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踏入前厅,卫纨便撇到王珂妍在的客位上坐着,捏着手帕似是有些紧张的样子,身体微微前倾着,见到卫纨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
“王姑娘随意些,不必客气。”
卫纨随意伸出手来在空中挥了挥,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端起桌上备好的茶水,用盖子慢慢拨动着茶叶。
她和王珂妍仅一面之缘,今日见了却有些惊诧:完全没了那日的自信和张狂,脸色也像是抹了层灰似的,眉间愁云不散。
变得有些胆怯。
王珂妍昨日本是去求郑惜的。
可郑家人说,郑家现在谢绝外客,老爷让郑惜父亲那一房在家中闭关,修身养性,所以任何人都不见。
玄容的事实在是耽搁不得,若是郑家求不上,以卫家如今的身份低位,她还真不认识比之更加有权势的,能说得动卫家。
这便又只能硬着头皮来找卫纨了。
王珂妍十分心虚。
卫纨半晌没说话,她也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
她那日放野猫险些伤了卫纨,过后回想起来,确实是有些冲动了。一遇到韦玄容的事情,她便没有那么冷静,总是心里揣着股无名火,被人一点就着。
可无论如何,伤人性命是大事,后果她承担不起。
而韦玄容说是卫纨为难他,王珂妍第一个便想到,是她的背后算计被卫纨发现了。
她对韦玄容和沈吉之事,只听了个扭曲版本的,了解的全不真切,更不知道近日来韦玄容和卫纨的恩怨,故而只以为,是自己害了韦玄容。
她来时本已经说服了自己,为了韦郎,低头便低头了,若是要她跪上个几日,也并非不可,只要能让卫纨消气,只要能让韦郎重新谋个好官!
可此时真真见了卫纨,被她那不在意的模样一晃,又加上等了好一会儿,腿都坐麻了,此刻甫一站起,便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身子需要勉力控制着才能站稳,好似脚下踩了个陀螺。
眼前的女子,眼神里没有她预想的仇怨,也没有对她冷嘲热讽,而只是客气有礼地招呼她坐。
面上也淡淡笑着,好似招待一个不远不近的友人。
友人?
自己和她,可算不上友人。
心里猛地一激灵,王珂妍回过神来,用力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道:“卫姑娘,今日我前来,是来与你道歉的。”
卫纨知道王珂妍是为了韦玄容来的,可道歉又是哪出?若真是道歉,又轮的上她么?
卫纨:“为何道歉?”
王珂妍:“那日……那日不该鬼迷了心窍,放了野猫,让姑娘差点伤了,是我……是我错了!”
野猫?
卫纨挑眉,原来,那日的猫是她放的!是了,那日自己还扇了她一巴掌呢。
没成想还有这一出,完全在卫纨的意料之外,她低头抚了抚太阳穴,一副静静思索的样子。
王珂妍看她这样实在忐忑,手紧紧攥着帕子,不由自主走近了些:“我,我虽然是放了猫,但也只是想着让她抓你几下,给你个教训……可万万没想着要你性命!”
“你,你定要信我!”
卫纨抬眼凝视着她,王珂妍的眼神不似作假。
她略一回想:那日猫确实出现的突然,可若是那楼层的栏杆没有被撤走,自己定然也不会踩了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
也就是说,王珂妍只是放了猫,那栏杆,又是谁撤走的?
她知道此刻的王珂妍受不住几句质问,便语带严厉:“那日你要做事之前,可与谁说过了?”
“可有其他人知道?”
王珂妍哪受的住卫纨凌厉的气势,可心知郑惜也不好得罪,嘴上开始支支吾吾。
“无,无人知晓……”
卫纨见她脸色惨白,便猜到了几分,故意激她:“我知你今日是为了什么来的,若是连坦诚都做不到,怎么让我相信你诚心悔过了?”
王珂妍听罢大惊失色,原来她都知道!
她在故意戏弄她!
王珂妍心里不甘极了,平日里自己都是天之娇女,何曾如此被人下过脸子,此时双颊涨得通红,当场便想转身走人。
可想了想韦玄容那日对自己的冷漠,咬了咬牙忍下了。
若是今日她哄好了卫纨,那韦郎是否就能变回曾经的模样了?
想到这,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可她也不是傻的,也知道不能一次亮出所有底牌的道理,于是道:“那,那你要先答应我,让你父亲在陛下面前帮韦郎说相,要,要给他谋个好官,不要去什么陇西!你若做到……我便,我便都说与你听。”
卫纨笑了,将茶碗往桌上一放,不紧不慢道:“王姑娘若是不想说,哪还有强求的道理?大门就在眼前,好走不送。”
说罢,便托起下颌欣赏起窗外的景致来,看也不看她了。
王珂妍被她一噎,面上更是红了,脚尖有些局促地动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罢了,那,那你至少要答应我,我说过后,便考虑韦郎的事情!”
卫纨露出个无可无不可的表情:“好啊,答应你。”
王珂妍终于松了口气。
“那日,那日是郑惜,还有万晴,方舒颖曾和我在一起……闲聊,我便与她们说了。”
又是郑惜。
其他两个名字,卫纨倒是没有听过。
于是试探着问道:“万晴和方舒颖,你很熟悉?”
“一位是礼部侍郎之女,一位是宗正寺少卿之女,她们平日里只巴结着郑惜,与我……谈不上熟悉罢。”
卫纨点了点头,记下了这两个名字,接着道:“还有么?”
“其他的,真没了。”
王珂妍毕竟书香门第,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清流,交际圈子简单,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卫纨一眼便能将她看透。
此时她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带着笃定,这是说真话的目光。
那便真是没了。
王珂妍有些等不及道:“那……玄容的事情?”
卫纨引着王珂妍向正厅外走去,边走边道:“你王家书香世家,你本人也颇有才学,想要洛京中配个什么样的才俊不行,为何却偏偏看上他了?”
本也是天之娇女,却甘愿为他伏低做小。
“我……”王珂妍被卫纨带着走出回廊,被阳光一晃,大脑登时有些空白。
她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到今日陷得如此深了?
“韦郎他与那些富家子弟不同,他有志气,他不流于俗,他孝顺,又能吃苦,将来定能被圣上器重,有大好的前程。对我……对我也是百依百顺的,温柔得很。”
王珂妍又想起韦玄容那些好来,脸上洋溢着满足。
卫纨着实有些看不懂她了:“他若是有志气,能吃苦,不流于俗,便会高兴地接下陇西节度使这差事。这陇西,虽说是苦地方,穷地方,可心怀抱负之人,定是想在此做些成绩出来,证明自己的。可他却避而不及……”
王珂妍打断道:“他,他是为了我!不想让我吃苦……”
卫纨笑了:“若不想让你吃苦,却让你低三下四地来求我?今日是他让你来的罢?不然你又如何知道,我在其中的作用?”
明面上,为难他的是宣帝,可不是卫纨。
行至水廊间,一时景色出奇地好,锦鲤在池中游得欢。
王珂妍却被那一池跃动的澄黄色搅得心乱如麻。
心里有一个声音对她说,韦郎变了。
她这几日太困惑了,可也不知道去问谁,此时卫纨愿意说上两句,她也不管那许多了,直言道:“其实我也不知……只感觉他近日来变了许多,但我想,多半是封官的事情让他颇受打击。若是你能帮忙,把封官的难题解了……他,定还会回到从前的吧?”
说罢,眼神带着些求证看向卫纨,像是要得到她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