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家孔春生已经油尽灯枯,孔家大院哭泣声不断。孔留根似乎是外人,对老爷子的生死无动于衷。孔春生弥留之际,始终闭不上眼睛,孔家人没有注意,不知道咋回事儿。刘汉山走过去,拉住孔春生的手,附在耳边低声说:“叔,东西都在,保证孔家儿孙有饭吃。”孔春生倒出最后一口长气,如偌大气球解开口呼出地氢气。几个娘们儿哭得拉不起来,握住脚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老东家离开后的艰难。
孔春生的葬礼由刘汉山操办,办的排场体面。豫东人办丧事好面子,要的是出殡孝子多,儿孙一大片。孔春生一儿一孙,孝子稀少。刘汉山带着儿子刘麦囤,三个弟弟以及邵大个等人披麻戴孝,行了二十四拜的大礼。二十四拜是对亡故人顶天的祭拜礼节,一般是儿孙侄孙外甥对长辈,或者特别要好的生死兄弟行的礼节。刘汉山把自己摆在义子的位置,对老东家感恩不尽。本来是好意,却被孔留根当做小辫子抓住,说是故意显摆人多势众,是向少东家逼宫夺权。
丧事办完,孔留根着手接管孔家大权,对付刘汉山。那天,刘汉山将账目拿过来,交给孔留根看。孔留根冷冷地看了刘汉山一眼,说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没有想到的话:“刘管家,我们家的事儿办完了,以后与你没有关系了。”
刘汉山问:“少东家,你的意思是赶我走了?”
“算你聪明。你现在离开孔家,是最好的机会,省得以后我们兄弟俩闹得脸红脖子粗,大家都没面子。”
正说着,侯五进来了。孔留根道:“候管家,从今天开始,我们一大家子的事儿交给你了。这几天,你和刘管家交接一下账目。”
刘汉山倒也洒脱,用三天时间和侯五交接账目。不过,有一笔账目没有交接给侯五,就是每年孔家储存的钱财。这是孔家的保命钱,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拿出来。侯五和孔留根只为自己如意算盘得逞而兴奋,为明面上的账目忙活,刘汉山存大笔钱也许不知道,也许顾不上忘掉了。刘汉山交接完,离开了孔家大院。他感到心里非常轻松。如鸟出笼,鱼进海般的快感。
邵大个也走了,侯五极度挽留他,工资开出三倍的价钱,与侯五的工资不相上下。侯五想用恩惠留下邵大个,给他壮胆撑腰。对付刘汉山,侯五这样的个头和力气,就像幼儿园的孩子。如果邵大个跟在后面,只有他能和刘汉山抗衡。没想到邵大个义正辞严地回绝了,说这辈子就服刘汉山,给座金山也不跟你侯五干。当然这话都是我站在今天的角度用现在的语言描述的。如果换成豫东人的土话表达这个意思,是这样说的:“侯五,别跟老家伙来那个里格楞。你要我和刘汉山闹对立,和你疵不到一个壶里。”
好多人一直为刘汉山鸣不平,凭他的能力素质,应该是个户家财主一把手的材料。拍电影也该是男主角,具有英雄人物所该具备的所有气质,这么多年在别人手下甘当二把手,给孔家当驴做马拉大车,有点屈才。刘汉山很满足,说是孔老东家关键时刻拉他一把,给他提供了人生舞台,让他年纪轻轻出彩扬名,一辈子报恩都应该。不是少东家撵他走,他到死都不会离开孔家。
刘汉山从孔家大院出来,没有吃闲饭,一家子加上兄弟朋友的老婆孩子,大大小小几十口子,都在等他想着挣钱。
刘汉山三十七八岁,正是精力旺盛不知劳累的年纪,喝碗稀粥就能提枪上阵,大战三百回合,不到天亮绝不收兵。这个年纪有胆量有谋略家底殷实,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敢日天日地日妖精。附近几个村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一个见识出奇地一致:“看见刘汉山,自己裤腰带就松了。”有些姑娘媳妇的整天站在刘家门口聊天闲坐,希望刘汉山能看到她们,给她们一个微笑,马上幻想着就要与他云雨一番,生出一个俊朗帅气的小英雄。
刘汉山是不愁饭碗的,他从孔家大院出来的第二天,吴家派人过来送过来老东家一封邀请函,请他接替陈套当管家。第四天解家来人了,不是别人,正是解蕊凝。他过来传达父亲的意思,让刘汉山去解家。刘汉山没答应,解蕊凝哭哭啼啼的,让刘曹氏心里难受,直骂刘汉山心肠太硬,不该拒绝人家解姑娘。
刘汉山不去户家当管家,是不想和孔家走上对立。他当了吴家解家的管家,很多事儿与孔家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涉及到利益关系的时候,新东家老东家总要选边站,要想都不得罪是不可能的事儿,不论是新东家老东家受损被害,他都逃脱不了干系,落个卖主求荣的恶名,毁了自己一世清白。“名誉是大事儿,丢了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他说。
他也不想做生意。他以前做布匹、大盐和油料生意,一样也不能沾手,一碰这个行当孔家就会大乱。那些客商只认刘汉山,他一招手,商贾们就会围过来支持刘汉山,孔家的商铺摊贩成了空架子,难以支撑下去。
刘汉山决定另起炉灶。他先是操起老本行,到红庙集当行伍。刘汉山的事儿,当地早传遍了,老百姓心里有杆秤,对于是非曲直,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刘汉山红庙集上一站,就是一杆旗,那些老实本分的人腰杆硬了,那些偷奸耍滑的人怯了,谁也不敢惹事儿。他们知道,如果被人拉倒刘汉山面前,输了理,从此在红庙集上没法立足生存做生意。
刘汉山当了半年行伍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他明显感到自己在断了许多人的财路。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人没有别的能耐,天生靠耍手段压称头赚取蝇头小利养家过活。大河里面有鲤鱼有草鱼有鲶鱼,也有青虾河豚黄辣丁,他们在食物链上都是重要一环。刘汉山堵住了缝隙鼠洞,对于普通人是好事儿,减少了很多吃亏上当,也让那些奸猾小人无缝可钻无钱可赚,他们一家老小生活陷于困境,对于他们来说,这事儿又不公平。世上有许多事儿说不明白,你一身正气,让大多数人得到好处,他们默不作声。对于少数人来说,你好心办了坏事儿,让他们断财路,没饭吃,最后落个恶人的骂名不值得。刘汉山决定,拍屁股走人。
刘汉山是偶然的机会找到新的生财之道。有一天他在红庙集打烧饼的张驴头,埋怨木柴难买。打烧饼用的是炭火,而烧炭的木材必须是硬木,最好是苹果树、枣树、梨树之类的果木烧成的炭,烤出的烧饼有果蔬味道。有人建议他改成焦炭。这是豫西焦作煤矿产的一种媒,成炭状,好烧不起烟,做出来的烧饼味道近似果木炭。这种焦炭却比油贵,在兰封县没有卖家。刘汉山转身去了焦作,和煤矿做了一笔交易,每年给煤矿送白蜡条,一斤换一斤。白蜡条是一种落叶乔木,木质坚硬,枝条细长柔软,可编筐,可织篓。煤矿上用它运煤。刘汉山带着邵大个等人,用大车拉白蜡条去焦作,带回来焦炭卖给当地人生火做饭打烧饼。来回都有利润,独家生意没人争抢压价,赚钱很容易。不到一年,刘家积累了相当一笔的财富,成了当地的户家。
刘百成来了,一路抹着眼泪,身上脏兮兮的,像个叫花子。“大爷,我跟你过,我不回家了。”刘百成委屈地更咽。刘汉山一把将刘百成抱在怀里,眼泪也止不住得成串成线的留下来。
从刘百成的嘴里,刘汉山知道,孔家乱了。
孔春生死了,刘汉山走了,孔家没有孔留根忌惮的人。他想唱就唱,想跳就跳,吃饭喝酒赌博泡妞搞破鞋,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所顾忌。尽管他娘韩梅枝在一边叨叨,徐大风和他一天干三架,这些对孔留根来说都不在话下,挡不住孔留根的恣意妄为。
孔留根的胆大妄为得益于侯五的出谋划策。侯五现在是管家,掌管着孔家财产,他有很多正当合理的借口,把钱弄出来花掉,事后把账平了,不显山不漏水,只要不是专业的管家师爷,你找不出任何毛病。
孔留根对侯五的信任超过对他娘韩梅枝,他老婆徐大凤。侯五太会揣摩人了,太会来事儿了。把领导伺候得舒舒服服。孔留根想吃啥,没张嘴已经给端到眼前了。饭菜咸淡合适,他在厨房已经提前尝好了。孔留根想去干啥,侯五从他的表情里看出来了,钱最好揣在衣兜里,吃住行都安排好。就是去找红姐,他也要挑挑,找那些肉多皮厚的女人,受折腾愿打愿挨的小姐,孔留根喜欢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