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第 93 章

硝烟未歇,山河喧嚣。

千也势如破竹一路南下,年中凛冬时节终于抵达王都城外。她和川兮曾短暂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也是她被诬陷弑父后溃逃离开的地方。

“千也,你弑父杀君,还有脸回到这里!”城门上,戍寒古声震四方。

身后军将片刻骚动。千也不怒不恼,长身挺立在风口,一派正凛的仰头看着他:“本王乃天选憾古之主,如何行事自有天地安排,你能奈我如何!”

桀骜不驯,狂傲至极。

身后将士们的骚动停止,安静了下来。

她对污名的不屑,对自己高贵无双身份的狂傲,让将士们士气高涨。无论当年她是否真的弑父,她是王,是启明最高贵的天选之子,是一统启明,憾古革旧的人。她终将成为传奇,他们也会跟她一起载入史册,这样的荣光,足以抵抗所有流言。

戍寒古猥甲毛发飞舞而下,他乘着长发落到城下来,走近了她。

“戍寒古,王父之仇,今日本王也要一并讨回!”千也亦不畏惧,上前迎向他。

身后,川兮静默跟随,素白的锦衫随风扬起,像她的双翼一般跟在她身后。

“哈哈哈哈,”戍寒古得意的仰天大笑,又瞬间收回笑意,一脸阴鹜:“你以为你的王父是时云予杀的?是我指使的?”

身后川兮暗了暗眸子,拉住了还要上前的千也:“小心有诈。”他敢自己出城,恐有暗箭。

“川兮公主这么胆小,本王只身前来,你还护着你这没断奶的小妻子不敢近前,不觉可笑?”

“阵前激将,才属可笑。”川兮镇定自若,声音淡漠。

论征战,她上百寿岁的人,不比戍寒古这个不过五十几岁的兽族小将要多,他这幼稚的激将法,她还看不进眼里去。

可千也尚年轻,戍寒古刚才话里有话,她沉不住气等他主动开口:“你刚才何意?”

戍寒古看她按耐不住了,邪邪一笑:“想知道真正的杀父仇人,千王君是不是需要给点儿诚意?”

“你要什么?”千也沉了沉眼,冷冷看着他。

川兮想上前拉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千千虽表面冷情淡漠,可内心十分重情,先兽王在她儿时待她极好,她是懂得报恩之人,断不会只为眼前城池而放弃真相。

“十城一言。”戍寒古狂妄开口,“十城,换一句真相。”

千也定定看着他,须臾,转身撤了回去。

“千千,战场没有口头约定。”川兮拉住了她,“十城奉送,将士们半载辛劳,也无法服众。”

千也没有言语,默默捏了捏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

“十城,一城都不能少!”身后,戍寒古扬声喊道。

千也的先头军闻言已经再次骚动,甚有交头接耳之声。

“听到了吗?”千也走回阵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满面愤怒的军队。

“不退!”不知道谁喊了句,随后此起彼伏的抗议声一浪高过一浪的传来。

“不退!”“不退!”“不退!”

千也摧动腕间誓发,看了川兮一眼,川兮心领神会,放空心神交由她连灵御发。

她劝不动千也的,万军阵前她也不能当众劝她,千也才是王,如果连她都要劝她更改主意,势必打击她在军中积攒的威望。

此起彼伏的抗议声夹杂着兵器震地的愤怒,千也临危不惧,连灵御起川兮丝发。长发旋然落地,又转而飞旋入空,展成遮天蔽日的羽翼。

川兮银白的发刃飞舞在长空之中,带着千也的凛寒之气,凤翔九天。

抗议声慢慢减弱,最后安静下来,所有将士齐齐看着他们的王,等待她开口。

千也直到军将安静了盏茶的功夫,才沉声宣威:“本王乃天选之子,你们这是在反抗本王吗!”

军队鸦雀无声,被她凌厉的眸光扫过,纷纷低了头。

“质疑本王决策,若如此信不过本王,现在就可卸甲归家,本王绝不阻拦!”

半晌,军队安静沉默,无一动作。

千也这才收回川兮的丝发,退出连灵,冷冷扫视一圈,看着低头不语的将士们:“本王问,戍寒古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吗?回答本王!”

将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有几人低低应了句:“听到了。”

“大声点!”

“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了,该当如何?”

将士们再次互相看了看,又抬头看向千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川兮亦看向千也。她站在寒风里凛然高傲,黛绿龙纹锦衫随风飞扬,烟蓝的丝发高贵无双。她冷静沉着,不卑不亢,迎着质疑她的数万将士。

她的千千,真的长大了,长成了气势比天的王者。

“狂妄小儿,当替天伐诛,不灭不休!”千也寒冽的声音带着宣威之势。

将士们俱是一愣,而后又亮了双眼。

“替天伐诛,不灭不休!”“替天伐诛,不灭不休!”沉默片刻后,激昂的宣誓声响彻云霄,如波涛击浪。

千也借着戍寒古的挑衅,震慑整顿了自己的军队。她的军队,不应该有质疑她的存在。

一旁,川兮满目皆是她长身玉立,凌威睥睨的身姿,和房中迷离娇软的她完全不同。

“千王君这身姿气势,让姐姐忍不住想好好疼爱一番。”川兮御了她腕间誓发,无声撩拨她。

冷俊的脸有一瞬温软,又恢复肃穆,“战场上,别闹。”

川兮看着她强自镇定下泛起红晕的耳朵,勾了勾唇,甚为满意。

万军眼中凌傲九天的王,只在她身下动情柔媚,软软的喊她姐姐,勾着她婉转低泣。这样的千也,让她怎能不嗜她上瘾。

“听千千的,回家再闹。”

千也的耳朵已经充血了,捏着川兮的指骨没有开口。

王都战起,千也没有亲自攻城。她只下了一令:敌将皆可杀,唯戍寒古留给她。

她深知戍寒古此前另有他意的话对她来说不会是好事,她尚年轻,未免阵前乱了心神,她选择观战,看着戍寒古一路杀来又不得近她身的方向,定定看着。

所以,王父的死并不单纯?上古穿山莽的元冠冠刃是时云予窃走的,王父殒天时只有时云予在场,是她下手的不会错,那指使她的人是谁?她一直以为是戍寒古,可现下看来,或许另有其人。

千也目视战场,暗了暗眸子,看向冲锋在前,朝着戍寒古而去的延天却。

是他?那时他在帮川已整顿孑川,还能□□安排此等事宜?

“姐姐,你说,延天却会杀了他吗?”千也沉暗的眸子盯着延天却的背影。

川兮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延天却一身蓝衫染血飞舞,攻势强劲。

“若他抗令,军法处置。”

“他害我为你,害羌狼族为天地使命,”千也转头看向川兮,“遥岑午若是还曾告诉他,要逼我自立为王呢?”

“千千想如何处置?”

“姐姐下得了手吗?”千也转头看向战场,冰冷的眸子闪着寒光。

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上,延天却若真是幕后之人,他就该承受锥心之痛。可她怕,他曾是川兮并肩作战一起长大的同袍,情同手足,她怕川兮也会痛。

“如果你需要。”川兮上前握住她的手。

如果她需要,她便做得到,无可犹疑。

她们都以为,这一切最坏的追溯,会是延天却。最好的结局,她提前手刃灭族仇人,不必等他戴罪立功。

可最终,真相远比猜测要冰冷无情的多。

王都之地,易守难攻,千也的平叛大军攻城数日,皆无胜战。

营中,延天却明显感觉到她的杀气,是她此前命他戴罪为她征战时所不曾有的。就连兮儿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冷冽防备。

“明日我潜入王都,设法开城门。”他以为是攻城无果,千也不满。

“是设法开城门,还是设法杀了戍寒古?”千也端坐王座,凌厉肃杀。

延天却一愣,有些不明白她是何意。

“你不是要活捉?”

千也的目光滞了滞,沉沉的,不知在思量什么。

“灭族之仇已够仇深似海,不差这一个,瞒着我的,你不打算坦白吗?”片刻,她抬头,试探的问。

延天却僵硬的立在那里,半晌,转头看向同样冷漠的川兮,最后终是低了头。

“你知道了。”

所以真的是你,又是你!千也紧捏着袖口,怒目瞪着他。

“说!为什么!”

“保你活着。”兮儿便也能活着。

“诬陷我,还说是保我活着?”千也冷笑。

延天却一愣,他何时诬陷她了?

“我只是命人披了你母亲皮毛代你,并未行恶。”

毫无准备的坦白,她找寻了十几载娘的皮毛,突然就有了消息,千也怔怔的看着他,一时未能深究他的意思。

“何意?”一旁,川兮上前揽了千也的肩,抬头问。

“憾古近尾,祀兽接连受损,诛她的势头越来越猛,今载才没能保住皮毛。”

延天却以为她们都知道了,解释的过于简练,川兮未能思忖明白,捏了捏有些浮躁的千也,先制止了她开口。

“从头坦白。”川兮不动声色,顺势而为。

审问兽王之死最终得到的是千也母亲冉云映皮毛的下落,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千千也找寻母亲皮毛多年,这个心结能解,也是好的。

“天地管不得祀兽,千也憾古身份于祀兽来说只会是威胁。遥岑午的法子就是用她母亲的皮毛,每祀找一死士代她。此前新祀,祀兽只是伤她,可近两载平叛近尾,伐祀将近,祀兽损失殆尽,大抵是想玉石俱焚,今祀便没能保住皮毛。”

玉石俱焚……那么说,祀兽只剩一数了?川兮思忖着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千也的思绪里,只有母亲的皮毛,和这些年默默替她受伤受死的人。原来,她不是被天地护佑,免于祀兽审判,她是被无数人保护着活下来的。姑姑,川兮,千璃,母亲。母亲连死后都在用尽最后的所有,保护着她。就连她的灭族仇人延天却都……

那王父呢?

“先兽王也是你指使杀的?”千也强压着翻涌纷乱的思绪,她还要知道王父的真相,不能乱。

延天却皱了皱眉头,“不是。”他说多了,方才的事她好像此前并不知道。

若不是兮儿冷冽的目光让他乱了心神,他早该察觉到的,怎会这么轻易被套了话。

遣退延天却后,川兮蹲下身来仰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千也。千也面色沉静,不见一丝波澜,冷冽的双眼空洞望着她。

“千千。”她抚上她手背,柔柔包裹。

“我没事。”千也表现的很冷静,甚而勾了勾唇角,“经历了这么多,这点事还能承受不住吗。再说了,娘的皮毛有了下落,我该开心才是。”

川兮没有言语,低头吻上她攥紧的手,浅啄轻抚。

经历再多,也是会疼的。母亲的皮毛代她受苦多年,灭族仇人也是保她性命之人,她的痛苦煎熬,言语说来太苍白,所以沉沉浮浮多年,她学会了沉默。

千也低头看她温柔的安抚,僵硬半晌,抬手揽了她入怀,下巴轻轻落在她发顶,感受着拥有她的安心。

“姐姐,待宿世安稳,我们寻一新的家园吧。”离开这个喧嚣沉浮的世界,去她的家乡,或者去另一个异世,随便什么地方,去往没有祀兽,没有硝烟的世界,安稳度日。

“好。”怀里的人轻轻应着她。

“你说,如果回到那个世界,哥哥姐姐还会认得我吗?”连灵多次,她已全数记起前世记忆。

“会的,你同前世,并无太多变化。”除了气韵。

“可我在那个世界一无所有,连个遮雨的房子都没有。”

“我们一起建造,就照着狼堡做。”

“不要,”千也抵着她发顶摇晃,“就造一所木屋就好,在丛林山涧边。”

“好。”

“或者去别的世界吧,千川引洛水,鸟语花含笑,风常含春,云总低嬉。”

“好。”

“在那里,我们像树一样安安稳稳,静静依偎,以永恒的姿态,笑看这世界更迭变换。”

“好。”

有你有我,去哪里都好,变成什么都好。

隆冬帐中暖,千也俯身吻上怀里温柔应和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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