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荣感觉自己被秀了。
他只有使用能力才能战胜的孤影众在半兵卫眼里只是十合不到便能拿下的对手,而半兵卫在全盛时期的剑圣苇名一心面前却也只能勉强挡下一刀。
真是难以想象剑圣的武艺有多高。
不过很正常,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能挡下剑圣一招的半兵卫也不是泛泛之辈,这样他也可以放心把事情交给他了。
“你在苇名的时间应该比我久,有听说过高峰家么?”
“嗯,”落魄武士毫不犹豫地道:“苇名只有一个高峰,就是掌握了矿藏产出最多的名门。”
“你知道高峰家的宅邸在那里吗?”
“就在在下暂居的铁口村邻近的矿山旁边,法师如果想要拜访他们,在下可以带路。”
柏荣摸了摸下巴,他感觉半兵卫是个足够直率的人,而且一心求死不会妨碍到自己,或许可以把计划直言相告:“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弄到足够的钱,但是有一定危险性。”
“请法师直言,不过若是有违道义之事,届时请允许在下拒绝。”
“当然,为了防止你半途后悔,我在这里先把事情给你讲清楚了。”柏荣揣着战利品袋子道:“高峰家有一个叫高峰虎道的勾结内府,他叛变的证据就在我手上,你和我需要的钱就从他那里拿,不过这个过程可能不太和平。”
“在下明白了。”落魄的老武士左手按在刀柄上,明明说着明白了,但脸上却头次出现犹豫的情绪。
所以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柏荣警惕了退后两步。
“半兵卫大叔!半兵卫大叔!”声音是从城内传来的,并且越来越靠近,音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语气听起来还挺焦急的。
“听起来是来找你的。”柏荣说。“你这算是同意吗?”
“是的,”半兵卫侧头看了一眼声音传出的方向,那里离他们的位置已经不远。“不过具体行事请容在下提些意见。”
“随你。”
一个娃娃脸,或者说本来就年纪不大的年轻人从高处的城墙上边猛然探出头来,一眼看到他们:“半兵卫大叔,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吼完这几嗓子,那个年轻人缩回头,然后从城门快速跑出来,顺着桥到了护城河对岸来到柏荣他们所在的这一边。不过到了以后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气喘吁吁地弯腰扶着膝盖。
“这孩子有点虚啊。”柏荣忍不住道,这才跑了不到一里就喘成这样,他没习武的时候跑这点距离也轻轻松松。
“他还年轻。”
居然在为别人辩解!柏荣惊讶地看了眼半兵卫。
“你这样可不像是求死之人。”
老迈的武士看着年轻人,眼里难得透露出关心的情绪,直到僧人质疑自己才侧头回应,然而此时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只是他和他的姐姐对我有一些恩情罢了。”
“死亡是很慎重的事情,我建议你三思。”
武士沉默不语。
在他们对话时,年轻人已经渐渐缓了过来。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脸孔看起来非常青涩,让人觉得不太稳重,眉毛细得像女人一样。
“纳贡完就一起回去啊,真是的。玲姐还在等我们呢。”
纳贡?原来是农家子弟么。
可是体力这么弱........
柏荣挑了挑眉毛,低头看到年轻人沾满泥巴的草鞋赤脚,这才相信他的身份,只是感慨这个年轻人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皮肤和城市人一样细腻,完全没有晒黑的痕迹。
“这位法师是半兵卫大叔的朋友吗?”脱离少年身份不久的家伙问。
柏荣本想竖掌一礼,但左手禅杖,右手是战利品,实在腾不出空余的手来。
“姑且算是吧,其实我们今天才见到,不过一见如故。”他笑着说。
武士没有反驳。
青年右拳敲击左掌心,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男人的友情。”
不,其实还没发展那么快。
只是刚决定组成团伙作案而已。
柏荣看了看天色,此时才过中午不久:“既然半兵卫先生已经答应了,不妨让贫僧与你们一道走吧,同吃同住也算有个照应。”
他在苇名也是借别人家住,到哪儿都一样,而且高峰家就在铁口村,他正好也要去认路。
“诶——”年轻人跳了起来,支支吾吾道:“可是家里的储粮.......”
“法师会付钱的。”这次是半兵卫替柏荣发言。
柏荣掂量着战利品,对此毫无异议:“当然。做客也有做客的规矩,贫僧不会空手上门。”
“贫僧这便要去采买些礼物,二位不妨也一起来吧。”
“这怎么好意思,嘿嘿。”年轻人傻笑着跟上来。
“半兵卫先生,这个包裹麻烦你拿一下。”柏荣把装盔甲的包裹送过去,半兵卫也是单手提住,身体晃也不晃。
僧人终于回到刀匠仓木实的商铺还清了钱,用一枚甲银换回了一贯找零。又在市集上换了些糕饼,把三个人的手都塞得满满当当,以充借宿之资。
在路途中,他有心想要旁敲侧击半兵卫的为人,只是还没问几句,那个年轻人就自己全抖出来了。
年轻人名叫正吉,目前和身为寡妇的姐姐玲住在一起,半兵卫是他五天前才碰到的。
那一天,这个老人拄着刀来到他们所在的村庄,被正吉当做下山劫掠的野武士,为了保护村庄,正吉用战场上捡来的打刀全力攻击,将半兵卫砍成了轻伤。
“噗。”
正吉疑惑转头仰视,看到的依旧是柏荣宝相庄严的脸。
“法师,你刚刚在笑吗?”
柏荣板着脸:“并没有,请继续。”
实在不能怪他,拿着打刀全力攻击却只打出轻伤这种事,他是听都没听说过。不过如果说是樱龙抽取这片地域生灵的生命力造成的虚弱,那倒是情有可原。
故事继续了下去,
虽然只是轻伤,但半兵卫还是倒了下去。正吉的姐姐玲阻止了他继续攻击,然后把半兵卫收留在家里养伤,还请老爷子吃小米粥和白薯干做赔礼。
不过半兵卫也不只是吃白饭,就在那一天山里有全副武装的野武士砍杀村民,村民们自己集结了护卫队迎击,还请来了前往拜访高峰家道场的苇名流剑术师夜刀丸助阵,结果还是死伤惨重。
正吉那天也加入了护卫队,差点也被杀死。是半兵卫老爷子叼着他姐姐做的白薯干赶来,一口气拿断刀连斩了三人,又将贼匪的首领和副手重创赶回了山里。
虽说后来想要离开,但正吉的姐姐想要报答恩情,努力劝说他留了下来想要为他养老。
之后半兵卫便在正吉家里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偶尔会帮忙干点农活的平凡日子。
完全看不出来是个求死之人。
“半兵卫先生真是心善啊。”柏荣感慨道。
后面的斩杀山贼事迹都可以看做是武艺高强之人随意为之,拿这个是无法判断半兵卫本性的,唯独正吉的那一刀才是关键。
附虫者体内的不死虫取代了脊柱的位置,收到威胁可是会主动催促宿主攻击的,正殿里的即身佛也不例外。半兵卫受了轻伤就倒下,只能是为了阻止不死虫攻击正吉而选择压制不死虫,因此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样的人,就算武艺没有他说的那么强,也可以放心与他共事了。
半兵卫冷酷地提着五斤糕饼,散落的长发在风中荡漾,瘦骨嶙峋的身姿也犀利非凡。
“只是....消磨时间罢了。”
正吉完全没被这冷漠的发言伤到,只是笑着挠头:“嘛——老爷子虽然一直这么说,但我们都知道他的本性的。”
武士又沉默了。
......................
当他们来到铁口村时,天色黯淡的要命。
时节已经过了寒露,天色晚得越来越快。
不过正吉意外地能看清,清楚地在二十几栋茅草屋中指出了自己家的位置。
等他们先进后,柏荣弯腰缩头才勉强进了正吉家的门,把鞋子留在玄关处。
这种感觉让他十分怀念,他曾经有一次前往地方乡下的旅游景区,那里有一个项目就是体验古代人的生活方式,那时候住的屋子就类似这种。
茅草和泥土,几种能在自然界便利提取的天然粘合剂,一座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就出现了。那是比建筑艺术流传更久、更古老的生存智慧。
一个披着头发的少女睡眼惺忪从侧面走出:“欢迎回......好大的人!”
她被柏荣的体型吓了一跳,不过看到正吉和半兵卫都在,倒也没有多惊慌失措。
“恕贫僧失礼了,玲小姐,未曾告知就来这里做客果然还是唐突了。请把这些当做见面礼。”柏荣把点心放下,又拍了拍衣服。
“哪里哪里,我去给法师倒碗水。”少女挪着碎步快速消失了,离开的时候顺便抓走了弟弟正吉。
柏荣盘腿坐下,激得地面一震:“住在这里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啊,半兵卫老爷子。”
这里虽然堪称家徒四壁,但对于追求平静的人而言或许是个很好的归属。
“余生太漫长,附虫者扭曲的身姿还是归于黄泉比较好。”年迈的武士说。
不止柏荣在观察半兵卫,半兵卫也在观察柏荣。
他认为这个僧侣虽然能一击杀死一名孤影众忍者,但在更多方面都表现得像初出茅庐的武人,缺乏经验和技巧。在小巷里扒尸体被自己发现也没有选择灭口,可见并非嗜杀之辈,也并不理智,不像是仙峰寺传闻中的作风,甚至人情味很重。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允许正吉带对方回自己家。
柏荣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半兵卫先生一定是在怀疑我不像是仙峰寺的吧?”
半兵卫没有隐瞒:“是有点在意。”
“实不相瞒,仙峰寺的和尚都是蠢材,除了我。”柏荣怒批仙峰寺僧众。
这个人太自信了,半兵卫一时无言以对。
“还好你先找到了我,不然我在寺中推动的改革就废掉了。”反正不在寺内,半兵卫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柏荣倒可以畅所欲言。“即使在仙峰寺,半兵卫这样能够以常人面貌行动的附虫者也一个没有。”
“半兵卫先生把自己身上的附虫不死看做是诅咒、疾病。即使刀剑杀不死,也会因为衰老而逐渐失去对不死虫的控制。而那群蠢材传承了几百年,大蠢材教小蠢材,因为故步自封白白牺牲了无数人命。”
仙峰寺如今的虫凭秘术传承少说也有三百年,现阶段的最高成就也只是成为仙峰上人那样的寄生虫感染者,如果不是仙峰上人亲自主导,他们甚至造不出变若御子,这在柏荣看来是十分可笑的。
缺乏科学素养导致的巨额浪费是仙峰寺造就无数杀孽的根本原因。
“那群和尚为了得到足够的样本,不惜在野外也到处撒不死虫感染野兽。结果失败者众多,能成功的例子因为太过强大还回收不了,完全无法解析成功的要素。”
“我给他们找了新的方向,安全又可靠,用小型野兽作实验对象也完全没问题。但如果半兵卫先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暴露出附虫者的身份,恐怕他们又会因为这样完美的样本恢复过去的蠢样吧。”