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一个小时前,约翰德维特绝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
从尼尔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们对海峡通行权的看法没有太大冲突,双方都是冲着收通行费、护航费用去的。
可承兑券跟交易所则不同,这是阿方斯的核心利益,因此、阿方斯的要价高得惊人!
要想把阿方斯的要价压下去,他自然得放上自己的筹码。
“我们都知道,钾碱是英国人最需要的商品,他们愿意为之付出极为高昂的代价。”
约翰德维特微微一笑:“事实上,英国需要的东西有很多,比如说:铜、木材、硫磺。
有趣的是,这这东西,正好是我们可以控制价格的,我认为,我们可以联合起来、对英国禁运。”
“这不是让步。”尼尔摇摇头。
“那阿方斯先生想要什么?”约翰德维特反问道。
然而,尼尔没有回答,反而是修正了他的提议:
“我理解的让步,应该是荷兰对英国禁运、使得物价飞涨,迫使英国人高价从加莱买入这些物资。”
“…”
尼尔的提议有问题吗?
没有。
他们要求荷兰做出让步,就是想看看、荷兰又为他们付出什么,让他们获得多少利益?
如果他们配合荷兰、对英国实施禁运,那他们就是出力不讨好,这显然不符合“让步”的核心;
正相反,荷兰先对英国禁运,使得物价飞涨,加莱再高价出售,让加莱赚到钱,这才叫“让步”。
问题是…这样的让步,荷兰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们辛辛苦苦禁运,结果物价飞涨的好处、全让阿方斯占了?
就算约翰德维特同意,其他人也不会同意…
“咳咳…”
约翰德维特咳嗽一声:
“我的意思是、可以像钾碱那样,我们配合起来、把英国人需要的东西卖出高价;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可以获利,只有这样,才能继续合作下去、赚更多的钱,不是吗?”
“听起来不怎么样。”尼尔摇摇头:
“首先,这更像是我们带着你们一起赚钱,而不是你们带着我们;
其次,我们自己也可以这么做,而且自己赚、可以赚更多!
最后,英国人讨厌你们,如果跟你们合作,我们反而会吃亏!”
“…”
“其实,你们没什么诚意,对吧?”
尼尔瞟了他一眼,这才又道:
“我也没指望、我们能达成一致,不过,我既然来了,就说说我们的条件吧。”
“请讲!”约翰德维特脸色一肃。
他知道,尼尔现在说的条件、应该是阿方斯提出来的;
他必须仔细听清楚每一个条件、才能揣摩出阿方斯真正的目的!
“我们的条件,一共有三个。”
尼尔竖起三个手指头:
“第一,税收保护。我们必须获得与VOC、西印度公司等同的一切税务豁免;
凡是针对外国商人的特殊赋税,我们不会交;凡是荷兰商人可以享受的赋税优惠,我们都要有;
第二,资本特权。我们必须拥有等同于比克家族、图里普家族的一切投资便利;
凡是他们可以投资、参股的生意,我们都可以投资;凡是他们可以获得的牌照,我们也可以用相等条件获得!
第三,政治豁免。我们必须获得德维特家族、奥兰治家族那样的政治豁免权;
我们应当同时享有荷兰、法兰西的双重保护,荷兰不得以政治名义、对我们展开任何调查、打击。”
税收保护、资本特权、政治豁免?
这不是交朋友,这是认爹啊!
要知道,阿方斯本就是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要是再给他各种保护、特权跟豁免,荷兰人干脆躺平、任由阿方斯宰割得了…
不过,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约翰德维特也知道,阿方斯这就是先开个天价,等着自己砍价的。
反过来说,他确实在寻求保护、特权跟豁免,但远没有尼尔说的那么高;只要约翰德维特把握到分寸,依旧可以往死里砍价!
那么、分寸在哪里呢?
比如说税收保护,像VOC那样,还勉强能接受,要是像西印度公司那样,是个人都忍不了;
别的不说,要是阿方斯心黑手狠,把报表往血亏上写,他们不是一毛钱税收都收不上来?
这时候,他就想到了图里普家族。
这个荷兰第二大家族,他们获得的税收保护、税收减免,其实蛮多的;
但是,他们没有离开荷兰,所以荷兰的一些特殊税收、比如说“资产税”,他们一个也逃不了。
像两年前,荷兰开征的“资产税”,是以其在荷兰境内、全部资产总值的1\/200开征;
像阿方斯,他在VOC、西印度公司等企业股份的总市值,还有货物、实物资产,总价值超过2000万荷盾;
如果开征“资产税”,一口气就可以收阿方斯10万荷盾,而且不用管他怎么做报表、怎么哭穷。
而资本特权,则可以参考海德尔家族,他们已经全家移民瑞典,目前几乎没有任何特权;
但是,他们跟图里普家族、比克家族都有点亲戚关系,这两家人有的,就显得海德尔家族也有;
因此,拿来当幌子、忽悠一下阿方斯、那也是极好的!
最麻烦的,也是政治豁免。
约翰德维特不是傻瓜,阿方斯也不是。
在荷兰,政治等级是分四等的:
第一等,只有德维特家族跟奥兰治家族,他们垄断了荷兰最高层的政治阶级;
第二等,世袭贵族跟世袭执政家族,比如康斯坦丁、比克家族这样,可以改变荷兰的大部分政治事件;
第三等,则是如同议员,这些人有存在感,但不多,大部分时候、只能用这点存在感去换钱;
而第四等,便是名为“公民”、实为牛马的平民了,他们的政治地位,只能在外国人身上找优越感…
而阿方斯,一开口就要第一等级的政治地位。
负责任的说,阿方斯也确实享有第一等级的政治地位。
这么长的时间里,阿方斯不是一直把约翰德维特、奥兰治家族当马仔使?
他说什么,谁敢不听?就算真有人头铁,也会挨阿方斯一顿暴揍,然后老实下来…
但享有跟确定,那不是一回事!
享有,是只有阿方斯有。
确定,是阿方斯以及他的后人、甚至是他指定的代言人,都能有!
“咳咳…”
约翰德维特咳嗽一声:“您说的这一些,我都听明白了、也记清楚了,接下来,我们会展开讨论的…”
“那最好,等您商量好了,咱们再谈…”
送走了尼尔,约翰德维特便回到书桌前,开始给阿方斯写信。
经过反复琢磨,他基本可以肯定,阿方斯对“资本合并”,确实充满了兴趣。
别的不说,就拿他这三个条件,不就是强烈要求自己、把他当荷兰人来优待?
那么,要让荷兰优待阿方斯,阿方斯是不是…也应该回报荷兰?
阿方斯要求得到等同于VOC、西印度公司的税务保护,是不是也应该学他们、对所有荷兰人开放港口跟航线?
阿方斯想得到等同于比克家族、图里普家族的资本特权,是不是也应该学他们、无条件拥护荷盾的霸权地位?
阿方斯还想得到顶级的政治豁免,是不是也应该对等的、承担起保护荷兰人利益的责任?
只要咬住这份责任,他就不用担心、阿方斯不主动让步!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大议长先生,有北方的急信!”
北方?急信?!!
约翰德维特霍然起身:“拿进来!”
“是!”
秘书连忙打开房门,匆匆拿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送到约翰德维特面前。
约翰德维特也顾不上保密,第一时间打开信封,一把取出里面的信件,迫不及待的阅读起来。
出乎预料,信件是德?勒伊特送来的。
半个月前,德?勒伊特顺利抵达柯尼斯堡;
由于旅居瑞典的大部分荷兰商人已经逃到那边,也让德?勒伊特得到不少一手消息。
得知瑞典王室决心与共济会媾和,德?勒伊特主动放弃前往瑞典;
随后,他又紧急会见了北方舰队的司令官,建议对方做好应对紧急战事的准备。
果不其然,仅仅几天后,就有一支瑞典贵族掌握的舰队、带着几条军舰叛逃到柯尼斯堡。
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跟勃朗登堡选帝侯说的,志大才疏的选帝侯公然宣布庇护他们、并向瑞典王室宣战!
结果不用说,仅仅四五天后,瑞典跟共济会兵临城下、直指柯尼斯堡!
基于形势对比,德?勒伊特做出一个危险的决定:联合勃兰登堡海军、瑞典叛军,主动进攻共济会跟瑞典王军!
而这封信,便写于开战前夕,德?勒伊特送出这封信后,便挂帅出征!
所以…现在战况到底如何?
约翰德维特望着手里的信封,整个人都麻了。
在这个时候,德?勒伊特主动开战?
打赢了,他们能穿过丹麦海峡吗?
打输了,整个北方舰队都将覆灭,滞留于北方的荷兰商船、岂不也得全军覆没?!!
完了!
全完了!
打赢了,即便保住了眼下,阿方斯也会认为、他们完全没有诚意;
在此之后,连“资本合并”这条路都别想走通,双方只能用火拼、来解决问题。
打输了,那更不用说,阿方斯可以拿着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逼着他们签城下之盟!
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他们出了牌之后打…
“大议长先生?”
见约翰德维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秘书也变得紧张起来。
“你现在马上去我家,把安德里斯先生请过来,如果我大哥还在,就把他也请过来。”
约翰德维特连忙交代了一句:
“另外,替我给尼尔先生送张请帖,请他明晚去我家里共进晚餐。”
“明晚?”
“明晚。”
“好的,大议长先生,我马上就去!”秘书连忙一礼,匆匆离开书房…
秘书一走,约翰德维特便如失去了精气神一般,往椅子上一摊,无神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仗已经打了。
赢了,他总会有办法、把阿方斯拉上谈判桌,争取一个双方体面的结果;
可要是、输了呢?
首先是德?勒伊特,他是议会派头号大将,又是荷兰海军的镇海神针;
他如果战死在北方,阿方斯都不需要动手,只要支持奥兰治派、把自己挤下台、就可以拿到大把好处。
如果他活着回来,奥兰治派也会借机清算他,自己又该如何、保住德?勒伊特呢?
而如果、他不幸被俘呢?自己应不应该拿出沉重的代价,把德?勒伊特捞回来?如果捞不回来,又该怎么办?
再就是北方舰队,这是荷兰海军1\/5的军事力量,也是他们在北方的定海神针。
如果他们折损1\/3,好歹还能护着大部分商船、撤回荷兰本土,大不了跟共济会舰队继续开战;
如果折损1\/2,那他们就很难冲出丹麦海峡,商船恐怕也得损失大半,而等待舰队军官的,将是绞刑架!
如果折损2\/3甚至更多,那他们就算是被彻底驱逐出北方市场,至少三五年内、都没办法重回北方了…
该怎么办才好?
约翰德维特就这么望着天花板,直到…再到响起敲门声。
“进来。”
约翰德维特有气无力的回了一句,试图站起身来,却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约翰!”
听到声响的安德里斯跟高乃依一把冲了进来!
看到约翰德维特摔倒在地,两个人急忙冲了上来,手忙脚乱的将他扶了起来:
“医生!快找医生!”
“不…不用…”
约翰德维特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大惊小怪:
“我喝点热牛奶就好了,只是坐的久了,腿有点麻。”
安德里斯跟高乃依对视一眼,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扶着约翰德维特、走向沙发的方向。
“大议长先生,您的牛奶。”
秘书连忙倒上一杯牛奶,端到约翰德维特面前。
“请帖送了吗?”约翰德维特接过牛奶,却先问起了请帖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