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息?”
寒水君抚过九尾白狐油亮的毛发,掌下的狐狸眯着双眼睛自缝隙中打量着对坐的青年。
谢照乘轻轻颔首。
前者略一怔忪,问道:“怎的突然想起去找他?”
“九幽动作频频,现今又正是与黄泉妖界相持不下的时候,魔族的心思,便需要提防一二了。”谢照乘话留三分,并未和盘托出。
寒水君了然,抬眸看向谢照乘:“林疏桐,是不想你去九幽寻将息?”
谢照乘轻叹一声,道:“他始终担心将息心向妖界,会对我不利。”
寒水君闻言,眉峰稍稍一动,眼底仿佛是染了些笑意,却一瞬即收,谢照乘险些要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你若是要去九幽,大可以放心,我会暗中盯着,不会有什么事情。”寒水君正色,两指于身前中一拈,便挟起朵金色莲花,弹入谢照乘眉心。www.
金光一闪即逝,谢照乘中指拂过眉心,目光微动,道:“那就…谢过寒水君。”
寒水君摆摆手,目送他起身走开,轻不可闻地叹上一口气,拍了拍足边的九尾狐狸,自言自语着:“多的是难两全之事啊……”
一匹骏马牵着辆宝车凌空飞驰,驱车的青年半卷衣袖,臂上蓝晶银钏于日光下亮得晃眼。
林疏桐抽空回望车厢,恰巧车中人也掀帘,视线不期然相撞。
火红狐裘遮蔽冷风寒流,青年如玉的面容隐在兜帽雪绒里,怀中还窝着两只长耳兔,彼此拥抱取暖。
林疏桐只瞧了眼,便抬手扯下车帘,将谢照乘关在其中,“正是风大的时候,小心受寒。”
谢照乘哑然失笑,揉了揉怀里汤圆的脑袋,元宵扁扁嘴,不满地揪住他衣襟,努力仰起脑袋,不许他厚此薄彼。
白烬烛原是不愿谢照乘去的,只是有寒水君首肯,他也只得同意;谢与暮本想同去,列周碑却有要事,便送了汤圆与元宵来。
九幽眼下究竟是如何情形,无人知晓,只知极北海域浮有百里魔雾,闹得北地人心惶惶,甚至有许多人家连夜南下。
谢照乘此行,也算是肩负使命,为人族生民探听九幽意态,凌云台一早便知会极北城严阵以待,是以将将近前,就有候者迎上。
当先一人欠身抱拳,“车内可是天子?”
不必谢照乘动手,林疏桐便抬袖拂开车帘,谢照乘眼波横来,右眼下悄然浮现出一尾凤翎。
多得是不曾见过谢照乘的人,却鲜少有不识得这印记的。
“原以为会有不少人随行,不想只一辆车驾,旅行劳顿,君上不如先休息片刻,再见城主商谈入百里魔雾之事。”
那人面上的笑意恰到好处。
谢照乘摇摇头,道:“九幽重现是要紧事,耽搁不得。”
当先者点头称是,不再多话,引着车驾直奔城主府。
“北海魔雾早在月前便已出现,只是那时不过是些许浮尘,并未引动多少注意,等厚重时,我们方察觉不对。”
城主挥手屏退奉茶侍女,续道:“凌云台派人来查,才发现其中有极重的九幽气息,推测九幽将以北海为据点,重新出世。”
提及此事,城主不由得大倒苦水,“这消息自然也瞒不住,城中民众忧心受害,急急搬迁,极北城内人家已然十不存一。”
谢照乘抿了口茶,他虽身负重伤,神识却还健全,当然能察觉这城中的惨淡模样与当年青门关相似。
稍作沉吟后,谢照乘便开口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往北海去吧。”
“这……不妥吧?”
城主有些迟疑,放下掌中的茶盏,“自他处调派的高手还未至极北城,君上现下便去,安危难以保障。”
“再多人,也不及寒水君一个,”谢照乘掀唇一笑,振袖起身,“有寒水君盯着,没什么好担心的。”m.
窝在一旁啃食灵果的两只雪兔立即抬首,抓住谢照乘衣角跳进他怀里,谢照乘拎起汤圆,将它塞给了林疏桐。
轻舟推开一顷碧波,谢照乘立在船尾,极目远眺。
天际青皂浸染,颜色极重,远非一个雾字可形容,与极北城近处截然不同,如有锋刃劈开了两方天地。
“果然不可用神识探查。”
林疏桐眉头微蹙,与谢照乘说话,后者却未出声,他下意识侧目而视,只见青年眼中空洞,竟是在望着什么怔怔出神。
林疏桐不由得开口唤他:“阿照?阿照!”
谢照乘这才回过神来,迎上他的视线,还没答话,林疏桐倒先问了,“在想什么?想得那样出神。”
“总觉得…有些奇怪……”
谢照乘抿了抿唇,右手不自觉抚上眉心,“与寒水君说要见将息时,他捏了印记在我眉心,却只是枚确定我安危的印记。”
“如此,若我出了什么事,他是不能及时到达的。”
林疏桐不确定道:“以寒水君的修为,即便没有媒介,也能随意在九州穿梭吧?”
“原本是如此,但他现今需要维持忘川流动,便不能这样随意了,”谢照乘眉峰微沉,余话说得虽轻,却还是叫林疏桐捕进耳中:“他是确定将息不会伤我么?”
林疏桐登时心头一跳,忆起年前与将息在花重城的那一战。
不过是目光交汇数息,不适便自胸口深处上泛,几乎不假思索,他就亮出了东风第一枝,彼时将息的神情亦甚是微妙。
过去多时,林疏桐才知道他是谁。
又行上三刻钟,轻舟方贴近那片魔雾,却无法再近靠,一股无形的阻力横亘在前,逼得他们不得不驻足。
林疏桐身后人见状,试着高声喊道:“凌云台下客拜见!”
那几乎要实质化的黑雾轻微翻涌几下。
谢照乘一挑眉。
雾中递出道苍老的声音:“九幽尚未稳定,不见来客,速速离去,否则要尔等命丧此处。”
林疏桐身后的说话人讪讪一笑,没了主意,抬眼看向谢照乘。
这倒也在谢照乘意料之中,一早便问过寒水君,此时不急不徐取出一枝寒梅,递向那黑雾,“请将此物交予魔君。”他自寒水君处得到一枝梅花的答案时,甚是讶异,再三追问,寒水君也只回了一句。
将息是爱梅人。
林疏桐的目光落在那一枝梅花上,心下又开始翻涌,躁动个不停,为着什么偏偏他自己也不清楚。
黑雾静寂一瞬,没接过那梅花,却话风一变:“你可以进,他们不可以。”
谢照乘也不恼,问道:“旁人可以不进,但我身边这个须得陪着。”
翻腾的黑雾陡然滞了滞,好一会才恢复涌动,竟也妥协了,“你愿意带着,就带着吧。”
谢照乘又举起怀里的雪兔,得寸进尺道:“那再带两只兔子没有问题吧?”
那黑雾仿佛是叫他弄得没了脾气,闷声道:“要进便进。”
谢照乘忍俊不禁,朝林疏桐一抬下巴,示意后者同他进去,也不管身后人面面相觑。
林疏桐抱着元宵飞身下舟,就踏着海水行入百里魔雾,眼前雾气忽地翻涌几下,现出原本的面目。
鬼雾中竟是座未竟的城池,初具规模,但还不完备,仍有许多需要修缮的地方。
先前同他们说话的,果然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衣衫蓝旧,不怒自威。
他此时斜眼打量了谢照乘许久,意味不明地轻轻颔首,而后道:“要拜访九幽,合该在九幽昭告天下重出时,你们现下来是做什么?”
谢照乘收起那一枝寒梅,回道:“前来拜访你们魔君,有些要事须商讨。”
老人了然一笑,林疏桐瞧着,分明自他的神情里品出些和蔼来,没想清楚,便听他道:“我们陛下病着,一切事宜都由小魔君处理,他日理万机,一时未必抽得出空来,我且先领你们在修明殿等着。”
等谢照乘出声应下,老人就当先开道,一同行入城中。
“殿下,已将近午时了,先休息片刻再行批阅吧!”立侍在旁的侍女小声提醒道。
玄衣青年将狼毫置在笔山上,抬袖揉了揉太阳穴,显然正是心烦的时候,就在此刻,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步流星,行入殿中。
青年眼皮都懒得抬,随口问道:“还未至申时,你该在城门当值的,如何到修明殿来了?”
“殿下猜一猜谁来了?”
老人刻意做出副高深的模样,等青年抬眸横他一眼后方才收敛,老老实实道:“我瞧见您放不下的那个人了。”
青年眼皮一跳,蹙起眉头,险些要将手里的书卷砸过去,呵斥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老人缩了缩脖子,嘴上仍不歇:“可不是胡说,殿下整日那般模样,还能不是为情所困?老朽这双眼睛可看过太多了……”
眼见青年脸色越来越差,他赶紧道:“方才北海外来了个男人,是凌云台的,携着枝梅花说要见殿下。”
青年眼睫一颤,豁然起身,惊觉自己的失态后,复又坐下,润了润唇后方道:“他……有何特征?”
老人歪着脑袋思索片刻,道:“是个模样很出众的青年,还带着两只兔子,叫……汤圆、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