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咻!”芄兰吃力地转动着水井的轱辘,将水桶从水井里卷上来。
从绳钩上取下水桶,双手使劲提着往井边上一甩,却没有放平,眼见着就要翻了,一只手伸过来稳稳地将水桶扶好。
桶里的水荡漾了两下,终究平息了下来,约莫还剩三分之二的样子。
“谢谢少爷!”见着那只手芄兰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她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笑道。
她一扭头,顿时两眼发直,愣了好一会,才发出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
“啊!”
“少爷你的头!”
“你的头怎么没了!”
“不对,你的头发怎么没了?”
“老爷!夫人!昨夜那邪祟又来了!少爷被鬼剃头了!”
“唔……”她还准备继续喊,却被苏阳一手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朝着芄兰的头上狠狠地拍了几下。
等到芄兰小脸憋得通红,苏阳才放开手。
芄兰捂着自己的脑袋,大口的喘着气,却顾不上埋怨苏阳,表情焦急:“少爷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阳光之下,苏阳的光头铮亮铮亮,闪闪发光,像极了一个大号的电灯泡。
苏阳沉默了一会,抬手从前往后捋了捋自己的光头,面色微微抽搐,又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地比划口型道:“日前在高禖寺,定慧住持说我与高禖神有缘。”
“果不其然,昨日夜里,高禖神托梦与我,言道我若愿虔心祭拜于祂,定可重见光明。”
“嗯?然后呢?”
芄兰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和头发没了有什么联系。
苏阳一愣,继续开口解释道:“我不能出家侍奉神灵,唯有除去三千烦恼丝,以示心诚。”
“你看定慧住持头上不也无发么?何必大惊小怪。”
“可是……可是少爷,东安城里人都知道,定慧住持的头发不是自己剃的,是慢慢秃掉的啊!”
“真的真的,每月我与阿娘都会到高禖寺为你祈福,去一次就眼见着定慧住持的头发少一点。”
“到今年就彻底秃掉了!所以说,少爷你剃掉头发跟祭拜高禖娘娘有什么联系呀?”
“我也没见着寺庙里其他修士把头发剃光呀?”
听到这里,苏阳恍然大悟,他想差了,原来高禖寺跟前世的那些佛寺完全不是一回事,这高禖娘娘也不需要一群光头祭拜她。
想想也是,哪个娘娘会喜欢秃头?
苏阳神色冷峻,就是脚指头有点不听使唤,恨不得在地板抠出一套三室两厅来。
他表情严肃,大袖一挥道:“无知,幼稚!”
“烦恼丛千缕,全凭慧剑挥。有意尽除去,自在得光明。”
“你还小,你不懂。定慧住持之所以无发,乃是暗合侍神的真意。”
“我昨夜得高禖娘娘托梦,方才悟得这个道理。”
芄兰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三分疑惑和七分警惕。
“少爷,你该不会是欺负我读书少骗我的吧?”
“不然你的脸怎么红了?”芄兰髻上的花饰一摇一摇。
“我那是精神焕发”苏阳咽了口唾沫。
“那怎么又黄了?”芄兰瞪大了眼睛仔细审视苏阳的脸色。
苏阳:“防冷……你瞧你后边,有只大扑棱蛾子。”
芄兰有些害怕虫类,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回过头去嘴里还嘟囔道:“这大早上的哪来的大蛾子?”
等她回过头来,苏阳的脸色早已恢复了正常。
好不容易用扭曲颜色把芄兰给忽悠住了,还得面对剩下两个更难缠的,苏阳觉得自己脑瓜子都嗡嗡的。
“我太难了。”
苏家厨房里,阿娘正忙着准备一家人的午饭,她早早的生好了火,将粳米蒸好放在一旁,此时灶台上正煮着豆羹,只等着豆子熟透,就可以把粳米和豆羹混在一起再煮一会,便是一家人的午餐。
捋了捋贴在鬓角被汗水打湿的碎发,阿娘弯下腰,将手伸到后背轻轻捶了捶腰,叹了口气。
最近苏府上闹邪祟的传说越来越厉害,就连找她帮忙缝洗衣服的人都没有了。
再这样下去,便只好将嫁妆先拿去典当,才能维持生计。
“还要面对日后魏家的逼难,得想个什么法子才好。”
她正盘算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抬头一看,是芄兰和一个秃子过来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没等她尖叫出来,苏阳便用力一把将芄兰勾了过来,让芄兰看着他的口型。
芄兰眨了眨眼睛替苏阳翻译,大声道:“阿娘!我的眼睛好像能看见些了!”
说完她自己也呆住了,之前少爷也没提过这件事情啊。
她费力地掰开苏阳的手,呆呆地问道:“少爷,你的眼睛好了吗?”
苏阳在阿娘和芄兰的注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球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白膜,白膜的边缘溃缩了许多,目光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多了几分灵动,几分生气。
“阿娘,我能看到你们了,虽说还有些许模糊,但已无大碍,或许过几日就能痊愈。”
说着,苏阳开始指着厨房里的家伙事一件一件地说出来。
菜刀、竹篾、柴火、豆萁……
无一差错。
阿娘的眼眶渐渐红了,顷刻间泪如雨下,直奔过去,一把将苏阳搂在怀中。却又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用颤抖的手摸着苏阳的光头。
宜安的眼睛好了!
她心里就只存着这一个念头,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和重见光明的眼睛比起来,头发真就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
“大不了明日到集市上去给安儿先买个帽冠带着。”
苏阳不动声色地平复了内心里久违的暖意,表情夸张地比划着口型:“阿娘,多亏了高禖神恩泽!”
“再过些日子,就无恙了!”
“高禖娘娘?”阿娘抽泣着,有些不解。
芄兰在一旁把苏阳之前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阿娘。
说完,她心里纠结了一番,唯唯诺诺开口说道:“兴许不只是高禖娘娘,还有赵大夫开的方,阿娘辛苦熬的草药汤。”
“草……草药汤……”苏阳冷冷地瞥了芄兰一眼,目光中带着杀气。
“等晚上就好好回想下《标准仪礼:让熊孩子感受爱的关怀》一书中有没有针对多嘴丫鬟的礼仪。”
芄兰搓了搓手,缩了缩脖子,将手捧在嘴边,轻轻哈了口气。
“奇怪,这大夏天的怎么忽然觉得冷飕飕的。”
阿娘却没有注意这些,她搂着苏阳,破涕为笑道:“都有都有!肯定都见了效!”
“之前宜安神志不清时就是喝了赵大夫开的方子才好的,却不曾想这么灵验,没得几日就连眼睛也治好了。”
“再有高禖娘娘保佑,让安儿祛病去疾,让我们苏家再兴有望!”
“安儿,阿娘这就给你再去熬药去。”
一直守着苦着脸的苏阳喝完了药汤,三人再一起去见苏守业,此时苏守业这个酸秀才正在书房踱步,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到他瞧见苏阳的模样,竟然吓得面色苍白,瑟瑟发抖。
听完解释后,他如梦初醒一般仰头长笑,口中不断称颂苏家后继有人。
苏守业欣慰地捻着胡须,摇头晃脑,明显准备要吟诗一首。
苏阳心里暗自摇头:“这个便宜爹爹脑回路明显跟常人不在一个频道上。”
最后还是阿娘的娇喝声制止了苏守业,将他吼得跟个鹌鹑一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
从书房离开时,苏阳超常的感官感受到了苏守业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的后背。
苏阳心里有些纳闷,又不好开口询问,只是暗自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