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刘羽静静的望着程昱等兖州将领谋臣，以郭嘉为代表的谋臣、以赵云为代表的将领们，也没有意外，静静的等待着程昱等人的反应。
这让兖州圈子的将领谋臣震惊之余，心下也是悚然一惊，脊背发凉！
从郭嘉、赵云等人无动于衷的表现来看，他们显然已经提前知道，或者说，很有可能就是“摊丁入亩”赋税改革的策划者、制定者之一。
而他们这时候才知道！
有些猝不及防，有些措手不及！
难怪以程昱、满宠、毛玠、李典等足智多谋、运筹帷幄、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将领谋臣，都有些色变，止不住的溢于言表的失态！
摊丁入亩这个赋税改革，实在是太过惊天动地，只要消息泄露出去，必将引发天下俱震！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哪怕赵王表现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豪迈心胸，但在信任上面，这些老部将老下属，还是更受赵王认可！
同时这也表现出另一个信号——
这是对他们兖州圈子的降将们的一种测试！
一种忠诚度测试！
一种信任度测试！
身为兖州本地人，甚至本身就是兖州士族的一份子，面对这份任务，这份他们第一次投效后，赵王颁发的重要任务，他们会如何选择？
这个选择，将决定他们的未来！
程昱想了想后，还是提出了他的忧虑：
“主公，此举是否太过激进了？摊丁入亩，那些世家豪强占据大部分土地，将缴纳更多的赋税。确实，占地愈多，增加负担也愈多，对黎民百姓更有利。
但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细水长流慢慢来，慢慢试验。就好像冀州的两税法，兖州应该实行两税法，等到大家都接受后，旋即温水煮青蛙，再加大力度！”
程昱能这么说，就已经有些偏向刘羽了。不管是不是拖延时间，祸从口出，本身就是一种倾向性。
因为哪怕是两税法，都能要了那些守财奴、一毛不拔的地主们的老命！
不过这个回复，让兖州众谋臣双眼一亮。
难道他们主公其实是故意来一个大的赋税改革，大到他们接受不了的时候，继而减轻改革的力度，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也会觉得得了便宜，会选择接受。
这不就是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水磨工夫吗？
坐地起价，讨价还价，而后皆大欢喜，各取所需。商贾向来不都是这个套路吗？！
刘羽颔首笑道：
“仲德（程昱表字）所言甚是。但本王在冀州赋税改革已经数年，两税法的利弊，已经差不多掌握清楚了。
“以当前的土地兼并、社会矛盾激化程度，以及地方、国家财政收入的调整，两税法是不能完全遏制土地兼并。
“世家豪强们隐瞒财产，或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或勾结官府，分摊到其他农民身上。他们逃避赋税的手段和办法，超乎想像。
“最后的结果是——赋税转递到农民身上，农民负担加重，社会矛盾加剧，然后就是……农民起义，黄巾起义！”
郭嘉、赵云等人对刘羽的说话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但程昱、满宠、毛玠等人，方才投效，闻言后嘴角有些微抽。
刘羽可是大汉诸侯王，那些黄巾贼造反谋逆，他竟然用“起义”来描述。这是在变向承认那些贼子的造反，是正确的、是合法的！
光是这句话若是传到朝廷，必将廷尉受审，甚至剥夺爵位！
程昱闻言后，叹息一声道：
“可是主公，摊丁入亩若是实行，那些世家豪强们必会疯狂躁动，或推波助澜，或兴风作浪，或搅动风云，兖州必乱。
“而与此同时，这些世家豪强又掌握话语权，并且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在利益受损问题上，势必会选择一致对外，联手对抗。
“届时，恐怕对主公不利啊！
“万一未来主公承受不住压力，只能暂缓摊丁入亩赋税改革，此举又会损害主公名望。
“既然吃力不讨好，那为何还要如此激进呢？主公此令若出，将与天下世家豪强对抗！此乃非明智之选啊！”
不是程昱危言耸听。
如今世家豪强的势力，若是联合起来，足以与皇权分庭抗礼，甚至是架空皇权。
但这些世家豪强并非铁板一块，因此有权谋、有手段的君主，会利用利益分化、打压世家豪强。
可是现在，刘羽的“摊丁入亩”赋税改革一出，势必会引发世家豪强的联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当他们利益受损后，势必会反抗刘羽。
届时，面对世家联手，天下大势倾轧下，刘羽哪怕雄兵百万，又如何抵挡？
万一抵挡不住，刘羽又需要停止、或者暂缓摊丁入亩赋税改革，以安人心，缓和矛盾。但这不就变向等于服软，等于后退了吗？
这又会打压到刘羽的名望！
这是吃力不讨好！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所以程昱才说，这么激进，并不明智！
这还是程昱说的比较委婉了，稍微直白点，就是说刘羽太傻了，这怕是会让那些对手笑死了！
打压世家是每一位君主必经之路，但你也要考虑形势，也不能太过激进避免直接玩崩了。
别的不说，刘羽雄兵百万，乃是幽冀霸主，庞然大物。但他部下，难道就没有世家豪强出身吗？
肯定有！
刘羽表面上说，将兖州划为试验区，试验“摊丁入亩”赋税改革。但弦外之音，肯定会逐渐的推广治下所有的州郡，这只是时间问题！
那些世家豪强又不傻，他们会坐以待毙？他们会束手就擒吗？
肯定不会！
甚至，若是让刘羽得了天下，全天下十三州都需要推行“摊丁入亩”赋税改革，这让各州各郡的世家豪强们，那些占据话语权，有真正势力的家族们，做何感想？！
只有反抗！
农民活不下去了会揭竿而起，起义造反。难道他们世家豪强不会吗？
刘羽雄兵百万，势力庞大，但也没有庞大到可以抗衡天下！抗衡当今的“潜规则”的程度了！
“那就杀！”
刘羽回答的也很干脆，“一人出头杀一人！一家出头杀一家！一族出手杀一族！若是天下的世家豪强都出头，那就全杀了吧！
他们会选择反抗，那只能证明本王的刀不利了！等到他们明白本王的刀锋芒毕露，就会知道有些事情，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文字有时候很苍白，但有时候却有着极其强烈的画面感，以及视觉冲击！
刘羽这一刻，那每一个“杀”字透露出来的，那是尸积如山、那是血流成河、那是毫无掩饰的凛然杀机！
程昱等降将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头皮都有些炸裂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明白，刘羽这个“仁王”是怎么来的！那些表示抗议的，墙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程昱的性格也有些刚烈，善断大事。与人多迕。这是说他性格比较倔强，不愿意退让，争强好胜，钢铁直男。
汉末三国时期，唯有程昱、曹仁、袁涣三人被评价为勇冠贲育。
宁折不弯，刚健多谋。
这种性格注定程昱不会退让，当然程昱也觉得，既然自己已经投效刘羽，应该将利弊分析给他听，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
“主公，当初曹操为父报仇，发兵徐州，屠的徐州人头滚滚，泗水为之不流。他做到了主公口中的杀尽天下人的地步。但最后结果呢——”
程昱望向刘羽，沉声说道：“徐州军民众志成城，负隅顽抗，誓死不降！曹操久攻不下，而后后院失火，只能败走徐州！
“曹操兵强马壮，陶谦连战连败。他可以做到杀尽徐州，但他杀不掉徐州军民的脊梁骨！杀不掉天下读书人的浩然正气！杀不掉天下百姓的民心所向！
“所以主公，若是您真的这么做了，您的名望将受到损失，又得不到任何的好处。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您是仁王啊！”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只剩下程昱铮铮铁骨的望着刘羽。
郭嘉等谋臣倒是神色惊奇，对程昱高看了不止一筹！
程昱可以这么说，已经是完全站在刘羽的角度、为他的名望势力考虑了。
程昱可以说出这么一番话，也可以说明他的足智多谋、他的高瞻远瞩、他的战略眼光的未雨绸缪、深谋远虑。
光是这一番话，程昱在刘羽谋臣阵容中，都足以位列前排了！
刘羽也是心下微微认可，程昱不愧是原历史中，曹操谋士团中的顶级谋臣之一，也难怪陈寿在《三国志》中，将程昱和郭嘉合传，史称“程郭”！
程昱最辉煌的时刻在194年，曹操东征徐州时，张邈陈宫叛乱，迎吕布入兖，四周郡县响应，曹操老家起火，面临无处安身的处境，曹操势力危在旦夕。
程昱奔波于东阿，鄄城与范县之间，设伏兵杀泛嶷，占仓亭津阻陈宫，协薛悌守兖州，最终和荀彧一起成功为曹操守住最后的根据地。
曹操事后，拉着程昱的手说：“若非程卿之力，吾无所归矣。”
不过因为历史时代的局限性，哪怕是程昱这等顶级谋臣，或者说在没有听到刘羽解释下，包括郭嘉等谋臣，都没有考虑到的一点。
刘羽回答的很干脆，很直接，他说道：
“那是因为曹操杀人的技巧不行！所以他败了！但本王不同！本王杀人，向来是有技巧的！”
程昱愣了愣，下意识坐直了身躯、挺直了腰板。满宠、毛玠、李典、乐进、于禁等将领谋臣，都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坐直了身躯。
因为事关己身啊！
他们原来可都是曹操部将，当初曹操东征徐州时，他们就在曹操部下了。
曹操屠杀徐州，泗水为之不流后，徐州军民众志成城，一直对待，以至于他们败走徐州。
他们一直以为，这是曹操杀的太狠了！一直以为，曹操缺粮，纵容部下劫掠徐州太狠了！一直以为，曹操败是败在对徐州的屠杀上！
但现在看来，他们的主公赵王刘羽，貌似有不同的看法和见解？他认为是曹操杀人的技巧不行？！
这就让他们惊疑不定了！
程昱直言不讳问道：“主公可否直言？”
“你们可知道大汉的财产登记制度？”刘羽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反问道。
程昱等人颔首：“自然知道！”
大汉的财产登记制度，将车马、田地、房屋进行大致推算，最后编户齐民大概分为三类——
家资百万以上的“大家”、家资十万以上的“中家”、家资不到四万的“小家”。至于无家可归的叫流民或者流氓。中家以上的家庭，甚至还需要缴纳财产税。
“据本王的调查，大汉八成（80%）的人，属于小家，土地数约占国家全部土地的二成以下（20%-）。多是30亩以下的自耕农，10亩以下的贫民。
“一成半（15%）的人属于中家，土地数约占全部土地的三成（30%），他们的土地大概在30亩以上、60亩以下，可称中等偏上农民。
“而半成（5%）的人属于大家，土地数约占全部土地的五成以上（50%+）。他们的土地在60亩以上，有富农、有地主、有豪强、有世家。
“若是赋税改革，摊丁入亩，大汉八成（80%）的人将负担锐减。一成半（15%）的人不增不减，波动不大。半成（5%）的人，将负担暴涨，利益受损。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什么，你们明白了吗？
“大汉九成五（95%）的人，不会反抗本王的赋税改革。其中八成（80%）的人反而会大力支持！那一成半（15%）的人会随着大势所趋，选择支持！
“那半成（5%）的人，其中有富农，有地主，有豪强，有世家。而富农受到损失后，他们会选择分家分田，降为中等偏上的农民，他们的赋税负担压力不大。
“至于那些世家豪强，降无可降，他们只能选择反抗。而这部分的力量，绝对不超过半成（5%）！这些人，将是本王的目标！”
刘羽望着皱眉沉思，而后似乎有些想明白了，大惊失色的程昱等兖州将领谋臣，掷地有声的说道：
“曹操错就错在，他不仅将半成（5%）的人杀掉了，也将九成五（95%）的人杀掉了！他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他不明白真正的问题！他没有看到真正的核心矛盾！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改革成功的技巧是——分辨真正的敌友！
“我们要团结真正的朋友，去攻击真正的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