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宽当了便衣队长,又发一笔外财,侯家算是咸鱼翻了身。侯宽有权有势,腰杆硬起来了,说话的口气也粗了。那天,碰到刘汉山,侯宽骑着那匹已经斑秃的枣红马,脸如十月连阴天,用手一拧能拧下一盆水。“刘汉山,我当了便衣队长,没抽过你一袋烟,没喝过你一杯酒,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宽哥,我对你没有任何成见。不是天天瞎忙吗,有时间,我请你喝酒。”刘汉山对侯宽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不舒服,这种场面几年前有过,那时候打不过侯宽,他常用这样的口吻下令,让刘汉山帮他偷鸡摸狗。后来侯宽打不过见面,语气就变成乞求,点头哈腰,用卑微的神态,讨好刘汉山。
“我知道你有钱,看不上我们穷人,也最讨厌和我们这些没钱人来往共事儿。我今天就是狗皮膏药,非要缠着你。你帮我办点事儿,算是帮忙。我们家老五高小毕业回家,在村里晃荡几年了,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天天地里给牛羊剜草。你把他弄到孔家,在账房打个下手。”
刘汉山知道侯五小心眼挺多,不能把账房交给这样的人。挣钱的本事没有,花钱的能耐比谁都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以后会祸害孔家。
“我和东家商量一下,看账房缺人不。老五算盘打的不太滑溜,容易出差错,不如跟着邵大个或者刘汉水去贩卖大盐,行不行?”
侯宽掉转马头,蛮横地甩过来一句,算是定局的话:“我家老五就去账房。这事儿我和你说过就算定了,不必和你东家说。”
刘汉山懒得和他矫情这事儿,也算是给侯宽一个面子。过了几天,侯五去了账房。刘汉山心里一直有个梗放不下,知道侯家人手脚不干净,侯五更是一个让人难以放心的人,便嘱咐账房的几个人,小心侯五,盯住他的一举一动。
侯五现在可不是低调的人,他身后有侯宽撑腰,有刘汉山当管家,在孔家大院腰杆很硬,鼻子朝向,牛得一塌糊涂。他识字不多,打算盘不灵,吃喝玩乐却有外招邪术,没几天和孔留根搅合在一起,成了狐朋狗友的酒肉朋友。
前刘庄开始变天,许多规矩正按照马高腿的意思改变。村里的执事客一直是陈石头,马高腿找茬儿把他开了,说他贪污事主的烟酒,自己兼任执事客。在村里当执事客是个酒肉场,也是个苦差事儿。执事客要懂红白事儿的礼仪知规矩,特别是主家办丧事儿,通盘计划在脑海,每个难点早想到,一点做不到位,老娘舅家就要挑理找事儿。执事客能说会道,说话通俗易懂、合辙押韵,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听得懂,读大学的年轻人感觉不简单。执事客能齁得住各色人,不管你是当官的贵客,种地的亲戚朋友,都要按照他的指挥棒行事洱。执事客能文能武,能粗能细,做棺材办酒席,甚至买一斤盐两瓶醋的事儿都要想到。一个执事客的水平高低,是这个村办事儿的脸面。在村里当执事客的人,都是村里见过世面,聪明伶俐的能人。执事客也是一代传一代,老一代执事客带徒弟一样培养新一代,没有经过老一代执事客传授的真经,办事儿礼节用语不懂不会,关键时刻喊不出来,亲戚邻居看笑话,村里人脸上挂不住。陈石头就是孙坷垃的大爷孙笑天手把手教出来的。
执事客事前事后更多的作用出谋划策,补漏拾遗,当无名英雄。发丧出殡时有一个最重要的场合要考验执事客的综合能力,就是孝子磕头谢孝。出殡归来,事主要宴请亲朋,孝子当众磕头感解大家。执事客用在最高最亮的嗓音喊号,孝子跟着号令磕头作揖。马高腿把执事客这个差事揽过来,并不是他想干这个差事,而是里面油水很多。
谁家办事儿,从第一次协商用什么档次的烟酒,什么热菜凉菜,用六大件或者八大件,以及何时置灵,何时发丧出殡,亲朋那天吊孝,棺材用四四五、五五六或者通六六的等,执事客都要到场,根据事主家的经济情况决定办事儿的档次。事主要好酒好菜好烟好话的伺候着,执事客就是他们的主心骨。从新人断气置灵棚开始,到出殡发丧埋进墓穴,客人走后收尾,这三至七天时间里,主家每天都要给执事客一包烟,一条毛巾。通过执事客按照这个标准发放给厨子或其他帮忙人。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还有许多别人看不到的油水。办事儿必不可少的烟酒,待客必备的鸡鸭鱼肉,执事客都有回扣。如果动了歪心思有意坑主家,每天虚报冒领一些烟酒,藏匿一些莫名其妙的花销费用。
这些猫腻都是侯宽的四叔出殡那天,马高腿将二十多盒烟卷藏在衣服的口袋里、裤裆里,侯贵和侯五抓个现行后村里人才知道的。
偷拿事主家的东西让马高腿名誉扫地。一般人为此半辈子抬不起头来,马高腿权当没发生过,谁家照样去指手画脚。事主嘴上不说,专门安排家里一个人暗地盯着他。又有几次人赃俱获,闹得不愉快,马高腿老实了许多。
把马高腿这个葫芦按下去,侯宽这个瓢就浮了起来。从侯宽当便衣队长那天起,村里生孩子的接生婆,姑娘出嫁扮装的喜婆换成了侯黄氏。这个差事儿一直是刘曹氏,二十多年没变。一夜之间,谁也不找刘曹氏,都去侯家找侯黄氏。
刘曹氏起初并不知道,直到刘汉水的老婆,那个有点聋的二奶奶罗刘氏要生孩子,才告诉婆婆刘曹氏。有人怂恿她,孩子出生必须要侯黄氏接生,封一个银元的红包,不然,你的孩子办酒席要出事儿。
刘曹氏一听火了,说别人家谁接生我不管,我们刘家的事儿她不能伸手。
刘家二奶奶分娩那天,侯黄氏还是来了。侯黄氏如今穿衣打扮细致了好多,见到刘曹氏,道:“老曹,你别生气。这事儿儿累得孙子似的,我不愿意干。俺家三猴子说国民政府有告示,要求接生婆实现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要参加专业技术考试,政府部门发放的技术专业证书,我费了很大劲儿才把证书拿到手。你没文化又这么大年纪,不符合有关规定,我也没办法帮你。”
刘曹氏更是生气,她知道那个证书就是侯宽从乡政府要来的,根本不是考的。况且,侯黄氏比刘曹氏还大两岁,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居然还敢说年轻化知识化。人不要脸了,鬼都害怕。为了个人利益,她们母子竟无耻到这一步。
刘汉山安慰刘曹氏,家里不缺你的钱花,不要和她们挣这点蝇头小利。刘曹氏说,我不是眼馋这点红包小费,接生可是要技术,弄不好要出人命的。听说韩耀先老婆刚生个儿子扔掉了,连眼都没有睁开,说是死胎。我一看就是接生手法不对,生拉硬拽,把孩子的脖子给扭断了,韩耀先单门独户不敢吭声,以后村里死孩子多了,便宜那些野狗母猪了。
侯家现在也是扬眉吐气,在村里也算一份。但是,邻居对他们依然看不起,有意无意的刺棱几句闲话,让侯家人浑身不舒服。他们也知道,有一件事儿如鲠在喉,那就是赵元香和马高腿明铺暗盖,眉来眼去。侯宽当了便衣队长,在别人面前杂咋呼呼,人模狗样,他在马高腿面前总是直不起腰来。赵元香和马高腿如今依然藕断丝连,明着暗着保持那种关系,让侯宽恼怒心寒,却又不敢发作。每次看到马高腿来家,他不敢吭声,只悄悄躲走,把地方腾出来。
这事儿多了,侯宽心里就气急,把老婆给夺回来,甚至想把马匹盒子炮扔给马高腿,大喊一声:“老子不当这个便衣队长了,你以后也不准再找我老婆。”可是,他如今又不舍这个位置,权利在手,确是给他带来不少的便利,也让侯家人身份地位提高不少。想一想,这事儿眼不见,心不烦,老子只当没有看见,不就行了。侯宽不敢找马高腿翻脸,就想办法捞好处,在利益上找补回来。侯宽不断给马高腿提条件,要好处,把村公所原来的几个人全部辞退,妇救会主任换成小妹侯玉竹,村会计换成侯贵。便衣队三个分队长全部是他堂兄弟。
马高腿是保长,名义上当官不问事儿,被侯家架空,侯宽掌控着全局。实际上,马高腿牢牢控制着赵元香,通过赵元香摆置遥控侯宽。一些村务事儿马高腿摆不平,他让赵远香和侯宽吵闹,上大街吆喝,揭秘村里这种关系,侯宽怕丢人,就让步给赵元香和马高腿,村里还是马高腿说了算。马高腿通过自己老婆掌控村里的大权,这让侯宽情何以堪。
自从村前中日军队大战,侯印和侯宽卖绿豆面丸子挣了钱,侯印在兰封县城租个门面,专卖绿豆面丸子。丸子汤在县城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生意不错。侯印一个人忙不过来,把老婆叫过去帮忙。侯宽拿赵元香没办法,又不敢得罪马高腿,脑子一转就想出一个两不得罪的办法,把她弄到城里给老大帮忙去了。
赵元香起初不愿意干这份伺候人的买卖,几天后,看到县城诸多官员户家老板前来吃饭,那些人看到赵元香颇有几分姿色,又会用眼睛说话,偷偷给赵元香一些好处。有现金有首饰,更多的是女人喜欢的胭脂花粉。赵元香当然要有付出,和人打情骂俏,让人沾点便宜,赵元香成了县城的“丸子西施”。更没有让人想到的是,不到三月,她竟然成了县保安团长周伟强姘头。抛下丸子铺,去了县保安团。
这个周伟强就是张德祥的亲外甥。
张德祥这几年几上几下,宦海沉浮,周伟强却稳坐保安团长的位置,成为不倒翁。除了敢于花钱送礼,周伟强还有一个一般人做不到的做人原则:变得快,会做戏。当年,新任县长宋桂伦到任,周伟强立马和张德祥翻脸,将他赶出县衙,并将大量财产送给新县长,包括张德祥两个姨太太。尽管后来有人说是他和舅舅张德祥联手演的苦肉计,为的是保障德祥性命。可他那做法,一般人真拉不下脸来。
周伟强善于投机,精明算计,每走一步想好了后三步,他的人生始终占有先机。日军同国军兰封激战,作为县保安团长,周伟强先是隐藏自保,看到国军节节败退,主动与日军联系,帮助日军先攻城,后守城,待国军败走洛阳,日军占领兰封县,他摇身成了二鬼子,当上兰封县保安司令。
周伟强一个偶然机会看到赵元香。那天,他骑马去城关外喝酒回来,路过侯印的丸子汤馆,看到几个小痞子在门口围着赵元香起哄,那女子看似良家妇女,却善于和这帮混孝子纠缠,有别于不懂风情的村妇,又不像青楼风尘女那么直白,出于污泥而不染,这在官场可是难得的人才。
周伟强上前赶走了小混混,和赵元香交流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相思之苦。当天晚上,赵元香搬进了周伟强的保安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