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镜面无表情地依在软榻上, 赤眸蓝发,身上再无一点清润谦和的痕迹,只剩诡谲阴冷。
他眼皮下耷, 没什么情绪地盯着手中一团黑色的“头发”。
但仔细看去, 那并非头发, 而是同蛛丝一般细密的黑线,并且十分坚韧, 不管如何撕扯都不会断掉。
池荣坐在他面前, 正跟他说话:“计划很顺利,他们挖出那些尸体后,就直接回魔宫了, 并未逗留,没有起疑心。”
花辞镜停下手中的动作, 抬眸,阴森森地盯着池荣。
他语气冰冷, 缓慢道:“不对, 他们不是直接回魔宫的。是次日清晨才回的。”
“关于这一点,你放心。他们两个是去……”
池荣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颗装载记忆的珠子。
“这是我派去的人的记忆, 你自己看。”
珠子化为一副画面, 放大。
原来,这是苟登临死之前的记忆。
花辞镜在看到苟登最后说出那句话时,眼中流露出兴奋的神色。
他认真凝视苟登记忆中的晚云灼, 试图从她的神色或者动作中找到自己所渴望的反应。
但是,随着破军枪朝“他”毫不留情地刺过来, 他的幻想被打破了。
花辞镜垂下头。
虽然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他没有太意外。
做这件事, 无非是他想再次挣扎一次,希望晚云灼不要喜欢上一个有着不光彩过去的人。tiqi.org 草莓小说网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在他根骨损伤后,修为提升很慢,但花九戎总是逼他,把他扔到鲛人士兵的训练场上,让其他人不要手下留情。
有一次,他被赫连月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花九戎还不叫停,只冷漠地说,逼到绝境就好了。
最后,是晚云灼出手,无视花九戎的愤怒,用破军枪轻轻松松地荡开所有鲛人士兵的阻拦,把他带走了。
带他去救治,喂他吃药,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没必要逼自己。
他还记得,她当时平静而温柔地对他许诺:“小镜,我会保护你的。”
现在的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善良又仗义。
可惜,却不是对他了。
花辞镜正在胡思乱想之时,池荣继续道:“我找人打听了,这事之后,墨无疾离开了,晚云灼追上去,俩人消失了一整晚。”
听到这里,花辞镜的手先是一颤,然后紧紧握拳,将手中的玄色丝线捏成一坨。
“再然后么,他俩在一起了。”池荣嘲笑道,“活了这么多年,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看见魔尊和人皇苟合的盛景,哈哈哈……”
花辞镜在听见“在一起”之后,盯着池荣一张一合的两片乌唇,听不清她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趋于平缓,直到死寂,然后变成一片冰片,碎成渣子,将五脏六腑处处戳穿。
“……鲛皇陛下,你在听吗?”
池荣对于花辞镜的走神,十分不满。
“嗯?”
花辞镜原本有些涣散的瞳仁重新聚焦,盯着池荣。
“我问,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对吧?”池荣略显不满。
花辞镜沉默了一下,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
他声音沙哑。
“有一点,要变一下。”
池荣耐着性子:“什么?”
花辞镜开口,声音湿冷,像毒蛇黏黏腻腻地滑过人的皮肤。
“我之前说,要留着晚云灼的命。”
“现在改了。”
“既然她和墨无疾在一起了,那就如他们所愿,死也一起死。”
池荣听了,十分不满,提高音量道:“两个人的命你都想要?纵然你炼的浊傀是挺厉害,但他俩是强强联手,可不好对付啊!你有那么多浊傀可以用?”
花辞镜语气冰冷:“不用你操心。”
池荣瞪大眼,怒道:“你做这一切,根本就是出于私心,我劝你……”
咻——
花辞镜一挥手,手上那团玄色丝线,宛若一只毒蛇,急速游向池荣。
池荣完全没想到花辞镜会对自己的盟友下手,毫无防备,任由那玄色丝线进入自己的识海。
花辞镜盯着他,赤色的瞳仁划过一丝阴戾,语气森然:“既然这么担心缺浊傀,那你来充一个。”
***
魔宫里,一个宫女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墨无疾和晚云灼。
方才,这名宫女来报,说是魔医和玉无凭找到了那些人的死因。
离魔医苑还有一段距离时,晚云灼看见了双头蛟。
它俩正瘫在一块修剪得很整齐的草地上,怡然自得地晒太阳。
快走近时,晚云灼朝它俩打招呼:“你们……”
“好”字还没说出口,双头蛟突然警觉地直起身子,发现是晚云灼和墨无疾后,立刻变小,隐入草丛中,不知去哪里了。
晚云灼摸了摸耳垂,觉得实在奇怪。
她在魔宫住了有十日了。
一开始,一切都很自然。
但几日之后,她感觉到不对劲。
不管是魔宫里的宫人侍卫,还是魔族士兵,似乎都在绕着她走。
她本来以为,人魔两族征战敌对多年,他们可能是对她有敌意或者是害怕她。
可直到刚才,就连双头蛟也是见了她就逃。
这实在是太异常了。
晚云灼拉了一下墨无疾的衣袍,小声道:“墨无疾,你有没有发现,魔宫里的人,好像都在躲我?”
墨无疾凝眉,立刻道:“谁在躲你?本座杀了他们。”
晚云灼:“……”
她连忙摆了摆手:“没事。许是我多心了。”
不知为什么,她总隐隐觉得,这些人对她的态度,大概和墨无疾有关。
可这几日,墨无疾除了老送她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也没干什么。
思索间,他们已走进魔医苑。
魔医和玉无凭已在外恭候了。
四人一道走进魔医苑,坐下详聊。
“结果如何?”刚一坐下,晚云直截了当发问。
魔医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怨念,沉默了一下,这才开口回答:“回人皇陛下,这些尸体内部积蓄了大量浊气,乍一看是浊气太多导致的暴毙,但其实……”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啪嗒一声打开,递给晚云灼。
晚云灼接过小盒子,往里看去。
小盒子里垫了一块白布,白布上,有一小截玄色细线。
如果不是垫着白布,实在是难以注意到。
“这是?”晚云灼问。
魔医回答:“这是傀儡丝。我们推测,应当是有人在用浊气炼制浊傀。”
“但他们没将这些人体内的傀儡丝处理干净,这才叫我们找到了这么半截。”
“多亏玉无凭先生见多识广,要不然,我们发现这根傀儡丝后,只怕是会直接扔了。”
有人在炼制浊傀?
晚云灼突然想到,在小梦楼时,舍命救下花辞镜的小泱,便很像是傀儡的样子。
可是,小泱看上去,只是修为提升了些许,忍耐疼痛的程度变高了,但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单一地完成“救花辞镜”一个任务。
看起来,不怎么厉害。
晚云灼将小泱的事情告知玉无凭。
玉无凭解释道:“炼制傀儡,有多种方法。根据小泱的情况来看,采取的应当是最低级的法子,喂食傀儡丹。”
“但傀儡丝不一样。”
“将傀儡丝植入识海后,傀儡便能听从操纵人的召唤,随时随地根据操纵人的意思来行动。”
“但同时,傀儡丝别名命丝,也是一剂药,可延长人的生命。”
听完,晚云灼暗叹一口气。
真够阴毒的。
不管是人魔鲛哪一族,只要过量吸食了浊气,就会逐渐丧失自己原本的意识,最终暴毙。只不过,三族所忍受的时间长短不一样而已。
但若是加上傀儡丝,不仅可以将暴毙的时间推后,还能随时操控这些傀儡。
“这又是鲛人的禁术?”墨无疾沉声道。
玉无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算禁术。这是他们已飞升的先祖——花银烛——所发明的。”
花银烛?
晚云灼想到羲和海那一次,她掀翻的,正是花银烛的神像。
玉无凭继续道:“根据我们乾坤门的古籍记载,当时,她的心爱之人吸食太多浊气,注定暴毙。而她为了延长其生命,便发明命丝,将他制成傀儡。飞升之后,这个法子便失传了。按理来说,如今下界中,不应当有人会此术。”
“不过,”玉无凭说完,赶紧补充了一句,“那都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古籍记载,或有疏漏,也不是没有可能。”
晚云灼倒无意深究是不是禁术。
总之,眼下知道有人在炼制浊傀,便可以提前想法子来应对。
“像这种傀儡,如何快速杀死?”晚云灼问。
玉无凭回答:“古籍上并未记载,我猜,直接进入其识海,将傀儡丝全部斩断,是个根治的法子。”
晚云灼揉了揉耳垂,感觉有些棘手。
进入他人识海,相比于直接杀死,难度是加倍的。
如果傀儡数量不多,她一个人便能搞定;但若是有很多傀儡,那,便有些棘手了。
她思忖片刻,又问:“若是直接找到操控之人,将他杀死呢?”
玉无凭眼睛一亮:“是个法子。”
晚云灼转眸。那就好办许多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口道:“辛苦了,今日先到这里吧。你们都饿了吧?要不……”
话还没说完,墨无疾就腾地站起来:“你想吃什么?”
晚云灼眼皮一跳:“嗯……鸡汤,就普通的鸡就行。”
这几日,墨无疾都是亲自下厨。
一开始,晚云灼没想太多,随口报菜名。
只要她没有明确指定,墨无疾就不缺灵石似的毫无节制地使用极其昂贵稀少的食材。
比如,有一次她说想吃清淡一点,炒素菜就行;结果,这狗魔头就去把魔医苑精心培育了一百年的莘草给拔了。
所以魔医方才见到他俩,才会露出一丝幽怨的表情。
那可是他们苦心培育了百年的药材。
他就像一只小狗,四处寻寻嗅嗅,叼来最好的东西,送给她。
***
墨无疾从魔医苑离开后,晚云灼又跟玉无凭聊了一会儿,也起身回寝殿了。
在路上,她突然发现山羊角走在她前面。
他背影匆匆,似乎有什么急事。
若是放在以往,晚云灼本不会打扰别人。
可她想了想,开口唤他:“站住。”
山羊角转头。
他的神色本来是平常的,但一见到晚云灼,突然脸色大变,拔腿就跑。
可他哪里能从晚云灼手下溜走。
一眨眼后,晚云灼就站在他身前:“跑什么?”
山羊角赔笑,行了个礼:“见过人皇陛下,我找尊上有点急事。”
晚云灼“哦”了一声,在心里思索该如何措辞。
若是直接问,他定然不会说时候。
她总不能言行拷问吧。
思索之间,她的视线扫向山羊角的魔角,决定先开口寒暄一下:“你这个魔角的形状,有点特殊……”
她还没说完,山羊角就扑通一声跪下,抱住自己的魔角,泫然欲泣:“人皇陛下饶命,小的可不能失去魔角,不然就失去了一半的快乐啊!”
闻言,晚云灼惊讶地瞪圆眼:“什么?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想要你的魔角。”
“啊是吗!”
山羊角一听,登时拍了拍心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晚云灼示意他起身,并追问:“怎么回事?”
“您不知道吗?”
山羊角见晚云灼居然不知道,感觉有了希望,于是开始大倒苦水。
“我们尊上对您,那简直是顶顶好!”
“只要您喜欢什么,他就会想办法满足您!”
晚云灼哑然。
可是,她从来没有给墨无疾说过自己喜欢什么。
她除了喜欢摸小动物的耳朵,其实真的没有其他爱好。
见晚云灼一脸茫然,山羊角解释道:“您可能是没有说,但是,但凡您多看什么玩意儿一眼,尊上就觉得您是喜欢,他就会送您。”
晚云灼:……
难怪墨无疾总送她各种东西。
“尊上昨日是不是送了您十套衣裙?”
山羊角趁机向晚云灼告状,竟开始哽咽了。
“就是因为您有一次说一个姑娘长得好看。尊上也不知是怎么联想的,非说您可能是喜欢那姑娘身上的衣裙。而那衣裙是我媳妇缝制的,尊上便出了市价的十倍,让我媳妇连夜赶制了十套,还必须要比那姑娘身上的好看。”
“我媳妇倒是开心,为了赚这笔灵石,那是日夜赶工任劳任怨,都不同我睡觉了!呜呜!”
“我刚刚以为您对我的魔角感兴趣,可吓坏了,害怕尊上把我魔角割了!”
晚云灼听完,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绕着她走。
敢情是怕她看上他们身上的什么东西,那他们亲爱的尊上就会不择手段地搞到手来送给她。
她哭笑不得。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才在一起几天,且她什么都没做,就被这狗魔头给祸祸成了一个红颜祸水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