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并非张口就来。
当下的议会制度只有三种作用:立法、行政,还有审核财政预算。
然而,立法需要几百个议员合力推动,而且历时长久、很多议员在整个任期,也参与不了一两次“立法”;
至于行政,这又是吃力不讨好、多做多错的倒霉差事,除了少数实干型议员,绝大多数议员对此避之不及;
对于大部分议员来说,唯有“审核财政预算”这件事,可以让他们刷存在感。
而存在感,又意味着名望、功劳,议员们又怎么会拒绝呢?
然而,这多少有些骇人听闻,至少诺福克公爵无法理解:
“您怕不是在开玩笑吧?议会最重要的责任,就在阻止国王加税,又怎么会支持我跟他们要钱呢?”
“瞧,您说了,阻止别人跟议会要钱,就是他们最重要的责任。”
安德森双手一摊:“所以,得有人去要钱,他们才能阻止,才能显示出自己的价值,不是吗?”
“…”
“再说了,议员不要钱吗?他们不需要国家拨款、给他们发薪水吗?”
安德森继续说道:“所以,他们其实跟您一边的,他们也想加税;
税收多了,您拿到钱、他们也能拿到钱,这不是好事吗?”
“可他们…”诺福克公爵想辩驳,又不知道如何辩驳。
“我知道,您想说,他们背后有金主,金主们给的更多。”
安德森嘿嘿一笑:“所以,他们必须保护金主们的利益,对吧?”
“没错。”诺福克公爵用力点头。
“那也是一样的。”安德森眨了眨眼睛:
“如果没人去要钱,他们如何凸显自己的价值,让金主赞助他们?
所以,您必须拿出一个提案,还得盯着他们的金主要钱,逼他们反驳您;
等他们拿到金主的钱,又驳回了您收割他们金主的提案,您就可以拿出新的提案来;
这一次,他们肯定不会反驳您,那么,您就可以加税、也拿到钱。”
听起来…像是一种默契?
诺福克公爵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议员们需要反驳一部分提案,来凸显他们的价值,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找背后的金主要钱;
而诺福克公爵呢?他完全可以跟议员们打个配合:
先丢出一个提案、任由他们否决,帮议员搞钱;再丢出新的提案,这一次议员们会通过,让他也搞到钱!
当然了,羊毛总得从羊身上薅出来的,这税收从哪只羊身上薅,也得讲究点技术。
打个比方,诺福克公爵站出来、要求对羊毛行业加税,议员们肯定是要坚决反对的;
但如果、他又提出这笔钱用来投资科学家、研发钾碱替代品,那么...议员还会反对吗?
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默契的从农民身上薅这笔税,再补贴给采购钾碱的商人…
再打个比方,诺福克公爵也可以对进口谷物征税,用以保护本国谷物的价格;
这显然有利于人民,却会导致城市物价上涨、资本家们的雇佣成本上升,议员们…还是得站出来反对;
但如果…增加的这笔税收,用来投资城市建设,修缮道路、改善城市居民生活条件呢?
这显然会降低居民的生活成本,又有效的降低了资本家们的雇佣成本,他们还会反对吗?
因此,只要平衡好各方的利益,他就是天天提交加税的法案,也一样可以过的很滋润!
问题是…怎么培养这个默契呢?
他转头看向安德森,试探着问道:“您认为…议会的议员们,会跟我们达成这种共识?”
“我敢肯定,一定会!”
安德森那自信的笑容,让诺福克公爵彻底放下心来:
“既然您如此自信,那这份友谊、我就收下了;
您放心,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您只管开口!”
“哈哈!那可太好了…”安德森哈哈大笑起来:“走吧,我们去喝一杯?”
“请…”
午后,安德森喝得醉醺醺的、刚从诺福克公爵府邸回来,就让白金汉公爵给堵在旅馆大厅!
“安德森先生!您可得为我出出主意啊!”
白金汉公爵一把冲了上来,也不管安德森还醉醺醺的,一把揪住他不放!
安德森迷迷糊糊的望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侍者,只得指了指楼梯方向:
“咱们…楼上说吧。”
“楼上说,楼上说!”白金汉公爵总算后知后觉,连忙搀扶着安德森往楼上走:
“这太过分了,安德森先生,詹姆斯抢走了乔治唐宁,现在…又蹦出一个诺福克公爵,抢走财政大臣之位!”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
安德森暗自冷笑:早干嘛去了?若不是白金汉公爵自己这么会见风使舵,会落得如此下场?
当然了,话到了嘴边,他又换成另一种语气:
“我说呢?诺福克公爵大人刚刚还请我喝酒,让我给他出个主意,推掉这项任命…”
“哦?”白金汉公爵眼睛一亮:“他要拒绝这份任命?”
“那当然,他还能不知道,这是个众矢之的?”
安德森摇头晃脑起来:“您有陛下的支持,库珀爵士有议会的支持,他有什么?配跟你们抢吗?”
“说的也是,他也配?”白金汉公爵也认可的点了点头:“那…那就是说,这份任命,就不是他自己争取的?”
“这不是摆明的事吗?库珀爵士弹劾乔治唐宁拿“官钱”,这往后,大家都没有“官钱”可拿了。”
安德森撇撇嘴:“钱途断了一条,位置还比以前烫手,换成您、您会上赶着去咬这带刺的玫瑰?”
“这…”白金汉公爵又是一愣:“以后不能拿“官钱”了?”
“废话!谁要是拿,那还得跟乔治唐宁一样,进伦敦塔蹲着!”
安德森随意的往身后指了指:“这库珀爵士一定是脑子有问题,自己喝不到汤,就往汤里撒尿!”
“狗东西!这该死的狗东西!”白金汉公爵一听,顿时气得跳脚!
再想想,越发觉得安德森的话很在理:
他为什么要争取财政大臣的位置?不是为了钱,还能是为了服务人民?
失去“官钱”这条财路,他得到财政大臣的位子,还能怎么合法捞钱?
发国债?还是拨款给其他部门吃回扣?又或者…拿税收去放高利贷?
不管哪一条,都是又累又麻烦、还赚不了大钱,还很容易被抓到把柄!
问题是…白金汉公爵难赚钱,库珀就容易赚钱吗?一样不容易。
因此,这货干这种事,就是纯纯的吃力不讨好!
“事已至此,您纠结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安德森摇摇头:
“我要是您,我肯定会让诺福克公爵去当这个财政大臣,反而有钱大家一起赚,有黑锅…就是他一个人背。”
“哦?”白金汉公爵站住脚步,用极其古怪的目光打量着安德森。
“进去说吧。”安德森没有急着回答,打开房间房门,领着白金汉公爵进了门。
等白金汉公爵也进了房间,他这才走到酒柜前,拿出放在里面的醒酒药,拿出两颗吃下。
等人精神了一些,他才端着两个杯子、走回沙发处,先给白金汉公爵倒上红酒、再给自己倒上一杯加莱可可。
“您为什么说,我应该支持诺福克公爵?”白金汉公爵接过酒杯,迫不及待问道。
安德森没有急着回答,先是喝了一口加莱可可,又从身上掏出一瓶薄荷香水,闻了闻、提提神,这才笑道:
“您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要选择诺福克公爵大人?”
查理二世为什么选诺福克公爵?
这还真把白金汉公爵问住了。
据他所知,诺福克公爵一向都是政治小透明,并不受查理二世的待见;
再加上《克拉伦敦法典》的限制,身为天主教徒的诺福克公爵,理论上是不能拥有公职的;
因此,最近一年多时间里,诺福克公爵唯一的亮相场合,就是沙龙晚会跟国王宴会…
白金汉公爵还真想不明白:查理二世为什么选他?
“您想不通吧?我一开始也想不通。”安德森端起加莱可可,又喝了一口,这才又道:
“可诺福克公爵大人请我过去,我就明白、为什么了。”
“我的安德森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白金汉公爵心里就像有只猫在挠似的,浑身不得劲:
“您就直说,陛下为什么选他?您又为何说、我应该也支持他?”
“哈哈!稍安勿躁,我一个一个给您解释。”白金汉公爵越是急,安德森就越是淡定:
“咱们先说、陛下为什么选择诺福克公爵大人。
今天受公爵大人邀请,我过去跟他喝酒,这才发现…公爵大人的朋友太少了!
少到什么程度呢?少到陛下要提名他担任财政大臣这件事,他竟然是进了宫、才知道的;
您瞧,他在宫里连个侍从都不认识,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可能是其他大臣或者贵族推荐他的;
我又问他,既然陛下提名他,那肯定会有不少贵族跟富商,开始跟他打交道了吧?
结果…您猜怎么着?”
“没人去,对吧?”白金汉公爵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这些人又不是傻子,他基本不可能当选!”
“瞧,正是这样。”安德森点点头:“大臣不待见他,贵族跟商人也不看好他,更惨的是…他只能找我说这事。”
白金汉公爵眉头一挑,似乎猜到什么:“您是说…”
“陛下选他,就是因为他只能找我帮忙!”安德森点点头:
“老爷很快就会在英国做出大量的投资,我们还会购买大量的国债;
而陛下…他显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让这个人跟我们要钱;
比如您,您是我们的好朋友,您好意思拿出新的税收政策、来跟我们拿钱那?”
“呃…”白金汉公爵尬笑起来:“当然不好意思,不过…”
“这不重要。”安德森摆摆手,堵住他后面的话:
“库珀爵士呢?他会很乐意这么做,给我们设立大量的规则;
可我们是傻子吗?我们大不了不投资了,把资金撤回加莱。”
白金汉公爵听懂了。
自己碍于面子、碍于还需要求助于安德森,肯定没办法设立太多的法案、对阿方斯征税;
而库珀呢?他下手会很黑,这只会把阿方斯吓跑,到时候一拍两散、查理二世连根毛都捞不着!
因此,他需要一个适合的人选…
“可为什么…是他呢?”白金汉公爵一脸疑惑:“您说了,他只能找你们,他肯定也会碍于情面、没办法立法…”
“但是我们得给他想办法。”安德森双手一摊:
“如果他因为收不上税、被弹劾下台,您猜下一个上来的,会是谁?”
肯定是库珀!
这下,白金汉公爵全明白了。
查理二世知道、阿方斯绝不会让敌视他的人上台,所以…无论如何都得交一点、保住诺福克公爵;
老实说,他如果上台,阿方斯恐怕也得碍于情面、交一点税,免得让白金汉公爵难做;
可白金汉公爵有很多朋友,他总不能盯着阿方斯一个人薅羊毛吧?
因此,对于查理二世来说,诺福克公爵上台,远比白金汉公爵上台划算,毕竟可以薅阿方斯更多的羊毛!
可这样一来,诺福克公爵上台,对阿方斯不利啊?安德森为什么还要支持他,还让自己也支持他?
想不通,白金汉公爵就直接问:
“您说的这些,我是想明白了,可我上台,对阿方斯先生来说,不是更划算吗?您怎么还要我跟着支持他?”
“您忘了吗?我刚刚就跟您说了,有钱是大家一起赚,黑锅…却是诺福克公爵大人自己背!”
安德森嘿嘿一笑:“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请您帮忙点评一下?”
“点评说不上!”白金汉公爵连忙摆摆手:“听一听、听一听还行!”
“那就…听一听。”安德森嘴角微微一翘:
“既然诺福克公爵大人这个财政大臣,就是上来搞钱的;
那能不能在他提出政策、跟我们要钱之前,先找议会那帮人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