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冤冤相报

三日后,王珂妍求见的消息传到卫纨耳中的时候,她正在院中旁听薛怀逸给卫远温书。

为了给卫远一个良好的听课氛围,卫纨特意去求了卫如恒,将卫府正厅后的水榭开辟出来,做了些布置,设了琴棋书画各需用到的物事,还命花匠在水榭内点缀些藤萝绿植,令空出些桌子,用于放置点心。

登闻鼓鸣冤一事后,卫如恒对她有些言听计从的意思。

本就是事事顺着的,原先是出于宠溺,后来,便多了些信任。

就连卫老夫人和卫纨的话都多了起来。

从前卫府人丁单薄,卫老夫人年纪大了,卫纨也十分跋扈嚣张,各家后院想要与卫家相交的寥寥。那日殿前伸冤之后,想要与卫府结交的却多了起来,连日里便收了好些帖子。

卫老夫人也觉得,卫家不能再如此被孤立着了,便握着卫纨的手道:“我腿脚不好了,出去走动多有不便。待你嫂嫂回来,让她带着你去。”

“也带阿远一同吧。”卫纨总觉得卫远从前过得太孤单了,想从自己这弥补些。

卫老夫人更是欣慰:“好。”

初夏天气正是明媚又凉爽,卫纨明白,卫远年纪还小,正是跳脱的年纪,若是拘在屋里,没得两天便会对学业失去兴趣,也泯灭了天性和聪慧。

在广阔天地之间,对思维的建立也极为有帮助。

原先沈吉的弟弟沈祥便是这样,虽知道读书的重要性,可年岁尚小,仍是向往外界的山山水水,故而心总是静不下。

卫纨便时不时拉着他四处游玩一番,又讲讲趣事,寓教于乐,沈祥总听得不亦乐乎。

此外,她还特意去坊间,寻了手艺高超的文房铺子,依着卫远的身段,定制了一副适合卫远高矮的桌案和座椅。

办完这些,她还招了府内惯常雇用的裁缝进府,为卫远量身定制几身专门读书用的男子考究袍服,丝绸做底,边缘用蓝色缎子做装饰,就算平日出门穿来也是极为体面。

忙活了几日,待薛怀逸上门之时,一切便都准备停当了。

看着这满廊亭的布置,薛怀逸便知,卫纨这个冒牌姐姐对弟弟,用心程度可见一般。他也突然想到,沈吉曾经,也是有个弟弟的。

是以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怅惘,不知她心里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在做这些。

今日见面,那日之事,二人都未曾再提,卫纨也如所说一般,对薛怀逸以礼相待,并未过多热络。

卫纨此时正坐在水榭一角,手中翻动着薛怀逸给卫远选的课本,一本本地仔细查阅过去,想看看有何不妥的,

她并非要时时在一旁的,其一是因卫远自幼丧母,万事开头之时总归要更谨慎些,又因那日在宣帝面前,曾说过薛怀逸教导卫远时,卫纨在一旁旁听,如今补上,倒也不算扯谎。

卫远今日梳洗利落,穿着卫纨为他制备的新衣,外表极为妥帖,看着比之前康健明朗了不少。

他远远望着自己的姐姐,觉着眼前的女子有些陌生,和从前大不一样了,便一时出神。

这些日子,卫纨为他做的,他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心中颇为触动,却碍于面子,未曾表露半分。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像狗熊掰苞米一般,除非刻意熟记,便是一面经历便一面忘记的。

这些日子以来,卫纨原先对着他的那些欺辱和狠辣都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这沉静中带着坚毅的面容,偶尔几次与他讲话,说的也都是让他跟着师傅,认真习字云云。

卫纨翻书的手微微一顿。

门廊处有下人匆匆赶来,在她侧脸耳语了几句,说是有人来府上求见,引得她面露疑惑,颦了眉。

等卫纨听了那人的名字,表情却是无所谓地淡了,不在意地扬了扬手,身子都没探过去半分,只说了四个字:“让她等着。”

那下人顿了顿,看了看卫纨的神色,小心地应了。

卫远见阳光在姐姐指尖上跳过,看得有些入神,冷不防撞上对面回过来的眼神,温和地笑着问他:“刚刚讲到哪里来着?”

他张了张嘴,有些尴尬,一时失言。

还是身后的薛怀逸温言道:“是论语的《悟学篇》。”

卫远原先已认识些基础的汉字,其识字之道,自有其他师傅早早便教了,在薛怀逸讲学之外,也有其他师傅进行补充,教些基本功练练字。

但这些师傅所教授的也仅仅止于打基础的阶段,让薛怀逸前来,是来开蒙圣贤治世之道的。

故而今日一上来便开始讲授些圣人学说。

卫纨有些担心卫远的识字不全,认真看着他道:“这篇,阿远可识得了?”

卫远被如此一问,脸上感觉热热的,像是自己的漏处被人发现了一般,格外在意,于是赶忙澄清:“识得的!李师长昨日已经将字都教完了,如今都识得。”

“那便读来听听罢。”

卫远清了清嗓子,余光扫了眼薛怀逸,用还有些稚气的声音,小心念道: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这篇是说,孔子教导子贡,一个人的善恶很难判断,公众的论断也许会盲目,而要看具体评价他的人是谁,孔子觉得,善人觉得他好,恶人觉得他坏,才是真正的贤者。

薛怀逸听卫远读完,耐心鼓励了几句,又仔细阐释了其中含义。

一袭白衣,翩翩公子。

卫纨看着,倒是有些理解了为何从前那个她和郑惜为之争得头破血流了。

男子若是年纪正盛,身有官职,又长相周正,再加些仪表不凡,便足以使女子仰慕。更何况是薛怀逸这般,身居高位,龙章凤姿之人。

卫纨也听得入了神,半晌,听薛怀逸对卫远问道:“这段之意,便及于此。阿远可有何疑惑?”

卫远眨着一双求知的眼眸,鼓起勇气道:“薛师长,您认为,何为善人,何为恶人?”

孩童往往对一些基础的词汇产生疑问,便是因为其未曾被定义过。这些词汇在历经世事的人眼中便是再简单不过,可一朝被人问起,细细思索,本是简单的问题,答案却又会颇为高深。

卫远倒是未曾觉得,他已经问出了十分高深的问题。

这问题仿佛勾起了薛怀逸深埋的思绪,他看向水榭之外,声音也似飘渺:“善与恶,并非完全对立之概念,便是善中,往往也带着恶,而他人之恶,有时,却是出于善意……”

他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当朝之人,人人提起便要恨上几句的乱臣贼子,当初做那一切,也不过是为了,救他的性命。

薛怀逸耐着心用更为通俗易懂的语言对卫远解释:“若是世人觉得某人是大奸大恶之徒,他也未必真的是坏人……”

卫远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像那日,姐姐被大理寺的人带走,郑家要害姐姐,那郑家,到底是不是坏人?”

“你认为呢?”薛怀逸笑着问。

卫远从前和卫纨关系尴尬,尚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下头小声呢喃:“他要害我姐姐,便是……坏人罢。”

“所以如果有机会,你会不会与郑家为难呢?”薛怀逸又问。

“兴许……是会的。”卫远声音依然闷闷的,有些瓮声瓮气,却是吐字清晰,语气坚定的。

卫纨听了这句,不禁莞尔。

卫远对自己的态度,好似变得没有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了。

薛怀逸行至卫远桌案前,微微俯下身耐心道:“便是如此。”

“人之行事,皆以恩怨出发,以自己之经历和念想出发。当日郑家与你姐姐为难,兴许在他们的意念中,这便是对的。可从卫家的角度出发,便是结了仇了。”

“人与人的善恶仇怨,本便不是共通的……”

他父亲死前,给他留了最精锐的人马和奴仆,保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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