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汉山最近一段时间感到很累很烦,挠头的事儿一桩接一桩,自己是牤牛掉井里,四面抓不住使劲儿的地方,有力无处使,第一次生出英雄末路的绝望。
先是徐大凤找她,和他说了后白楼孔家大院被侯宽拆分的情况。和侯宽讲道理,怕丢人丢到家。侯宽敢把孔家大院给分了,就是没给刘汉山面子,侯宽这是杀鸡给猴看,故意打你的脸,往你脸上吐痰。刘汉山只能安慰徐大风:“先忍住,以后找机会。”
刘庄开始划成分,乱成一锅粥。马高腿不再是保长,而是合作社的社长。他带着侯家老四侯贵和自家几个堂兄弟,成立划成分工作组。马高腿和侯宽又成了好兄弟,只不过两人的地位翻了个。现在是马高腿拼命拍侯宽的马匹,好吃好喝好衣服好宝贝,蚂蚁搬家一样往侯家送。侯黄氏也受到了皇太后般的照顾,马高腿让妇联队长指派一个女社员专门照料侯黄氏的起居。对于刘庄的成分划分,马高腿按照侯宽意图实施,他自己根据对人的喜欢和厌恶成都,稍作细化,改变村里多个家庭的政治命运。
按照侯宽和马高腿确定的计划,刘汉山家要划成地主或富农。他们琢磨半天,感到理由有点让人不服气。刘家名义上有几十亩土地,房屋有十多间,刘家人多,这么多房不宽敞。要说牲口,就是那一头猛犸象牛和两头驴。牛已经被国军吃了,只剩下两头驴,两头牲畜家庭多的是,在村不显眼不冒尖。你说钱多钱少,你找不到不算数。这也是刘汉山聪明的地方,财不露富,村里人始终不知道刘家有多少钱。
后来想定资本家,也有点牵强。刘家有个卖煤站点,这几年生意规模逐步萎缩,成了路边摊点,没有其他厂矿宾馆饭店,不符合资本家有多少产业的成分划分条框。
一天晚饭,马高腿来找刘汉山,一如既往的谄媚:“汉山弟,我和你说,本来侯宽要我给你们家划成地主富农成分,说啥我也不同意。这不是坑老弟你吗,我和你说,现在的形势不一样了,真要是化成地主富农,以后你们家铁蛋连媳妇都娶不上,你八辈子子孙都抬不起头来。说不定下一辈孙子打光棍找不上媳妇就会绝户。”
“是不是还要摆席面请你喝酒?”刘汉山戏谑道。
“那到不用这么客气,咱俩是亲兄弟,你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有我在,侯宽欺负你就不行,我要听他的话,天打五雷轰,出门被车撞死,喂驴被驴踢死,吃饭被饭噎死。”
刘汉山笑笑。马高腿表演又开始了。
马高腿最后说出了来的目的。他说村里划成分,按照上面规定,要划出贫下中农、地主、富农、四类分子等几个层次,这些成分村里必须都得有个代表。马家有一个,刘家出一个,侯家也跑不掉。现在你选一个,当地主富农,或是四类分子。
刘汉山说,我家是贫农,不当地主富农,也不当四类分子。
马高腿说,这样吧,咱们一碗水端平。我家和你家都是贫农。我让我四叔当地主,侯家出一个富农。我打算让你家老三当四类分子,他当过老抬,这个身份正合适,也没冤枉他。
刘汉山瞪了马高腿一眼,意思很明白:“你敢?”
看到刘汉山瞪圆了眼珠子,马高腿心里开始打颤。万一刘汉山把他摁在地上锤一顿,谁也没脾气。马高腿碰了钉子,悻悻走了。
富农这顶帽子送给了侯宽的远房堂哥侯存良。侯存良是个老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过,他比马宏志要清亮些,知道富农帽子名声不好,以为马高腿有意整他。侯存良仗着侯宽兄弟撑腰,对马高腿不买账,说啥不要,要和马高腿拼命。两人大骂半天,最后去找侯宽评理。侯宽知道马高腿的安排,故意大骂他,还演了一处周瑜打黄盖的戏。把马高腿轰走后,侯宽连哄带吓得和侯存良斗了半天,并答应给他50斤小米,几百块钱,侯存良算是应了下来。
四类分子那顶帽子一直放着,刘汉山心里不踏实。他知道,如果现在不把这顶帽子落实下来,早晚要落到刘汉俊头上。
刘汉山决定去会侯宽,这是早就该有,绝对躲不开的场面,尽管,他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刘汉山已经几个月没来孔家大院了,再进来,已经面目全非。东西厢房已经住满了村民,有近百口人,熙熙攘攘,俨然是大杂院。堂屋西屋住着土改工作队,正屋住着孔老太太,西屋住孔留根一家三口。刘百成看到刘汉山过来,一下扑在怀里,一边眼泪叭叭的,嘴里叫着干大。刘汉山从衣袋里掏出两个烧饼夹牛肉,这是刘百成的最爱。那小子接到吃的,拿着跑一边玩去了。
听到刘百成喊干大,住东屋的侯宽、正房的韩梅枝和住西屋的孔留根徐大凤,几乎是同一时间跑出来,嘴里都在打招呼,这让刘汉山应接不暇。最后,他决定把注意力盯住韩梅枝,毕竟,她是老人,两边的人也不会挑理。
“刘管家,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侯宽个鳖孙就把我们孤儿寡母给逼死了。”韩梅枝倚老卖老,当着刘汉山的面骂侯宽,侯宽不敢生气还嘴,更不敢动手张狂。这个时候要是和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计较,恶名传出去,大家看不起。
刘汉山握住韩梅枝的手:“婶儿,别生气,宽哥不是坏人,这也是形势逼迫。你先在屋里歇会儿,我和宽哥说点事儿。”
徐大风唯恐婆婆再闹出点扯瓜秧子的麻烦事儿,赶紧和孔留根把韩梅枝架到堂屋正室。
进屋,侯宽故意显摆自己的威风。对朱明杰呵斥:“怎么这么没有眼力价,快去给你刘叔倒水。他以前可是孔家大院的大管家。”
朱明杰露出敬意的目光,仰着脖子看着俊朗的刘汉山,有些自卑。和刘汉山的伟岸身躯和俊朗的脸庞相比,朱明杰只能算是一个刚长成个头的面娃娃。
“汉山弟,咋想起来看恁宽哥了?”侯宽一边掏烟让烟,一边客气。
“我去代庄办事儿,正好路过这里,来看看宽哥。看你现在一马三道,水光油滑,混得越来越拽了,我要是路过不拐个弯,以后你知道了不骂我?”刘汉山早准备好了接茬。
“汉山弟,你不会说瞎话骗人。你是来为孔家说情的,就不要和你哥绕弯子逗闷子了。”侯宽就是个猴,没有毛也是猴,刘汉山的来历他一下就看透了。
“既然你这样说来历,就算是我为孔家来说情,那你给想个办法通融一下吧。”
“刘汉山,你今天也来求我办事儿了,你也有这一天哪。”侯宽有点得意,刘汉山有点儿难为情。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求侯宽。就是多年前被侯宽打得皮烂骨头折,也没有求过他一次,说过一句认怂的话。
“宽哥,怎么说都是三里五庄的乡邻,低头不见抬头见,给人家留条活路,算是给子孙积福了。”刘汉山干脆把话说明了。
侯宽依然嘻嘻呵呵地讥笑:“小朱,你看到没有。刘汉山是我们村一个牛逼带哨的人,一辈子都比我有能耐,今天也来求我办事了,稀罕吧,开眼吧。”
刘汉山一动未动,水一样平静,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这要搁以前,他不发火,眉毛鼻子拧成一条线,侯宽看了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