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先生要去荷兰了？”小威廉便主动岔开话题。
“对，明天就走了。”阿方斯笑着点点头：“格拉沃利讷那边，你感觉怎么样？”
“一开始，农民都将信将疑，他们对新农业技术很不在乎。”小威廉想了想回道：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那么种田，奥尔菲特先生过来，偏偏要换一种全新的办法，农民没有信心。”
“哦？”阿方斯笑了起来，事实上，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要不然，他也不会自己租土地、自己折腾了。
“确实存在这种问题，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直到花生真的长的茂盛青郁。”这时，尼尔笑着走了过来。
“并不是这么说。”小威廉摇摇头：“大部分农民并不知道，花生是要干嘛用的；再说了，又是牛耕又是修水渠，傻子也知道，肯定会丰收。”
“那么…现在，他们的想法是？”阿方斯笑问道。
“他们现在已经愿意学习新农业技术了。”小威廉回道：
“不过，他们只相信奥尔菲特先生，他们都说，奥尔菲特先生是他们见过的、第一个每天都跟着他们下田的人。”
“这其实跟带兵是一个道理，士兵到哪军官到哪、士兵吃啥军官吃啥，他们就会听军官的。”尼尔耸耸肩。
“大概吧，我吃过农民的食物，大部分农民都很穷，他们吃不起面包，用小麦跟大麦掺杂磨粉，烤成可丽饼吃。”
小威廉回道：“至于喝的，就是他们自己酿的大麦啤酒，有些已经酸了。”
“不错！”阿方斯伸出手，拍了拍小威廉的肩膀，又指了指尼尔：“他都没这么干过。”
“咳咳…他们都说我是个奸诈之徒，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信任我了。”尼尔摸了摸鼻子，这就要追溯到他赔偿农民酒水的事件了…
“这确实是个很难办的事。”小威廉摇摇头：“他们大部分是老实人，但坏的，也坏的很离谱；
你跟他讲理的时候，他不讲理，你不讲理的时候，他说你欺负他。”
“哈哈！”阿方斯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爸爸就是市长？”
“实在没办法了，我会说的。”小威廉摇摇头：“不过…哥哥，您觉得，伯爵大人提出的，以金银为财富的理论，是对的么？”
“不然呢？”阿方斯笑了起来。
“国家的大部分税收来自农田，国家大部分人民是农民，如果以金银为财富，人民都开矿挖矿就好了，为什么要种田？”小威廉回道。
在这个古典经济学还没有成型的年代，全世界推行的是重商主义跟重农主义，其根本差别，就是鼓励贸易还是重农抑商。
一般而言，推行重商主义的国家，是以土地贫瘠、生产材料匮乏、但交通便利的国家为主；如古代希腊、古代波斯、荷兰等。
而推行重农主义的，则以大国为主，其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掌握土地、就能源源不断的得到收入，如大明、法国、波兰、沙俄等。
然而，这两种主义都有其致命的缺陷：
重商主义使得商人发家致富，促进了资本主义发展，一不小心，就会造君主专制的反；
重农主义固然把农民锁在土地里，却又促进了土地兼并的发展，一不小心，就会造王朝的反…
这两种主义发挥到极限，最终都是砍君主的脑袋；差别是重商主义还会砍贵族的脑袋，而重农主义，它会在洗牌后形成新的贵族。
归根结底，重商主义认为，应该通过对外贸易、从国外获得大量的金银，也就是所谓的贸易顺差来得到财富；
这些财富平日里可以积攒起来，在有需要的时候再支付各种特殊支出。
而重农主义则恰恰相反，他们认为，只有土地产出及人的劳动产出才有价值，交易只是赋予价值一个标价；
因此，他们认为，用钱去买入更多的物资、供应给人民，才是真正的财富。
眼下，科尔贝尔正在全力推行的，就是重商主义；而专注于农业技术的奥尔菲特，则更倾向于重农主义。
“你说得很对，如果只有金银、没有谷物，人民仍然要饿死。”阿方斯笑道：“就算你有钱，我不卖给你、又或者，我涨到你买不起，你也没辙。”
“您觉得，农业才是财富？”尼尔显得有些意外：“可是…新大陆有那么多土地，也很穷啊？”
尼尔这么一说，小威廉倒是一愣！
是呀！这要说土地多、土地肥沃，那还得是新大陆；可新大陆的移民，真的发家致富了？
没有，他们只能种植农作物，然后从本土购买一切的工业产物，最终被割了韭菜…
“在新大陆，种地不一定有钱，挖到金矿，你就发家致富了。”阿方斯笑了起来：“这恰恰说明，种地才是财富。”
“哦？”不只是尼尔，连小威廉也提起精神。
“金子能在新大陆买到什么？什么也没有。”阿方斯摇摇头：“它只能来本土买东西；但本土可以选择卖，也可以选择不卖，对吧？”
“呃…”尼尔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一些。
财富必须是硬通货，如果这东西没人要，它就不是硬通货；问题来了，你现在流落荒岛，一袋面包跟一袋金子，你捡哪一个？
“当然了，并不是说，重商主义是不对的。”阿方斯笑道：“对外应该使用重商主义，对内应该使用重农主义。”
“重商主义？”
“重农主义？”
“简单来说，我们跟荷兰人做贸易，我们必须尽可能的形成顺差，至少不能形成太大的逆差；
金银是衡量物价的普世等价物，如果我们的金银不够用，就会导致金银在国内变得值钱、物资开始跌价，被外国人用更少的成本买走；
但对本土，我们就应该鼓励人民投入生产而不是增加贸易，更多的人参与生产；国家拥有的物资更多，人民的生活水平才会提高，国家才是真正的富有。”
阿方斯笑道：“这一点，需要艰难的协调，没有贸易，无法促进发展；只有贸易，则没有产出可供发展。”
“哥哥的意思是…”小威廉皱了皱眉头：“我们要用多余的物资去换取国外的物资，通过贸易来积累更多的物资，从而积累财富？”
“以前的贸易，确实仅仅是贸易。”阿方斯摇摇头笑道：“但现在经济继续发展，简单的贸易模式已经不适用了。”
“不适用？”小威廉皱了皱眉头。
“这么说吧，郁金香热，还有加莱最近出现的钾碱热。”尼尔开口道：“这是贸易之外、财富增值的新模式；
当人民富足之后，除了购买更多的商品之外，也会有将财富再投资、获得更多财富的需求，只要有这种需求，就会衍生金融。
我们不能一味的生产、也不能老老实实的贸易，因为金融是一种需求，我们也必须与时俱进，学会金融。
只要我们不钻研、跟不上时代发展，就会有安德普先生这样名为金融家、实为骗子的人物，源源不断的弄走人民的钱。”
“瞧，尼尔说的多好？”阿方斯笑了起来：“我们对内要推行重农主义，鼓励人民生产、做个好人；
但我们对外要推行重商主义，让更多的商人去接受社会的毒打，让他们被骗、被坑；
久而久之，他们就学会这一套技术，跟外国人对抗，把我们曾经被骗走的财富，骗回来。”
“呃…”小威廉眨了眨眼睛：“这就是…您保护安德普先生他们的原因？明知道他们在骗钱？”
“你看，被狠狠骗了一次以后，汀娜还是愿意买股票、甚至是买这个钾碱投资品。”
阿方斯笑了起来：“但她长脑子了，没那么容易被骗了，甚至还能赚到很多钱。”
“那她学会这种技术了吗？”小威廉皱了皱眉头问道。
“很显然…”尼尔压低声音：“没有…”
“…”
“好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虽然不懂，但是我懂。”阿方斯嘿嘿一笑：“荷兰人有荷兰人的手段，我有我的手段。”
“我明白了！”小威廉高兴道：“您有这一套不亚于荷兰人、不，比荷兰人更强的手段，所以我们也要鼓励重商主义、跟他们玩金融！
不过，国内大部分人没有这种本领，还是要鼓励他们倾向于重农主义，不要拿着血汗钱，去给荷兰人的金融业送钱？”
“没错。”阿方斯点点头。
“所以…伯爵大人是错的！”小威廉大腿一拍：“他根本不知道，您有这种本领；他也是拿着钱要给荷兰人送钱的傻瓜！”
“我该怎么说呢…”阿方斯耸耸肩：“我不反驳你…”
“…”
“听起来钾碱热大有可为？”尼尔嘿嘿一笑：“威廉公子要不要买一点？”
“不，我要好好钻研这个新农业技术，我要推广重农主义！”小威廉握紧拳头：“与其给荷兰人送钱，倒不如用心的发展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