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做来伤人伤及,但不得不做。
荀蓁知道自己的举动若说来,必然是会遭到反对,也许在她的据理力争之下,哥哥还是会不得不退步同意,可这段日子,却是对彼此的煎熬。
快刀方能斩乱麻,任何的拖延推迟,都只会让结打的越来越乱,终成死结。
有时候,荀蓁也不明白,她为何能如何狠的下心,她明明是怕疼的,可无论是沸水,烈火,还是刀剑,落到肌肤上都是一样的疼。
只是到底不如怀孕生子时的痛,荀蓁想,她这两生,大概再也找不到比这更疼的事了。
然长痛不如短痛,古人此言……果然对极。
“什么?你要找匕首?”
“短剑也可,”荀蓁补充道。
风少旻听完荀蓁的来意,有些不解,他眉头微挑,“你用这做什么?”
荀蓁明明是用剑的,可如今却找他要匕首,短剑,着实有些奇怪,毕竟她又不是刺客,与人对敌,自然是用剑更保险一点。
“上次听哥哥说起飞刀,我想试试自己适不适合,若可行,做防身也好。”荀蓁想好了说辞,这个理由是之前荀茂给她的,想来就算先生去找哥哥,应该也不会引起怀疑才对。
便就是有疑惑,她堂而皇之在庭中用出来,应该也能打消他们两个的疑心。
在事成以前,荀蓁想,还是瞒一瞒吧,也许她最后,也不一定用刀呢。
“这样,短刀匕首,我想想,”风少旻沉吟片刻,从脑海里找出自己当年从自己亲爷爷昭襄王的私库搬出来的东西都大概有什么。
好像是有匕首的,也有长剑,说到剑,便犹提秦剑,秦国的青铜剑与六国不同,其长度平均超过四尺。
秦军用剑,首要功能是刺杀敌人、穿透铠甲,劈砍只是辅助功能而居于其次,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由秦国的墨家之人通过复杂的实验,得出了合适的铜锡比例,在保证长度的同时,兼具了硬度和坚韧性。
不过秦王的私库里的长剑自然不是这种大路货,是铁剑,他看了,青锋剑也是铁剑,不过长不过三尺,同秦剑还是有很大差别。
风少旻思索片刻,便从脑海里找出自己当时放东西的地方,他记得匕首长剑类的武器被他连同纯钧放在了一起。
“我带你去找,”风少旻说,主要是到时候他顺便能给荀蓁提个意见。
飞刀什么的,他少时也试过,只是到底太过偏门,他就没有再继续,在这方面他不如剑法,但指导荀蓁这个初入门的新手是没问题的。
“多谢先生,”荀蓁轻声说,垂首跟上风少旻。
樟木箱被整整齐齐地堆叠在角落里,干戈盾甲被摆放在兵器架上,荀蓁意识到,这里可能是别苑的武库。
在风少旻翻东西的时候,荀蓁看到了一件极为眼熟的东西。
纯钧剑!
荀蓁两辈子加起来,最熟悉的剑不是青锋,反而是纯钧,毕竟她与它相处了无数个日日夜夜,在寂寞无人时,只有这把剑陪着她,同时,纯钧也是她的命。
她自然是能认出的。
“这是……”荀蓁的手有些抖,但由于采苓做的衣衫衣袖长,故不显于人前风少旻也没看到。
“这个?”风少旻手指身边的一把剑,略有意外,“这个吗?”
“对,”荀蓁点头,目光中流露一丝淡淡地喜悦。
见此,风少旻把剑递给荀蓁。
“纯钧剑,昔年欧冶子因天之精神,悉其工巧,为越王造为大刑三,小刑二,大刑为湛卢,纯钧,巨阙,小刑为鱼肠,胜邪,”风少旻解释道,“你手中的便是纯钧,昔年藏于越宫,楚灭越,此剑归楚,秦破楚郢都,此剑同泰阿入秦,”
纯钧被荀蓁拔出,在阳光的照耀下,剑身的纹路浮现,如流水,如行云,又如芙蓉,并随她的动作,呈现于人前更有变化。
看到阔别已久的纯钧,荀蓁神色略略失态,不过风少旻只当她是剑客对于剑的痴迷,这种人他不是没见过,当年他把剑放在荀英面前时,他也是这个样子。
但凡剑客,少有不爱名剑者。
“喜欢的话,就拿走好了,”风少旻道,把选好的几柄可以吹毛断发的短刀收在盒子里,递给荀蓁,“好歹你也认了义父,就当是见面礼好了。”
反正他没有儿女,这些东西,留着留着,要么就在这,要么最后被他送人,给了荀蓁,让此剑得见天日,也算一桩好事。
至少,这把剑找到了它命定的主人。
“如何?”风少旻看向荀蓁,目光中透露着询问。
荀蓁抚摸着剑身,感受着剑上的纹路,眼眸深处有怀念,只是……,她看着风少旻,摇头拒绝道,“我配不上它,”
她这辈子用青锋就好了,纯钧,就让它再找一个合适的主人吧!荀蓁想,上辈子纯钧跟着她,被埋没了许多年,最后还是断了,这辈子……
她大概是不能让纯钧同她一起扬名立万了,既然这样,还不如让它找个更好的主人。
风少旻挑眉,有些意外。
风某人唯实多才多艺,木工他会,漆艺依然,种田他指导过衡山下的百姓种水稻,剑术能指导荀蓁。
便是读书,荀茂想,他一个年近而立的人也胜过他数倍,所以,这才是天才的待遇吗?
荀茂觉得自己也不笨,怎么算个小天才,但来到古代那股自豪感就被打击地七零八落,荀茂直觉得心累。
只能说,现实教你做人。
“先生,您今天带她去拿了短剑?”荀茂问。
“对,”风少旻点头,手上的刻刀却是没停。“她想要练飞刀”
“这样……”荀茂点头,却总觉得那里乖乖的,看起来是一片太平,可男人的直觉告诉荀茂,那里不对劲。
可如果说那里不对,他又说不出个一二三。
风少旻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慢悠悠地在枫木上雕刻了朵桃花,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
晚上躺床上,荀茂没睡着,他想起白日里荀蓁拿刀时的样子,不像是在仍飞刀,倒像是在切什么,划什么。
可她能切什么呢?
实在想不起来,荀茂又睡不着,起了身准备去厨房里找点东西,估计吃饱了就睡着了。
高中午后困倦的荀茂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入眠方法。
许多年后荀茂仍为自己这一天的决定而庆幸,如果他没出来,就不单单只是毁容的问题了,也许他就会永远失去自己这个妹妹。
也许有人会说,并不一定死,但谁又能说她一定没事呢?
此时正直盛夏,刀没有消毒,没有酒精,谁知道会不会有破伤风,会不会伤口感染。
“你这是在做什么!”荀茂把刀从荀蓁手里夺过来,他压低了声音,可荀蓁还是听出了其中的痛苦与自责。
荀蓁白了脸,她扭过脸,不想去看荀茂“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她刚刚正准备动手时,荀茂走了出来,一把按住她的手,这不是说明了一切吗?
思来想去,荀蓁还是准备用刀,所以她点起灯,把刀在火上烤后,还没来及动手,荀茂就进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荀茂说,他看着少女美丽的侧脸,一时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哀,这样一个时代,他的妹妹也许不是因为宫廷阴谋死去,也可能因着愚昧死。
光火烧过有什么用?谁知道没有酒精,她会不会因病毒细菌感染?这里的人一个发烧感冒都能丢了性命,她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会死的人的!”荀茂疾声说,“你会死的,与其你痛苦地死去,我宁愿你给他当夫人。”
“我不愿给他当妾,”荀蓁闻言,看着荀茂,一时间泪盈于睫。
她其实很少哭,便是当年生扶苏时,那么疼她也强忍住,可今天……
“与其那样生不如死,倒不死去,也一了百了。”
听到这话,荀茂心中既是痛苦,又是迷茫。
这个时代,这样的时代,荀茂再一次血淋地认识到了一个事实,这是个毫无人权的时代。
君权,父权,夫权,仿佛一座又一座大山,他是男子,先天有优势,再加之没有父亲压着,长久以来,他潜意识地忽略了这些问题。
可当荀蓁做出毁容举动时,荀茂才真的意识到,现在与他记忆里的社会是不一样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风少旻,他二哥,如果换一个人,只怕现在荀蓁已经被送到了嬴政榻上。
果然啊!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永远不会觉得痛。
马斯克诺需求理论说,人有生理上的需要
,安全上的需要,情感和归属的需要,尊重的需要,自我实现的需要。
荀茂自认为他基本上都能得到,便是自我实现,就算他不能平天下,可做点力所能及的,成为历史长河里一颗有用的沙粒他还是做到的。
只是他忽略了,对荀蓁而言,安全也不是那么好获得的,她是害怕啊!她害怕她将要面对的魑魅魍魉。
如果能够用一张脸换到她想要的安全,自由,荀茂想,如果他是女子,又能克服本能做到吗?
荀蓁该是有多害怕……
荀茂承认,他还是对这个时代不满,他还是想要做些什么。
不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推己及人,才能仁爱待人?荀茂一时恍惚。
“若不如此,”荀蓁恢复了平静,她说,“秦王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今日他不会,但总是祸源。”
“可是你这样实在太过刻意,”荀茂摇头,“他肯定知道你是故意的。”
“那怎样才不刻意?”荀蓁反问,荀茂心想,我也不知道,他内心痛苦地,他心说我又没有毁过容!
“就算他发现了,可已成定局,反正我不信他到时候看到我还能委屈自己。”
君王是天底下最不会委屈自己的了,他们身居高位,永远只会让别人委屈,所谓为尊者讳,不就是如此?
白起身死,也没有人说秦王什么,同样的,商鞅亦是如此。
“你先别急,现在这个时节,伤口不容易好,”荀茂努力劝说,夏季不行,细菌容易滋生,冬季不行,伤口长的慢,秋季,如果秋季之前他们走不了,他就让她动手,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把酒精做出来。
荀茂心里对风少旻说了句抱歉,可那些酒,怎么也不如人命吧!
说起风少旻,荀茂怀疑,这个人今天是故意的。
“好了,我把刀拿走,以后你不许再进库房,也不许进厨房,”荀茂把刀收了起来,对荀蓁说,心想,他回头也得把风少旻的锯子刻刀什么的都放起来。
他可是知道的,女人疯起来,就不要再讲理智了。
经此事后,荀茂根据脑海里仅存的记忆,试图做出一套蒸馏设备,来制作酒精。
秋枫别苑的异动,嬴政是数日后才发现的,大抵是综合多日来荀茂的行动,他大概是知道荀茂决定在干什么。
酒精!
他想到上辈子,荀茂执掌少府时,做出的东西,取之于酒,实酒之精华,只是因制作耗费粮食,秦国后来严格控制酒精还有蒸馏酒的制作。
酒精多用于前线将士,若有刀剑伤,用之,夏季不易溃脓。
荀茂这是要做什么?嬴政有些不解,他这是准备献给他?
嬴政心中有了疑惑,只是道,“继续严密监视”
他更疑惑的是,荀茂现在就知道该如何做酒精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