论外界战况如何,不养好身体,我不会放你出去。”
话里没半分商量的余地。
“我也没说要走啊。”
谢照乘哑然。
林疏桐的神色这才稍稍和缓,垂眸道:“同你离开时其实差不多,黄泉妖界联合确实棘手,但有灵族在,也并不曾落过下风。”
“只是九幽近来异动频频,不知有何意图,若他们也要参战,怕是会极大影响战局。”
谢照乘略作沉吟,徐徐道:“等我伤愈,或许该去拜访下那位小魔君,魔尊生死不明,九幽眼前的当权者应当就是将息。”
“而将息曾截断冥河支流,敲打过黄泉,说不定同鬼界有什么龌龊,是可以争取的盟友。”
他眼波一转,却发觉林疏桐眉峰微沉,神情有异,便出声问道:“怎么了吗?”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年前我途经花重城时,曾遇见过这位小魔君,还同他打了一场,”林疏桐顿上几息,方续道:“学艺不精,输了。”
谢照乘一怔,“有仇怨?”
林疏桐轻轻摇头,目光落在那碗梅花汤饼上,“不知道为何,我一见他便心生不喜,难受得紧。”
“将息仿佛也是如此,一言不发,就拔剑相向。”
倒是奇怪。
谢照乘半垂眼帘,若有所思。
林疏桐曲指轻叩桌案,将他自沉思中扯将出来:“饭食应当差不多了,我现在去取来,你用过后就休息吧。”
谢照乘闻言就笑开来,道:“倒是好奇林公子的手艺究竟如何,有没有什么长进。”
“自然是及不上你的。”
林疏桐起身出门。
谢照乘怕他辛劳,报的皆是些简单的菜肴,见林疏桐端着托盘入室时,有心起身去接,却被后者躲开。
“你不要乱动,只等着就好。”
谢照乘无奈,只得坐在案边,瞧着他忙活,陡然间生出恍惚之感来,眼神有些飘忽。
“尝一尝?”林疏桐见他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便挟了块红烧肉压在谢照乘碗上。
谢照乘恍然回神,抿唇笑了笑,拣起那块红烧肉,道:“瞧模样确实不错,我险些快要忘了,某人包出的馄饨曾惹哭孩子的事。”
“看来着实是下了番工夫的。”
林疏桐哭笑不得,横他一眼:“可不许翻旧账的。”
谢照乘朗然笑开,将红烧肉送进嘴里,眼神微凝。
林疏桐的心跳也随之漏了一拍,神情紧张,但稍想过后便不如何担心。
应当不至于难以下咽。
“不喜欢就吃旁的吧。”林疏桐刚开口,便望见谢照乘眼底透了些笑意,这人再拣起块红烧肉压在自己碗边,悠悠道:“我也没有说不喜欢啊,你急什么?”
又在故意逗人了。
林疏桐笑着叹气。
“林公子难道没有听过爱屋及乌么?”谢照乘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况且也对自己的手艺太没有信心了吧?”
林疏桐放下竹筷,支颐瞧着他:“我只给你下过厨,也没听过旁人如何评价。”
“自己做的东西吃多了,再难吃的味道也会习惯,万一弄出些不堪入口的来,岂非是委屈了你?”
谢照乘抿了抿唇,歪过脑袋,“等尘埃落定,你我寻一去处,开一间酒楼如何?”
“不是说好的馄饨铺么?”林疏桐脱口而出,眼也不眨:“正好炎序山那群笨蛋别的不会,包馄饨最在行。”
那群笨蛋……
谢照乘失笑,道:“晨间卖馄饨,他时做酒楼不是正好吗?我若下厨下得厌了,便换你来。”
“不想便宜了别人。”
林疏桐一抬下巴。
谢照乘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啧了两声:“真小气啊……”
甫一落筷,林疏桐就催促谢照乘回房养息,自己则收拾残羹冷炙,待他理清去瞧谢照乘时,这人却躺在榻上睡得深沉。
林疏桐哑然,缓步行至床边坐下。
他盯着沉睡的青年瞧了许久,双眸一瞬不瞬,忽地站起身,抬袖将榻上人的五识封住。
日光穿窗投落于他眉睫之间,却不携半分温度,提一笔浓墨敛入眼尾。
林疏桐食指点出,一片冰刃于身前凝结,轻巧掉在他掌心。
他缓缓抬起左臂,衣袖顺势滑落,几道狰狞伤痕横在肌肤上,林疏桐侧过脸望着那一枕白衣,冰刃逼上手臂,血珠沿刀锋淋漓而下。
青年额角青筋暴起,冰刃毫不留情撕开道五寸有余的伤口,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停在榻上。
三息后,那冰刃化作冷雾消散。
林疏桐长出口气,仰头看向轩窗,双眸圆睁,不敢有丝毫放松,即便如此,红迹也无可避免地攀上眼周。
静寂了片刻,他拿过案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林疏桐还未收拾好情绪,余光便瞥见榻上的人缓缓坐起,他呼吸一顿,下意识将左臂藏在身后。
“那一杯并非是凉茶,”谢照乘偏过头,定定瞧着他:“而是极烈的陈酒,即便是我,一杯也足够醉了。”:筆瞇樓
“林疏桐,你是如何失的味觉?”
林疏桐润了润唇,眼尾轻轻上扬,道:“阿照想得多了,我如今也是能喝上几杯的…”
不等林疏桐说完,谢照乘就打断了他:“说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不会相信呢?”
林疏桐紧抿住唇。
“今日的菜,盐放得极多,以你的性情不会不试一试味道,还想要瞒着我么?”谢照乘眉峰紧紧拢在一处。
他已许久不沾人间烟火了。
从他厨艺有成,却只能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心血一点点凉透,他就不愿意再碰这些东西。
失了味觉也是刚刚尝菜时才发觉的。
“究竟是因为什么?”
谢照乘不知何时站在了林疏桐身前,直直要望进他心里去,不许他有丝毫隐藏与退避。
林疏桐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因为中了毒。”
这在谢照乘意想之中,他喉头微动,顿上数息才问道:“是什么毒?我让苏如晦立刻到行雨榭来。”
“不必唤他。”
林疏桐垂下脑袋,声音几不可闻:“我中的,是相思红豆,是情毒。”
是你啊。
谢照乘瞳孔一缩,下意识就揪住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疯了不成?相思红豆如何能轻易沾染?你想死吗?”
相思红豆,可藉此见心上人于幻象,但却是世间至毒,极摧残人的神魂意志,身处其间过久,便会成为行尸走肉。
“那你要我怎么办?”
林疏桐眼圈红透,一点血印烙在眉心,有乌光流转其间,瞧神情无论如何都与清醒搭不上边,“我只要一合上眼,脑海中就全是前世今生你逝去的场景。”
“穷恶谷前,归元山上,青门关外,无论在哪里,不管是何时,我始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瞧着你一遍遍形神俱灭。”
“谢照乘,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哪一个会更痛苦呢?”
谢照乘心一慌,不自觉后退一步,林疏桐却死死扣住他手腕,身上的戾气极重,“我难道不知你会生气么?可我不如此,要怎样才能撑下来?”
“旁人还有黄粱一梦,我却连眼都不敢合,前世那三百年是如何度过的,不若谢照乘你来告诉我?”
隐隐发红的眼瞳有泪水滚落。
相思无解。
谢照乘长睫不住颤动,抬袖紧紧环住他腰身,声音也有些哽咽:“对不起,是我来得迟了。”
“你走得这样慢,我想生气的,可一见你,除了喜欢,还是喜欢……”林疏桐将面容藏进他颈间,湿意悄悄蔓延开。
“我知道你会怪我不自惜,可我就是控制不住想见你,怎样都好,只要你能同我说说话。”
谢照乘轻轻翻开他的衣袖,指尖拂过那几道狰狞的伤,哑着声音道:“这些是如何伤的?你又为什么要自残?”
“靠着疼痛,我才能分清幻境与现实。”
林疏桐紧紧抓住谢照乘的衣袖,“我怕,怕你是我无数幻境中的一个,有一日那些人会再摇醒我,说你不曾回来……”
这样的事,他已经历过太多次了。www.
“是我回来了,不是幻境。”谢照乘五指错进他指缝间,反复轻声呢喃,每一句,林疏桐都低低应声。
良久过后,林疏桐开口道:“阿照,那些流言说得不错,我确然是入魔了。”
“我知道,无妨。”谢照乘抬袖抚上他眉心,那道流转着乌光的血印正若隐若现:“没人敢说什么。”
林疏桐靠在他怀里,语气忽地有些委屈:“甄凭说,我配不上你,不该肖想明月。”
谢照乘眸色微沉,淡淡道:“他既如此说了,就勉为其难叫他做结侣典礼的司仪,喜欢说话便说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