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蛇全藏!”
高峰比良近一声大喝,长廊的右侧墙壁轰然炸开,木屑飞溅。一座散发着酒气的肉山撞了进来,横在他和柏荣、半兵卫之间,背后引进了室外庭院的强光,将这一段走廊照亮。
这个新出现的家伙比柏荣还高两个脑袋,腰有三个他那么宽,头发像水草一样披在脑袋上。身上只穿着蓝色的褂子,还有一条兜裆布,做相扑力士的打扮。正常人小手指般长的汗毛铺在胸口、手臂和小腿上。
这人光是出现就带来一阵酒臭,此刻也拿着酒葫芦昂头痛饮不休,全然不顾眼前还有敌人。他的另一手则拿着和人一样长的野太刀扛在肩上,只用三根指头举重若轻地捏着刀柄。
“那个和尚就交给你了。”高峰比良近交代一句后再不看过来。
柏荣:“........”
他看向半兵卫,半兵卫也是一点头:“高峰比良近就交给我了。”
其实我是想和你换一个对手......
柏荣施展阿形身密,服下阿攻糖,然后默然地拿起与自己身高等同的棍子(禅杖变的),不过就算他有释放幻术的能力,靠这种钝器战胜那肉山般的力士也是近乎不可能的事。
那名叫蟒蛇全藏的力士的一身肥肉简直和野猪皮一样保护住所有要害。
刀剑类能令人失血的利器在此刻更适合一点,不过那样孱弱的武器也挡不住对方握持的野太刀。
这力士所持的野太刀简直脱离了人能使用的兵器范畴,说是一边磨利的铁板更合适。
“嗝——”力士放下酒葫芦,恶臭从口中喷出,眼神迷离地看过来。
不能和他在这边纠缠,否则容易被半兵卫和高峰比良近的战斗波及到。
“我们去外面打。”柏荣果断道,他合身奋力一撞,也在木板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墙的另一边就是庭院,光线更亮。印入他眼中的是岛国特色的枯山水形式白色碎石铺地,一隅植着高大的松树,中央则是一座假山和零散的石灯笼小品。
禅意园林的尽头是一个眯缝眼的黑衣老人,他头上缠着白色绑带,面朝柏荣半跪在地,双手端着十六世纪从葡萄牙人那里传入这片岛屿的战争利器——火绳枪。
枪托抵肩,黑洞洞的枪口瞄准柏荣,燃烧的火绳已由弯曲的机械构件压入火门。
就算高峰家再怎么落魄,负责洒扫的仆人还是有的。
闯入庭院的不速之客柏荣神色平静地张开嘴巴:
“我艹尼玛!”
.................
砰!
年迈的武士面朝天的倒下,鲜血渗入草席。
待命室的障子门被拉开,外面的人急匆匆地探进了看:“弦一郎大人,您没事吧。”
“我很好,你们把新平世海的尸体拖出去吧。”
高大的青年将军将短火铳收好,转向身后穿着黑色和服的美貌女子,对于这位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伙伴,他可以多包容一点:“不要为他伤心,这是叛徒应得的下场。”
女医官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失去血色,尸体被人如对待牲畜般拖拽着双腿和头部抬出了待命室,鲜血淅淅沥沥滴出一条轨迹,不由得神情复杂。
“看到熟悉的人死去,伤心是必然的情绪,我也不过是凡人。只是我以为留在天守阁的大家都已经做好了战败的觉悟,世海叔应当不会如此。”
内府的大军这几年步步紧逼,她结识的武士同伴都已明白苇名的大势已去,只要苇名一心大人病死,内府就会大举进攻。他们如今留在这里坚决地反抗内府,也不过是想要一个体面的结局。
苇名人连粮草和盐都要靠内府供应,他们还能怎么赢呢?
“你错了,永真。”
宽厚的手掌搭上永真的肩膀,她抬眼看去,往日一同刻苦修行的同伴已经化作了威严且无情的猛兽,某种沉重的事物已经彻底取代了苇名弦一郎作为人的特质的一部分。
“在这里的所有人,他们的存在意义就是舍命夺得对内府的胜利,仅此而已。”
这个他们,其实也包含他自己。
“我们不会输。”弦一郎的语气像是看到了未来一样坚定,他放下手:“在我处理政务的时候,你也去观月望楼劝一劝御子吧,他携带的不死龙胤在战争中至关重要。有了那个,再加上变若的力量,我们没有失败的可能。”
那个孩子拥有他渴求而不得的事物,但平田家却遵从祖父一心的命令将御子藏了起来,
苇名国正值危急存亡,一心病重,三军之众在于苇名弦一郎一人,他在治孝和夺权救国之间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弦一郎没有再多说,擦肩离开了永真,他还要去处理更重要的事务。
有些事务涉及神鬼,恐惹祖父不喜,因此不在城内进行,但如此一来听取汇报也很麻烦。
永真望着他的背影微微躬身行礼,只是抿着嘴,微带愁容。
一想到那个饱读诗书的俊秀少年,她的心底就一阵抽动。
最近几个月弦一郎的变化很大,不仅有了更坚定的信心,对于不死的渴求也远胜过去。最初她以为弦一郎的噩梦消退了,一度放松下来。如今才发现那些梦魇并没有消失,反而对弦一郎影响更深了,他更加刚愎自用,并且拒绝永真再次请法师过来驱邪除秽。
青年国主即使面对自己的青梅竹马也不曾透露自己在梦中的全部见闻,但又对其中的某些见闻深信不疑,为此还命令她重新整理故去的恩师——僧官道玄的笔记。
在那些覆满灰尘的故纸堆中,永真窥见了伟大存在的冰山一角。
“非得这样不可么,弦一郎大人?”
黑色和服内的躯体颤抖着,在两个月前,她还以为人类因吸收了怨念火焰蜕变成的阿修罗是世间最可怖的怪物,如今再回首,也不过是稚童拿鸡子在眼前与太阳比大小一般的可笑想法。
将那些非人之物吸引到苇名,这个国家又怎能延续下去呢?
永真不知道,但她想到了一个被囚禁在井中的故友。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
死亡是什么感觉,柏荣不知道。
但他知道濒临死亡是什么感觉,那是身体沉入深海,而灵魂飞向高空一般的感觉。就宛如服用佛糖后被降灵的感觉,只是更深刻。
火绳枪击发的一瞬间,他就因为恐惧和愤怒失去了理智,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那棵高大的松树下,那个射击他的年迈仆人骨骼扭曲,不成形地瘫在地上。
其实那一枪没有中,因为对那老人使用了闪回的能力,铅弹打在了脚前一尺的地上,他只是如同惊弓之鸟一样盲目地行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他的定力被完全抛在了一边,人类的本能占据了主体意识,选择了去撕碎、杀害一切妨碍到自己生命延续的事物。
而另一边,蟒蛇全藏没有进入庭院,而是在长廊里不断地挥砍着一团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是半兵卫,柏荣不需要猜就知道。
因为高峰比良近的尸体就倒在旁边,喉间一条红线,死得快而完整。
他刚才闯进庭院,走廊里就成了二对一的局势。既然占有人数优势,高峰比良近就没有再要求蟒蛇全藏一定要去对付柏荣了。当然了,又不是武侠里的情节,蟒蛇全藏没必要因为柏荣一句话就跟他一起出庭院,先对付半兵卫也一样。
然后高峰比良近就不知道露出了什么破绽,被半兵卫老爷子以舍身击一刀封喉,但随即老爷子也陷入了绝对的劣势,被蟒蛇全藏不断劈砍压制着不死性。
看着半兵卫的残躯仍在力士的肆虐下蠕动,柏荣心底五味杂陈。蟒蛇全藏也发现身后有人,猛地回过头来就是一刀,在墙壁上切出一个横向的口子,线状的光束从里面透出来。
柏荣捂着胸口倒退几步,棍子被打飞了出去。这一刀同样在他身上留下了约半寸深的伤口,而这仅仅只是力士的随手一刀而已。
只是他抬眼看去,却看到了蟒蛇全藏充满恐惧之情的眼睛,血丝在眼白上爬行,细密的汗水如油滴般在脸上滚动。
他明白了,蟒蛇全藏在害怕,害怕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的半兵卫,就和他害怕死亡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柏荣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他的头脑其实有些麻木了,但此刻竟能与蟒蛇全藏感同身受,于是更能体会到自己、乃至众生的滑稽之处。
那一枪虽然没有打中他,但却击中了他的精神,是能让他开悟的当头棒喝。
“你也在害怕。”他指着半兵卫蠕动的残躯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你害怕他?可我不怕!”
能轻易斩杀半兵卫的力士被柏荣的癫狂吓退一步,竟然不再攻击,任由半兵卫的肉块里不死虫钻进钻出,不断修复着破破烂烂的肉体。
“疯子,苇名人都是疯子!”蟒蛇全藏肥厚的胸脯里发出意外有磁性的男低音,只是此刻也因为情绪变得尖细,他也要疯了。
世上怎么可能有杀不死的人?怎么会斩成五六段后还自己蠕动着试图粘合?正常人的体内又怎么会有手臂般粗长的蜈蚣在爬行?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觉得这不正常啊?!
“高峰比良近也是,你也是,为什么都不害怕?!这可不是人世间该有的东西啊!”
巨大的力士摊开左手急于向柏荣证明这有别常理,甚至为此停止了其他行动。仿佛在此刻,他们才是搭档一样。
早知道,他就不来这里寻找父亲重藏的遗物了。
柏荣捂住伤口,他觉得有点冷,但依旧展现了阳光的笑容。
“小伙子,第一次来苇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